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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遜《車中見新林分別甚盛》暮春送別詩

車中見新林分別甚盛·何遜

金谷賓遊盛,青門冠蓋多。

隔林望行幰,下阪聽鳴珂。

於時春未歇,麥氣始清和。

還入平原徑,窮巷可張羅。

這是詩人行車途中不期而遇的壹幕送別場景。地點在建康(今南京)西南的新林,正是暮春時節。

在短暫的人生旅程中,親友朋侶間的離別,大約最能牽動人們的愁思和哀情。所以,與詩人同時代的江淹,就曾發出過“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別賦》)的慨嘆。不過,“別雖壹緒,事乃萬族”。由於人們地位、處境的不同,分別緣由的相異,送別的場景,也就會帶有或繁盛熱烈、或孤寂淒清的不同色彩。

詩人此次邂逅的,無疑是富貴場中的官宦之別。其場面之盛,頓使詩人聯想到了歷史上的幾次著名送別:“金谷賓遊盛,青門冠蓋多”。“金谷”指西晉石崇在洛陽西北金谷澗中所築的園苑。史載石崇拜太仆,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壹時際“送者傾都,帳飲於此”,場面殊為壯盛。“青門”指長安東南門,又稱“東都門”。據《漢書》記,漢太子太傅疏廣“年老乞歸”,公卿大夫、故人邑子“供帳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輛”,真是蔚為大觀。這兩句用典,從詩人來說,無非是要誇飾所見送別“賓遊”、“冠蓋”之繁盛。但從藝術效果看,似還表現了壹種剎那間的幻覺感受:恍惚之中,詩人似乎不是在新林車中,而已置身於繁麗的金谷園中、東都門外;時間也似乎不在梁代,而是倒轉到了數百年前的漢、晉,又見到了疏廣辭京、石崇出鎮的送別景象。時空的顛倒錯綜,今古的交相叠印,就這樣造出了壹個似真似幻的奇妙境界。

倘若詩人也是此次送別的參與者,難免會激起離親別友的情感波動的罷?好在他只是“車中”的旁觀者,而且與送別之眾隔著壹段距離,故能保持壹種超然的冷眼觀望態度。“隔林望行幰,下阪聽鳴珂”兩句,正從詩人眼中,進壹步描摹送行車騎之雍容富麗。幰,指車前的帳幔。據《隋書·禮儀誌》記,這種施幰的車,只有“王公以下,至五品以上,並給乘之”。六品以下,則“任自乘犢車,弗許設幰”。“珂”,指飾於馬籠頭上的玉石、白蜃、金銀壹類。不是富貴中人,恐怕就未必能有“鳴珂”之馬的騎乘了。而此次送別者,則大多是地位顯赫的角色。故詩人雖隔樹林,卻能望見其帷幔相接的軒車之影;已經遠去,還能聽到車馬“下阪”的鳴珂之聲。前人曾稱贊白居易《宴散》“笙歌歸院落,鐙火下樓臺”之句,以為狀富貴氣象而壹無堆金砌銀的俗字。何遜此詩,亦只從“行幰”、“鳴珂”上稍作點染,不僅使送行者車騎的雍容、富麗景象立現,而且暗示了壹種“車中”“望”、“聽”的距離感。既切題意,運筆亦極輕靈。

全詩至此,已將“分別甚盛”景況寫盡。詩人猶嫌不足,接著又把鏡頭推開,從更廣大的時空上,烘托這壹“送別”:“於時春未歇,麥氣始清和”。如果是在煩悶的暑日,那人馬汗流的難耐景象,就不見得能引起人們的多少意興。恰恰此次送別,時令正交暮春,而且又是在風光旖旎的綠野。四望是壹片青蔥的田園,空氣中飄浮著新麥的清和氣息。令人不禁要企羨,這批送行的王公貴人們,何其優遊自在,簡直就把春辰美景占盡了!相比之下,居處在窮巷陋閭的平民、布衣,既無權勢,又少錢財,能有幾多送朋迎友的交遊往還?“還入平原徑,窮巷可張羅”(“張羅”,指門庭冷落、無人上門,簡直可張網逮雀)。詩之結尾,正以深沈的嘆息,抒寫詩人驅車進入尋常巷陌時,所見到的門可張羅的冷清景象。在繁盛、富麗的送別場景之後,突然結以“窮巷”冷落之景,似乎令人不解。但從詩中有壹個“還”字看,這窮巷陋閭大約正是詩人的寓居之處。這樣說來,詩人的嘆息,就不是無所為而發,而是包含了世態炎涼、身世飄泊的無言的悲憤在內了。然後再吟詠全詩,讀者便可從“車中所見分別甚盛”的濃筆渲染中,依稀見到詩人自己那四顧煢然的孤清身影的佇立。

也就是說,這首詩其實是抒寫詩人身處窮巷的悲涼感慨的。但落筆處,卻純從所見“新林分別甚盛”上映襯、渲染,直到最後才歸結到自身。這在抒情詩中,可謂別具壹格。從詩中透露的處境看,這首詩莫非作於何遜寓居建康的早年失意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