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回車駕言邁》,”駕“,應為象聲詞,‘邁’,喻聲音悠長。 此詩含義為何,佳處為何,要理解正確,關鍵在於對篇末“榮名”二字的解詁。古今註本於榮名有二解。壹說榮名即美名,又壹說則謂榮名為榮祿和聲名。由前說,結二句之意為人生易盡,還是珍惜聲名為要;由後說,則其意變為:人生苦短,不如早取榮祿聲名,及時行樂顯身。二說之境界高下,頗有不同。貪按榮各壹詞,古籍屢見。如《戰國策·齊策》:“且吾聞效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立榮名。”《淮南子·修務訓》:“死有遺業,生有榮名。”其均為令譽美名之義甚明。
作品原文
回車駕言邁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
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作品註釋
1、回車駕言邁:“回”,轉也。“言”,語助詞。“邁”,遠行也。
2、悠悠:遠而未至之貌。
3、涉:本義是徒步過水。引申之,凡渡水都叫“涉”。再引申之,則不限於涉水。這裏是“涉長道”,猶言“歷長道”。
4、茫茫:廣大而無邊際的樣子。這裏用以形容“東風搖百草”的客觀景象,並承上“悠悠涉長道”而抒寫空虛無著落的遠客心情。
5、所遇無故物二句:“故”,舊也。“無故物”承“東風搖百草”而言。“東風”,指春風,“百草”是新生的草。節序推移,新陳代謝,去年的枯草,已成“故物”,當然是看不到了。“焉得不速老”是由眼前事物而產生的壹種聯想;草很6、容易由榮而枯,人又何嘗不很快地由少而老呢?
7、盛衰各有時二句:“各有時”,猶言“各有其時”,是兼指百草和人生而說的。“時”的短長雖各有不同,但在這壹定時間內,有盛必有衰,而且是由盛而衰的;既然如此,“立身”就必須早了。“早”,指盛時。“立身”,猶言樹立壹生的事業基礎。
8、人生非金石二句:“金”,言其堅,“石”,言其固。上句言生命的脆弱。“考”,老也。“壽考”,猶言老壽。下句是說,即使老壽,也有盡期,不能長久下去。
9、奄忽隨物化:“奄忽”,急遽也。“隨物化”,猶言“隨物而化”,指死亡。
10、榮名:指榮祿和聲名。
11、說明:這首詩從客觀景物的更新,聯想到人生壽命的短暫,因而發出”立身不早”,沈淪失意的慨嘆。
作品譯文
轉回車子駕駛向遠方,遙遠的路途跋涉難以到達。
壹路上四野廣大而無邊際,春風吹生了枯萎的野草。
眼前壹切都是陌生無故物,像草之榮生,人又何嘗不很快地由少而老呢百草和人生的短長雖各有不同,但由盛而衰皆相同,既然如此處生立業就必須即時把握。
人不如金石般的堅固,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即使長壽也有盡期,豈能長久下去。
生命很快而急遽的衰老死亡,應立刻進取保得聲名與榮祿。
作品鑒賞
疑義既釋,則詩意及結構自明。詩以景物起興,抒人生感喟。回車遠行,長路漫漫,回望但見曠野茫茫,陣陣東風吹動百草。這情景,使行旅無已,不知稅駕何處的詩人思緒萬千,故以下作句,二句壹層,反復剴陳而轉轉入深。“所遇”二句由景入情,是壹篇樞紐。因見百草淒淒,遂感冬去春來,往歲的“故物”已觸目盡非,那麽新年的自和,則不能不匆匆向老。這是第壹層感觸。人生固已如同草木,那麽壹生又應該如何度過。“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立身”,應上句“盛衰”觀之,其義甚廣,當指生計、名位、道德、事業,壹切卓然自立的憑借而言。詩人說,在短促的人生途中,應不失時機地產身顯榮。這是詩人的進壹層思考。但是轉而又想:“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即使及早立身,也不能如金石之永固,立身雲雲,也屬虛妄。這是詩人的第三層想頭。那麽起初的只有榮名——令譽美名,當人的身軀歸化於自然之時,如果能留下壹點美名為人們所懷念,那麽也許就不虛此生了吧。終於詩人從反復的思考中,得出了這壹條參悟。
當漢末社會的風風雨雨,將下層的士子們恣意播弄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對生命的真諦進行思索。有的高唱“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轗軻常苦辛”(《古詩十九首·今日良宴會》),表現出爭競人世的奮亢;有的則低吟“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顯示為及時行樂的頹唐。而這位願以榮名為寶的詩人,則發而為潔身自好的操修。雖然他同樣擺脫不了為生命之謎而苦惱的世紀性的煩愁,然而相比之下,其思致要深刻壹些,格調也似乎更高壹點。
這是壹乎哲理性的雜詩,但讀來卻非但不覺枯索,反感到富於情韻。這壹方面固然因為他的思索切近生活,自然可親,與後來玄言詩之過度抽象異趣,由四個層次的思索中,能感到詩人由抑而揚,由揚又以抑,再抑而再揚的感情節奏變化。另壹方面,也許更重要的是,這位詩人已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接觸到了詩歌之境主於美的道理,在景物的營構,情景的交融上,達到了前人所未有的新境地。詩的前四句,歷來為人們稱道,不妨以之與《詩經》中相近的寫法作壹比較。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首《黍離》是《詩經》的名篇。如果不囿於先儒附會的周大夫宗國之思的教化說,不難看出亦為行人所作。以此詩與之相比,雖然由景物起興而抒內心憂苦的機杼略近,但構景狀情的筆法則有異。《黍離》三用疊詞“離離”、“靡靡”、“搖搖”,以自然的音聲來傳達情思,加強氣氛,是《詩經》作為上古詩歌的`典型的樸素而有效的手法。而此詩則顯得較多匠心的營造。“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邁”、“悠悠”、“茫茫”、“搖”,疊詞與單字交疊使用,同樣渲染了蒼茫淒清的氣氛,然而不但音聲歷落,且由壹點——“車”,衍為壹線——“長道”,更衍為整個的面——“四顧”曠野。然後再由蒼茫曠遠之景中落到壹物“草”上,壹個“搖”字,不僅生動地狀現了風動百草之形,且傳達了風中春草之神,而細味之,更蘊含了詩人那思神搖曳的心態。比起《黍離》之“中心搖搖”來,此詩之“搖”字已頗具鍛煉之功,無怪乎前人評論這個搖字為“初見崢嶸”。這種構景與煉字的進展與前折“所遇”二句的布局上的樞紐作用,已微逗文人詩的特征。唐皎然《詩式·十九首》雲:“《十九首》辭精義炳,婉而成章,始見作用之功。”(作用即藝術構思),可稱慧眼別具;而此詩,對於讀者理解皎然這壹詩史論析,正是壹個好例。
皎然所說“初見作用之功”很有意思,這又指出了《古詩十九首》之藝術構思尚屬於草創階段。此詩前四句的景象營構與鍛煉,其實仍與《黍離》較近,而與後來六朝唐代詩人比較起來,是要簡單得多,也自然得多。如陸雲《答張博士然》: “行邁越長川,飄搖冒風塵。通波激枉渚,悲風薄丘榛。”機杼亦近,但刻煉更甚,而流暢不若。如果說《十首詩》是“秀才說家常話”(謝榛《四溟詩話》),那末陸雲則顯為秀才本色了。由《黍離》到此詩,再到陸雲上詩,可以明顯看出中國古典詩歌的演進足跡,而此詩適為中介。所以陸士雍《古詩鏡·總論》說“《十九首》謂之《風》餘,謂之詩母”。
對於人生目的意義之初步的朦朧的哲理思考,對於詩歌之文學本質的初步的朧的覺醒。這兩個“初步”,也許就是此詩乃至《古詩十九首》整組詩歌,那永久的藝術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