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決絕的電影名字《地久天長》,天是很長,地也好久。可終究會有幻滅的壹天,雖然那時我早已歸為塵土。
還是覺得英文名字“So long,my son”更為樸實動人,如此漫長,我的孩子。觀影時,《地久天長》這個名字我沒有動心,看到旁邊飄過的英文字幕:So long,my son,不禁熱淚盈眶。
是的,我不能失去妳,我的孩子。只在看到英文名字的這壹時刻,被感動到了。接著是漫長的173分鐘,坐在寬大幽暗的影院裏,觀賞這部在德國獲了雙帝獎的影片《地久天長》。
電影講述的是80年代初及以後的三十年間,在時代的變遷裏,幾個家庭的悲歡離合。耀軍麗雲壹家,和同事英明、新建兩家關系十分要好,耀軍之子劉星也和英明之子沈浩都是家中獨苗,同年同月同日生,雙方父母約定定“壹輩子做兄弟”。然而,英明的妻子海燕因計劃生育政策下的職務所在,逼迫麗雲打掉二胎,導致大出血而壹生不育。
幾年後,壹場因沈浩而起的意外發生,耀軍痛失獨子劉星。從此,孩子永逝的陰影侵襲著耀軍和麗雲的身心,他們輾轉南下,經營著壹家修車鋪,名字為“星星修車行”。
多年以後,海燕患癌,惦念耀軍和麗雲,邀請他倆回來,壹群人又聚在壹起,慶祝沈浩孩子的出生,其樂融融,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記得沒看電影之前,就看到壹些評論說,“克制隱忍”之類的詞,觀影之後,只想問,哪個時代,蕓蕓眾生裏個體的命運裏,不都是如此掙紮著,“隱忍”,“克制”,以為這是成年人混社會的必須品質。
浩大的時代裏,幾家人的心酸。於更廣闊的天地裏去看,世世代代,無有分別。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烙印。即每個時代的人們都有“***業”,去承擔忍受,佛家講“果受”。其實不需要放大贊美,刻意渲染,即使是在相對自由表達的時代。
……獨生子女。空巢老人。留守兒童。下崗。下海經商。出國。待業。二胎。醫療。住房。教育。婚姻。愛情。……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世的悲劇。天生萬物,上蒼要帶走誰,不會跟他身邊的人商量。壹代人有壹代人的問題與困惑,此消彼長,看似失衡不公,實則萬物自有其守恒定律。
《延禧攻略》那樣的抗爭怨懟的爽劇,並不是現實生活裏大多數人可以復制模仿的樣本。
至於說男主女主的表演,不是國外獲個獎就怎樣了。個人以為和陳道明和鞏俐的《歸來》不可同日而語,甚至也遠不如劉敏濤和陳創在電視劇《富貴》裏的表演(改編自余華的小說《活著》)。
在觸動心弦和戳人眼淚的點上,甚至都不能和電影《芳華》並論,何小萍穿著病號服在草地上獨舞那壹段極戳淚點。溶溶夜色,沒有舞臺,燈光,配樂,但壹切美得讓人掉淚。片尾,小萍依靠在劉峰的肩頭,孤單落寞的兩人,溫暖依偎,令觀者唏噓。
電影《親愛的》裏有“找孩子”組織,失孤的父母報團互助,有的找到了,更多的還是無盡的的等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才是最撕扯人心的事吧。現實比電影冷酷,父母在心裏終生尋找自己的孩子,被渺茫的希望煎熬著,身體卻不得不在正常的生活軌跡裏輾轉流離。
終生尋找,或者無力承受去尋死,都是現實裏極端的個例。
山河滿目,獨缺妳壹個。大抵,是人間悲催至極吧。尤其在這個春光明媚的季節,看著滿地的落花紛飛,念什麽天長地久,兔走烏飛。
《天長地久》看完,只覺得創作者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最懂得“克制隱忍”的人,他以他的方式表達出來,只是沒有走近很多觀眾的內心。
我不是創作者,作為買單的觀眾,不能觸動內心的,便不是我名單裏的好片,且不值得再看。
如果說《地久天長》要表達傳遞什麽,主題音樂《友誼天長地久》似乎才是很好的暗示吧。
最初這是壹首非常出名的詩歌,原文是逝去已久的日子。後來被譜了樂曲,被很多國家傳唱,在亞洲地區中的畢業禮或葬禮中常被選為主題曲,象征著壹段告別或結束的情感。
大多數人第壹次知道《友誼地久天長》這段旋律,應該是來自《魂斷藍橋》,壹部風靡世界近半個世紀的黑白電影,是戰爭時期催人淚下的愛情絕唱。
明明是個悲傷的死別故事,魂斷夢碎,偏要在壹段音樂裏訴說著壹路平安,祝願著天長地久。
《地久天長》裏,風華少年王源娓娓道來的歌聲,溫柔動人,卻有壹種克制的悲傷。觀影時,每當這段旋律響起,就會有短暫的百感交集。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曾經終日遊蕩,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也曾歷盡苦辛,到處奔波流浪。……
我們往日情意相投,讓我們緊握雙手,來舉杯暢飲,友誼地久天長。”
時代洪流中,激發了人性的惡,也閃耀著人性的善。漫長的歲月裏,其實兩家壹直懷念曾經的友情,最終選擇原諒和解,在有生之年放下過去微笑向前。
如果這樣理解,或許可以明了《地久天長》欲呈現的主題,離別珍重友誼永存。至於放在時代浪潮裏去表達,則有些牽強無力。
看完這部電影後的壹天,在電梯裏看到壹張《地久天長》的海報底端赫然四個字“春暖人心”,而看完卻有壹種莫名的愁緒,只覺“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想起電影裏兩句很文藝的話,在劇中聽起來十分地不合時宜,有觀眾在笑,我也感覺莫名其妙。
耀軍說:“用她(麗雲)的話來說,時間已經停止了,剩下的就是慢慢變老。”
麗雲說:“都這樣了,我們還有什麽不可以面對的呢?”
成年的沈浩壹大段極度非口語的臺詞:“我的心裏長了壹棵大樹,我在長大,大樹也在長大,我感覺自己要被撐破了……(大意如此)”
小時候沈浩知道是自己在河裏推了劉星壹把,導致劉星身亡。很多年過去了,沒人去談論這個話題,沈浩的告白請求原諒,麗雲選擇原諒:“孩子,說出來就好了。”
整個觀影過程中,這三段話聽起來有些許怪異,大實話是和劇中人物身份不搭調。這三段對話如果剪輯了,也並不會影響這部電影的主題呈現。而回頭再次想起這幾段情節,覺得無比地荒誕與悲涼,或許這就是真實的人間吧。
電影始終是電影,美化著感同身受的負疚感,和貌似放下過去的平靜灑脫。荒草叢生的墓碑前,可以若無其事地想念未成年的獨子麽。如此漫長的壹生,我的孩子,可是妳早已不在。或許這才是白發人的心聲吧。
我無法確定,只是每當生死離別的時刻,總想起顧城的壹首短詩《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臨,並不悲傷,
松林中安放著我的願望,
下邊有海,遠看像水池,
壹點點跟我的是下午的陽光,
人時已盡,人世很長,
我在中間應當休息,
走過的人說樹枝低了,
走過的人說樹枝在長。”
有很淺的意像,很深的意境,凝重而超然。最初讀這首詩,內心是脆弱的,後來是堅強的,再後來是悲憫的,為著逝去,為著不能擁有,為著唯壹,也為著無法言說的過往,和不可期許的未來,還有每時每刻的幻滅。
有次,女兒放學回來,嘆了口氣說,媽媽,今天老師給我們看了《人間世》,我們同學都表示慶幸,自己毫發未傷地這麽大真是不容易呀。
當時我壹怔,只簡單地回應了壹句,可不是嘛。
這次看了《地久天長》,我問媽媽,那個時候真的這樣逼人打胎嗎?媽媽說,可不是嘛,記得認識的壹個姐妹,都六個多月了,也被迫去做了引產,是個男孩,真是造孽呀。
那他們為什麽不逃走呢?我總是這樣問。能往哪裏逃呢,也就是演電影吧,媽媽說。
我竟有點兒心有余悸,跟女兒壹個感受,毫發未損地活這麽大,真不容易。個體是滄海壹粟,我就是那粒微塵。
不過,我始終知道,在父母眼裏,我是他們的命,在孩子眼裏,我是她的天。
我喜歡春天的桃花,夏天海的浪花,秋天的銀杏葉,和冬天的雪花,和每天的妳。 可如果沒有了妳,過眼的風景都會黯然失色,不值留戀,我的寶貝。
我是他們的唯壹。我有廣闊的天地,他們就有。以前總是豪言壯語,為了什麽而奮鬥,對各種關系沒有排序。現在依然有豪情在心底,不過會鄭重地把身邊的他們放在第壹位。
天是否長,地是否久,永遠有多遠,和我有什麽關系。天長地久太遠了,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我不要。漫漫人生路,我只要和妳在壹起,我的孩子,我的親朋好友,願無事常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