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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故園·普魯斯》

熱那佐瓦沃拉。壹百幾十年前,弗雷德雷克· 肖邦的搖籃就放在這兒的壹間小室裏。我們簡直不能想象這地方當年的模樣。它曾經是個相當熱鬧的處所,斯卡爾貝克家族在這兒修建了壹座宮殿式的府第。院子裏和花園裏想必到處是人,熱熱鬧鬧,充滿生機;有大人,有小孩,有賓客,有主人,有貴族,有下人,還有家庭教師。這個貴族府第同鄰近的村莊往來甚密,而且還經營壹部分田地,這兒原先也該有牛欄、馬廄,有牛,有馬,有犁,有耙,有谷倉,還有幹草垛。

過去生活的痕跡已蕩然無存。正如我說過的那樣,如今甚至難以想象昔日那種繁榮的景況。熱那佐瓦沃拉經歷過暴風雨式的變遷,它的歷史,壹如整個波蘭的歷史,充滿了驚心動魄的事變和無法解釋的衰落。19世紀,這兒是個被人遺忘了的角落。它化為了灰燼,或者說,變成了壹個墳場。火災、擄掠、外加經營不當,完全摧毀了宮殿式的豪華府第和數不清的附屬建築。不僅很少有人記得,這兒曾住過壹位瘦高個子的法語教師,就連這府第裏難逃涅墨西斯追逐的主人,也被人忘於腦後。富麗堂皇的建築群,貴族老爺們養尊處優的生活場所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唯獨留下壹座簡樸的小屋,壹幢小小的房子。它正是昔日法語教師和他的妻子,也是這家主人的壹個遠房親戚的住房。這幢小屋既然得以幸存,壹定是受到了什麽光輝的照耀或是某位神明的庇護,才能歷盡滄桑,而未跟別的樓舍同遭厄運。它也度過了自己的艱難歲月,有很長壹段時間,誰也記不得什麽人曾經在這裏出生。然而,它壹直保留了下來,不意竟在伶仃孤苦之中壹躍而成了波蘭人民所能享有的最珍貴的古跡之壹。它成了不僅僅是波蘭人朝拜的聖地,舉行精神宴會的殿堂,參觀遊覽的古跡,而且,就像第壹個提出要整修這幢小屋,在此建立壹座永久性紀念碑的那位外國鋼琴家那樣,時至今日,為數眾多的外國音樂家、鋼琴家、作曲家都把造訪這個偉大藝術的搖籃、這個噴射出了肖邦偉大音樂的不竭源泉,看成是自己壹生的宿願。

這幢清寒的小屋,遠離通衢大道,煢煢孑立於田野之間,隱蔽在花園的密林深處,這正好應了壹句箴言: 神飛荒野,樂在自由。否則如何理解,恰恰是在這貴族府第簡陋的側屋裏會誕生出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天才之壹呢? 肖邦正是那些造就了今天稱之為歐洲文化的偉人中的壹個,他的作品不僅為歐洲的音樂增輝,而且使整個歐洲文化放出異彩。他的創作是如此博大精深,又是如此有意識地自成壹體,因此,可以毫無愧色地說,他的藝術是世界文化的不容置辯的組成部分。

藝術家的創作,無疑跟各自出身的環境,跟生活周圍的景色有著密切的聯系。藝術家跟陶冶他的景物之間的聯系比壹般人所想象的要緊密得多。童年和青春時代常常給人的壹生打下深深的烙印。在最早的孩提時代曾撥動過他心弦的壹個旋律,往往會反復出現在成熟的藝術家的作品之中,在這裏,還會半自覺地,有時則完全是不自覺地展示出兒時之國同創作成熟時期的淵源關系。

當妳第壹次到法國,比如說,是在早春時節,經過楓丹白露抵達巴黎,沿途看到紅褐色的樹木、平靜的水面、茂密的灌木叢和皮埃爾·盧梭珍愛的那些牧場,那時,妳才能真正理解印象派的繪畫藝術。但是,並非只有偉大的法國繪畫藝術才由是而放其光彩,實際上,整個法國音樂,自古至今都跟籠罩這壹帶景物的縹緲輕霧,跟樹木和牧場的斑斕色彩,跟從地面反射的和折射在雲層中、在石楠叢上的光線分不開。只有到了楓丹白露才能懂得德彪西和塞維拉克音樂中淡淡的哀愁,拉威爾音樂中的色彩和聲以及弗朗西斯·普朗克音樂中的法國民歌成分。

要更好理解肖邦音樂同波蘭風光的聯系,可以說任何地方也無法同這樸素的馬佐夫舍村-熱那佐瓦沃拉相比了。乍壹看,這種說法或許顯得有些荒誕不經。這瘠薄的土地,這平原小道和麥草覆蓋的屋頂,跟肖邦音樂所賜予我們的無限財富和充分享受又會有何***同之處呢?但是,只要我們進壹步觀察,就不難發現,事情並不那麽簡單。我以為,我們對馬佐夫舍風景的價值估計過低了。

誠然,它沒有那種招搖的俏麗。但它蘊藏著許多細微的色調變化,只有久居這壹帶的人才會跟這裏的景致結下不解之緣,才能看到這些形、聲和色彩的微妙差別,並且給予應有的評價。

我不知道,這兒的風光是否能使壹個外國人賞心悅目。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壹位波蘭作家尤利烏什·卡登·班德羅夫斯基曾經思考過這件事,他說:

“不知這兒的景觀是否算是和諧,壹條小路猶猶豫豫蜿蜒伸展,時隱時現,若有若無,終於披著壹身沙土消失在牧場邊緣。不知這兒的布局是否合理,那邊壹片森林,這邊壹排麥草蓋頂的茅舍,逶迤延向山丘。當妳登上山頭,妳會看到溪谷裏有壹條彎彎曲曲、流水潺潺的小河正慢悠悠地流淌,盡管未受什麽阻擋,也無須繞什麽大彎。而在它身後則是夢壹般的平原——那延綿不斷的灌木林就像縈繞地面的青煙,使這片平原顯得格外迷茫。”

“啊,這樣的景色!單調、模糊、無棱無角。此外便是細雨紛紛,煙籠霧罩。”

這是秋天的景色。但是,壹年之中還有其他季節。每個季節都有自己的魅力和色彩。

壹年四季都得細心觀察這些色彩。春天,丁香怒放,像天上飄下壹朵朵淡紫色的雲霞;夏天,樹木欣欣向榮,青翠欲滴;秋天,遍野金黃,霧繚煙繞;冬天,大雪覆蓋,粉妝玉琢,清新素雅,在這潔白的背景上,修剪了枝條的柳樹像姐妹般排列成行,正待明年春風得意,翩翩起舞。這四季景色裏包含的美,是何等地樸素,淡雅,然而,又是何等地持久,深沈!

這片土地的景色正是肖邦音樂最理想的序曲。誰若真想探究肖邦音樂的精神,理解肖邦音樂跟波蘭有著何等密切的聯系,誰就應悉心體會歐根·德拉克洛瓦所謂的“蔚藍的色調”,它是波蘭景色和在這大平原上誕生的藝術家的音樂的***同色調。

從畫面講,這兒的景色並不引人註目。這是個大平原,壹馬平川。這兒既沒有懸崖峭壁,也沒有峽谷峻嶺。坦蕩的平原壹眼望不到邊,開闊而單調。無論是布祖拉河,還是肖邦家門口的烏塔拉特河都在這裏拐彎,穿過平坦的牧場流去。擡眼壹望,便會看到壹棵棵孤零零的參天老樹,傲然屹立,也會看到許多低矮的灌木叢,還可看到綠樹掩映下的古舊房舍,它老態龍鐘,卻說明了昔日的文化水準。耕種的土地壹直延伸到地平線的遠方,黑麥地、燕麥地阡陌縱橫,開花的蕎麥壹片潔白,甜菜的莖葉綠寶石似的晶瑩。

亞當·密茨凱維支歌唱過這片土地,他那支傳神妙筆描寫過“如畫的田野”,描寫過阡陌上“靜靜的梨樹成行”。可是,密茨凱維支並不了解波蘭內地,他從未到過日思夜夢的馬佐夫舍地區,他的雙腳從未踏上過這片原野。維斯瓦河畔的華沙,就是點綴在這廣袤的原野上的壹朵絢麗的鮮花。

然而,肖邦卻是在這兒出生的。自然,任何壹個書呆子都會說,肖邦在熱那佐瓦沃拉只不過是度過了出生後幾個月的時光,後來他的雙親便遷居華沙了。須知肖邦對這出生之地懷有無限的眷戀之情,經常跟他心愛的妹妹盧德維卡壹起探望故裏。青春年少的肖邦總愛坐在這小河邊,坐在小橋旁的這棵大樹下。他從華沙來此,總要走這條遍植垂柳的普通小道。當年的柳條亦如今日壹樣柔媚。甚至在去巴黎之前的幾個星期,他還專程從首都來到這裏,跟故園告別。在他心目中,這小小的莊子說不定就是整個祖國鄉村的象征。今天,我們目睹此情此景,思想深處也會閃現出整個馬佐夫舍地區的風貌,肖邦也目睹過這壹切,他熱愛這茅舍、小橋、流水。他就是在那繾綣的秋日,懷著無限依戀、惜別的心情,告別了這壹切,途經巴黎,浪跡天涯。不料這壹別竟成永訣,成了為尋找虛幻的金羊毛而壹去不返的遠征。

1848年,當肖邦自愛丁堡給友人格日瑪瓦寫信的時候,眼前興許也浮現出了故園景色。他在信中寫道:“我對妻子壹點也不想,可我懷念我的家、我的母親、我的姐妹。願上帝保佑她們萬事如意!我的藝術何在?我的壹腔心血在什麽地方白白耗盡了……我如今只能依稀記得國內唱的歌。”因此,可以說,不僅肖邦眼前浮現出了故鄉的景色,而且,耳中又回蕩起了多半是在這兒第壹次聽見過的歌。

我們恰好能在肖邦的瑪祖卡曲和夜曲裏找到這平原的歌聲——凡是他那些直接留下了這兒時之國畫面的作品,我們都能發現壹縷鄉音。

流亡生活、高度的文化修養、痛苦的心境和肖邦對自己使命的不凡見解,使這些畫面復雜化了,或者說,像壹層霧遮蔽了這些畫面。弗雷德雷克的偉大創作遠離了熱那佐瓦沃拉。絢麗的大都會風光,頻繁的旅行,豐富的經歷,給他提供了另壹種創作靈感。但是,既然他在自己生命的末日,在那遙遠、寒冷的愛丁堡又懷念起“我的家、我的母親、我的姐妹”,我們就有理由想象,故鄉的朦朧景色也回到了他的心中。而今,我們也懷著激動的心情瞻仰這些大樹,這些灌木叢和這壹片清淩淩的水。倘若此刻我們聽到,或者親自彈奏偉大作曲家臨終前的最後壹組瑪祖卡曲,我們必能從中聽到昔日國內歌聲的淡淡的旋律。由於他半世坎坷,命途多舛,也由於關山阻隔,有國難投,這壹組瑪祖卡曲似乎是被萬種離情、壹懷愁緒所濾過而凈化了,跟鄉村的質樸相距甚遠,但它們無疑是出自故裏,跟這片土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漫長的歲月裏奇跡般地保存下來的小屋,曾經壹度被用作馬廄或豬圈,變得面目全非。

“可愛的質樸啊!”卡登·班德羅夫斯基寫道,“小屋的前壹部分成了畜欄、雞舍,成了保護雞、豬和奶牛的地方,而後邊的壹部分,則由這些牲畜的主人壹家用作棲息之所……”

如此雕敝的狀態竟然得以振興,實在令人驚嘆。破落的小屋被改建成了壹座小巧玲瓏的典型的波蘭莊園,室內樸素、優雅的陳設使人想起波蘭住宅當年的格調。這兒沒有壹件家具,沒有壹樣物品是來自肖邦昔日真正的住宅,然而,每逢我們通過敞開的門,從壹個房間望到另壹個房間,當我們遠遠看到鋼琴的輪廓,我們就會感到,他在這裏,在這些房間裏走來走去,壹旦遊人散盡,他便會坐到琴旁,按動琴鍵,繼續自己抒情或華麗的即興創作。

當我們在他降生的那間凹形小室裏看到壹只插滿鮮花或綠枝的大花瓶,我們就會想到那不是花瓶,而是壹個源泉,它噴射出金光閃閃的清流——他的音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清流。

世界各地的人都向這清流湧來,為取得壹瓢飲,為分享這馨香醉人的玉漿。當人們在秋季或者夏季的周末,來到這小屋的周圍,靜靜地傾聽室內的鋼琴演奏的時候,再也沒有比它更動人的景象了。世界上最傑出的鋼琴家都把能在這間房子裏彈奏壹曲肖邦的作品,表示對這聖地的敬意而引為莫大的榮幸。

那時,房前屋後往往擠滿了聽眾。有年輕人,也有老人;有新來的聽眾,他們是第壹次來此領略肖邦的天才所揭示的無限美好的世界,也有常來的老聽眾,對於他們,每次都是莫大的精神享受,每次都能引起甜蜜的回憶: 回顧自己壹生中的幸福時光,回顧這偉大的音樂激起的每壹次無限深刻的內心感受。也有人想起,曾幾何時,連肖邦的音樂也成了違禁品!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壹些小房間、小客廳裏秘密演奏,只有寥寥無幾的人才能進入那些房間。他們去聽肖邦的音樂,不只是為了證明我們祖國文化的偉大,同時也為了證明壹個民族的精神生活是無法窒息的。因而這美好的音樂有時也是鬥爭的武器。舒曼把它稱為藏在花叢中的大炮,不是沒有根據的。

在參加周末音樂會的時候,盡管我們身邊是形形 *** 的聽眾,我們也能重復壹遍德居斯太因侯爵對肖邦說過的話:“我聽著您的音樂,總感到是在同您促膝談心,甚至,似乎是跟壹個比您本人更好的人在壹起,至少是,我接觸到了您身上那點最美好的東西。”

肖邦之家的最大的魅力之壹,正是在於我們能感受到在同肖邦“促膝談心”。

人們有時會由於事情多,工作忙,任務完成得不盡如人願,或由於壹些打算落空而發愁;有時又會在頻繁的文化活動中碰到某些草率從事或令人不安的現象,因而思想上對大眾文化產生了疑慮,那時,只要到肖邦之家去聽壹次周末音樂會,便能重新獲得對波蘭文化的信心,相信它已滲透到了民族的最深層。

能這樣欣賞肖邦音樂的人,便善於從許多表面現象、日常瑣事、小小的煩惱以及討厭的勞碌奔波裏發掘出生活中最深刻的美和最有價值的東西。

到了肖邦之家,會親眼見到,而且確信,作為民族的最堅韌的紐帶,作為民族精神的支柱和基礎的偉大藝術具有何等不可估量的威力。密茨凱維支的詩,肖邦的音樂,對於波蘭人而言,就是這樣的支柱。

我們帶著驚訝和柔情望著這幢實為波蘭民族精華的樸素的小屋。它像壹只輪船,飄浮在花園綠色的海洋裏,花園裏的壹草壹木,都經過了精心的栽培,因為這花園也想與肖邦的音樂般配。

我們跟許多人壹起來到這裏,憑吊偉大藝術家的故居。我們怯生生地站在門邊,對這璞玉渾金的處所發出聲聲贊嘆。

人們懷著虔誠的心意朝覲聖地,

普普通通的屋宇,質樸無奇。

只因在這兒降生的是妳……

須知當年也曾有三個博士

憑星指路,匆匆趕到壹間貧寒的馬廄裏。

……

這是詩人的說法,而我們卻在揣度,這房舍,這花園在壹年中的什麽時節最美?是秋天,是夏日,還是春季?

春天,栗樹新葉初發,幾乎還是壹派嫩黃色,它們懸掛在屋頂的上方,猶如剛剛出繭的蝴蝶的嬌弱的翅膀。粉紅色的日本櫻花,宛如在旭日東升的時候飄在莊園上空的壹片雲彩。如此嬌嫩的色調,酷似壹首最溫柔的曲子,又如落在黑白琴鍵上的輕盈的速奏。

夏天,水面上開滿了白色和黃色的睡蓮,那扁平的葉子舒展著,像是為蜻蜓和甲蟲準備的排筏。睡蓮映照在明鏡般水中的倒影,宛如歌中的疊句。肖邦之家的夏,往往使人浮想聯翩,使人回憶起肖邦那些最成熟的作品。尤其是黃昏時分,水面散發出陣陣幽香,宛如船歌的壹串琶音,而那銀灰、淡紫的亭亭玉立的樹幹,排列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宛如f小調敘事曲開頭的幾節。清風徐來,樹影婆娑,花園裏充滿了簌簌的聲響。這簌簌聲,這芬芳的香味,使我們心蕩神馳,猶如是在聚精會神地傾聽這獨具壹格的音樂的悠揚的旋律,清麗的和聲。

秋天又別有壹番風味。這是鄉村婚嫁的季節,時不時有壹陣小提琴聲傳到這裏,飄到金黃的樹冠下,飄到寂靜的草坪上,它提醒我們,此刻正置身於瑪祖卡曲的故鄉。當我們漫步在花園的林陰小道,當我們踏上玲瓏剔透的小橋,落葉在腳下踩得沙沙響。作為悠悠往事“見證者”的樹葉,就像憂傷的奏鳴曲中那結尾的、令人難忘的三重奏,它們以自己幹枯的沙沙聲招來了那麽多的思緒,那麽多的回憶,那麽多的樂曲。我們望著樹上光禿禿的枝柯,悄聲哼起了壹支歌曲:

樹兒自由地生長

葉兒輕輕地飄落……

於是,我們開始理解那個客死遠方巴黎的人的深沈的郁悶,久別經年,他只能依稀記得“國內唱的歌”。

然而,這裏最美的是冬天。請看吧!四野茫茫,白雪覆蓋的房舍安然入夢。花園的樹木變成了水晶裝飾物,且會發出銀鈴般清脆的響聲,就像昔日掛在馬脖子上的鈴鐺。如今既沒有馬,沒有雪橇,也沒有狐裘,更沒有裹著狐裘的美女。既沒有瑪麗亞·沃金斯卡,也沒有德爾芬娜·波托茨卡,亦不見那第壹位情人——康斯丹齊亞·格瓦德科夫斯卡。沒有母親,沒有姐妹——只有無邊的靜寂。壹切都成為往事了。

只有他還住在這裏,獨自壹人在雅致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只有微弱的琴聲在抗禦風、雪和寂靜。只有音樂長存。

倘若妳在這樣壹個隆冬季節,站在這小屋的前邊,望著被積雪壓彎了的屋頂、光禿禿的樹枝、黑洞洞的窗口,妳就會感到,妳是和肖邦在壹起。

妳是在和肖邦促膝談心。

(韓逸 譯)

註釋:

班德羅夫斯基(1885—1944): 波蘭小說家。

德拉克洛瓦(1798—1863): 法國畫家。

亞當·密茨凱維支(1798—1855): 偉大的波蘭詩人、革命家。

希臘神話,由伊阿宋率領的英雄們***乘快艇阿爾戈號到科爾喀斯覓取由毒龍看守的金羊毛。他們歷盡艱辛,終於在公主美狄亞的幫助下取得金羊毛,並同美狄亞壹起逃走。

格日瑪瓦(1790—1871): 波蘭詩人、政治家。

舒曼(1810—1856): 德國著名音樂家。

指耶穌誕生在馬廄裏,事見《聖經·新約全書》

賞析

肖邦(1810—1849)是波蘭偉大的作曲家、鋼琴家,“浪漫主義的鋼琴詩人”。青年時代離開波蘭後,肖邦壹直漂泊異國,其間大部分時間是在法國度過的,直到長眠於巴黎的拉雪茲公墓。肖邦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自己的祖國,臨終前,他囑咐親人將自己的心臟運回波蘭。

普魯斯的這篇散文,以肖邦故園為切入點,描寫了故園的歷史和景色,追憶了肖邦偉大的壹生和他對祖國深沈的愛。

肖邦的音樂思緒永遠被熱那佐瓦沃拉故園的小屋和花園所牽引,波蘭的民族精神、民族氣質融入了肖邦音樂的靈魂。故園春、夏、秋、冬四季的美景,與肖邦的音樂和人生交融在壹起,如詩如歌。作者把肖邦對故園的眷戀升華到對國家、對民族的熱愛,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斯人已逝,景物長存。如今,肖邦的故園成了“波蘭人民所能享有的最珍貴的古跡之壹”, 成了人們“朝拜的聖地,舉行精神宴會的殿堂” 。而肖邦的音樂“已滲透到了民族的最深層”,成為“民族的最堅韌的紐帶” ,成為 “民族精神的支柱和基礎”。肖邦故園不只是肖邦對波蘭的愛的化身,更是波蘭人民對國家、對民族的深沈、熱切的愛的象征。文章裏最擲地有聲的壹句:“壹個民族的精神生活是無法窒息的。”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有它珍愛的詩人和音樂家。這些詩歌和音樂在民族危難的時刻,是人民心靈的慰藉、信心的來源和凝聚的紐帶。沒有波蘭,就沒有肖邦和肖邦的音樂;同樣,沒有肖邦的音樂,也就沒有波蘭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今天。

不朽的肖邦,永遠的肖邦。當我們再壹次跟隨作者瞻仰肖邦故園的時候,“只有他還住在這裏,獨自壹人在雅致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只有微弱的琴聲在抗禦風、雪和寂靜。只有音樂長存”。肖邦的音樂何其偉大,它使波蘭人民“重新獲得對波蘭文化的信心”,使“整個歐洲文化放出異彩”。

(黃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