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這句火遍了網絡的流行詞,讓無數網蟲奉為圭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詩和遠方,如果要在許市尋找壹個詩和遠方的所在,準提庵就是。
在許市,提到佛寺道觀庵堂,首先想到的不外是天井山道觀,或許還有作霖庵和徒剩其名的崇慶寺。位於原墩堰村六、七組北邊白石嶺上的準提庵,如同壹個禪修的隱者,多少讓人有些陌生和神秘。
從墩堰顏家老屋場沿水泥路北進,車行五分鐘左右,壹口明鏡似的水庫泛著粼粼波光,鳳凰壩到了。停車北望,但見半山腰中竹林深處,壹處灰白的建築若隱若現,同行的黃金村支部書記顏園林揮手壹指,那就是準提庵。
白石嶺在長灣的盡頭,又稱橫嶺子,橫亙在鳳凰山和石牯牛山之間,準提庵就建在石牯牛山的山腰。此地遠離村舍,四面竹樹環合,林壑尤美,鳥鳴鵲噪,環境幽靜。越過白石嶺,就進入華容東山鎮佛寺村地界了,據說,這裏曾是溝通巴華兩縣的官道要沖。準提庵東西兩側的鳳凰山和石牯牛山各向下分出兩條形似龍形的山脈,從東到西依次叫青龍咀、黃龍搶珠、烏龍咀和鼉龍咀,準提庵就坐落在烏龍背上。四條龍形山脈之間,灣灣坳坳有如八卦陣圖,當地有民謠曰:“長灣短灣傑門灣,白石嶺上準提庵。水繞山環龍擺尾,山抱庵堂鳳朝陽。”“自古名山僧(尼者,女僧也)占多”,置身其間,我不禁暗自欽佩先人在此選址築庵的如炬眼光。
來此造訪之前,我還是稍稍作了點功課。準提庵始建於
明神宗萬歷七年(公元1579年),最初的庵堂為壹簡陋茅舍。萬歷四十五年(公元1617年),從濟南知府任上卸職還鄉的顏公瑞名將準提庵改建為磚瓦結構的庵堂。庵堂分前後兩進,前面東西兩側分別是藏經室、誦經室、凈堂和禪室;後面中間為大雄寶殿,殿堂正中是準提菩薩,左邊是關公聖帝,右邊是白雲將軍,兩邊還供奉有藥王菩薩、文殊菩薩、楊泗將軍、白龍將軍等佛像。
在墩堰壹帶顏氏宗族中,世代相傳著壹則關於顏公瑞名擴建準提庵的神奇故事。瑞名公在乘船還鄉途中,突遇江中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天地間壹片漆黑,莫辨東西。眾人正驚恐萬狀之際,天空中突然現出白雲壹朵,炫開迷霧,剎時風停雨住,雲開日出,瑞名公遂以脫險。當晚,他在昏昏沈沈中聽見有人在喊:“我是白雲將軍,關公聖帝和準提菩薩命我來護送妳回家的。”醒來,方覺此乃清夢壹場。為感謝三位尊神的護佑之恩,瑞名公遂於當年復修庵堂,重塑三位尊神金身,並派二房夫人在此虔誠禮供。
對這壹傳聞,我壹直不敢深信。江西吉水縣人顏東喬於宋紹熙二年(公元1191年)宦遊於楚,家於嶽陽城西顏家巷,是為顏氏嶽陽基祖,顏家巷就是因為顏氏先人在此定居而得名。顏家巷位於嶽陽古城報馬巷和縣東街之南,準提庵巷之北,東抵蕭家巷和雙井巷,西通西門內街,具體位置就是洞庭北路至原3517工廠大門這壹段。《光緒巴陵縣誌》也有記載:“準提庵巷,西至城,東至黃土坡,北至顏家巷壹百步,南至護國寺二百步。”由此可知,顏家巷與準提庵相距並不遠,至於準提庵建於何時、是否為當時的顏氏家族所建已不可考,但至少可以從壹個側面推測出顏家與準提庵是有壹定淵源關系的。可以肯定的是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因避兵燹,東喬公裔孫受壹公由顏家巷遷至巴陵縣二十壹都白石嶺壹帶。顏氏自受壹公落籍以來,最為知名的人物當是顏鎰(1568 1627),字瑞名,號琢庵。據《顏氏家誌》載:“初任浙江湖州府同知,繼任四川崇慶府僉事,轉升山東濟南知府,誥授奉政大夫”。瑞名公致仕還鄉後,為本家族做了如下幾件公益:壹是興建崇慶寺為其建業祖陪靈;二是復修白石嶺準提庵;三是主持修建顏氏宗祠,並於祠的北面植桑柏百畝;四是挖掘墩子堰。墩堰之地名,即肇自於此。瑞名公回鄉行船遇險或許確有其事,但也不排除他有意加以渲染,借此為準提庵所供菩薩附麗壹層神秘的色彩,這樣的例子在古代典籍中可以說俯拾皆是。
準提菩薩為顯密佛教徒所知的大菩薩,密號最勝金剛,又雲金剛母,禪宗將準提菩薩視為觀音部之壹尊,稱之為天人丈夫觀音,深加尊崇。在佛徒及信眾心中,準提菩薩是壹位感應甚強、對崇敬者至為關懷的大菩薩,更是三世諸佛之母,其福德智慧無量、功德廣大、感應至深,滿足眾生世間、出世間的願望,無微不至的守護眾生。各地準提庵中供奉的神像各不相同。楊泗將軍是傳說中的水神,清人楊鳳輝在《南臯筆記》中記載:“世俗禮楊泗將軍為江神,江之上下,舟人筏夫多崇拜之者。”白雲將軍幾乎不見於其他廟堂。白石嶺準提庵供奉了這兩尊神像,或許是瑞名公復修此庵時刻意留下的壹個信息密碼,以此作為後人探尋的依據吧?此段軼聞,姑且存而不論。位於洞庭北路的準提庵,時任主持蔡某因年事已高,無力支撐,在建國之初,將大部分房屋捐給政府,後並入洞庭路完小(嶽陽樓小學),也算物有所值,遺惠後世。可惜的是,準提庵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庵裏尼姑被迫遣散,佛像神臺香案等陳設盡遭焚毀,庵堂也變為林場場部。七十年代初,昔日的庵堂被改建為炸藥廠,延至九十年代,庵堂全部坍塌,蕩然無存。2008年冬,由顏姓神恩、國泰、桑林等人牽頭倡議復修,2009年3月奠基,同年9月落成。綿延四百多年的香火,終於重新燃起,也算是顏氏家族對自己先人的壹種追思和禮敬吧?
懸掛在白石嶺準提庵大門兩側的對聯“準目垂青觀自在,提婆引路渡真如”,較之洞庭北路準提庵的對聯“準拔眾生超苦海,提攜三川出迷津”,氣勢雖有遜色,但卻從容自在,禪意十足,我疑心是瑞名公所撰。從聯語分析,這正好暗合他當時的心境。準提庵守護著壹方生靈,自明清以降,至民國乃至當下,幾百年來,戰爭、瘟疫、水旱餓饉、病痛折磨,於底層百姓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十裏八鄉的信眾在這裏禱告、祈福、禳災、祛病,借此求得心理上的慰藉和靈魂上的安寧。佛教都有勸人向善的教化功能,所謂諸惡不作,眾善奉行,因果循環,心若向善,福報自來……如此等等,從這個層面來說,這個松竹掩映的小小庵堂,便與醫院和學校具有同樣的功能了。
二
佛說,壹切隨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皆有定數。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今生種種,不過是前生因果。誰曾想到,眼前這個被風雨剝蝕得墻體斑駁的庵堂,竟在不經意間成了別人眼中的詩和遠方。
尋訪準提庵是在壹個久雨初霽的上午,我約了文友龍晗偕行。熱心的園林書記知道我要來,主動提出充當向導。車途中,園林書記告訴我,準提庵來了個年輕住持,還特別賣了壹個關子,說跟我肯定有***同語言。帶著疑惑,入得山來,但見閹堂大門緊閉,心中突然泛起賈島尋隱者不遇的遺憾。園林書記說,住持肯定下山了,這樣吧,我要了她的電話發妳,妳可以電話采訪她。
於是,加了微信,就有了下面的對話。
“昨天倉促間造訪寶庵,晤面無緣,就此叨擾。”
“實在抱歉,那是我的罪過。下次過來煩請提前打個招呼,我好略作準備。我在坪上書院參加過文學培訓,或許我們見過呢。”
壹怔。“哦,這樣啊。不介意的話,可以詳細介紹壹下妳自己及來準提庵的緣起嗎?”
“可以的。”對話框中跳出兩個鏈接,“這裏面有關於我的報道。”
“好的,容我先瀏覽壹下再聊。”
鏈接打開,壹篇是《詩的女兒和她的詩篇——嶽陽青年樊黎君的青春“三部曲”》,另壹篇是《第五屆“農民文學獎”頒獎》。迅速掃過,手機屏對面的她,簡單而出彩的經歷幾乎驚爆我的眼球:樊黎君,河南南陽人。嶽陽市中山財校會計專業畢業後南下深圳,幹過銷售,做過文員,跑過采購,當過洗碗工,發過傳單,睡過街頭,也做過背包客,走遍了廣東、廣西、海南、福建、江西等地。2017年6月落腳嶽陽。開過 美食 店,卻總騰出時間隨江豚保護協會誌願者做環保,是鐵桿“豚迷”。愛好文學,詩歌,參加過毛澤東文學院青年作家培訓。“詩,是我的孩子。”這些年來,她筆耕不輟,“我的詩,是我的黃粱壹夢,我圍著柵欄把它們放在我的後花園,不知道要把它們送到哪裏。”2018年,獲第五屆“農民文學獎”年度優秀詩歌獎。
壹個有故事的女子!
“怎麽想到來準提庵?”
“機緣巧合吧?或者說心性使然。我既愛文學,又喜幽靜,在壹次朝廟中經人引薦,就到準提庵落腳並擔起了主持庵裏庵外事務的擔子。”
“不是在嶽陽創業做得好好的嗎?”
“在此之前,我已潛心修行了近十年,拜名師,吃長素,閉長關,誦經,打坐,發大願。而今在準提庵把學到悟到修到的見地分享傳遞給有緣人,為鄉裏鄉親解決壹些力所能及的問題,讓他們內心得安定,精神有寄托,我就有壹種滿滿的獲得感。文學需要閱歷與沈澱,我想通過這種方式,給生活加點鹽,讓筆下多壹點溫情與厚度。”
“準提庵是個有文化傳承的庵堂,妳既然來了,可謂所得其人,也算是庵堂之福了。”
“蘇東坡有詩曰:‘前生我已到杭州,到處長如到舊遊。更欲洞霄為隱吏,壹庵閑地且相留。’我想我與準提庵的緣分,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過客也好,舊遊也罷,她不影響我短暫時間內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對這裏鄉裏鄉親的敬愛,對準提庵文化的傾慕。還有壹個原因,就是準提庵流淌著儒家文化的血液,這是我喜歡的。”
“山深林密,妳纖弱女子壹個,住在那裏,是否有不安全感?”
“壹個人住庵,不怕鬼,就怕人。過年時在庵裏住,守庵。我現在長住五湖村,我在那裏設了佛堂,平時就在那裏誦經,打坐,學習,幫鄉親們解決壹些問題。”
“為什麽選擇在五湖村長住?”
“說來也是緣份。我醫好了壹個信士的病,他當時被湘雅及北京的醫院確診為疑難病癥,多方醫治無果,現在完全看不出他是個病號。患者的妻子很虔誠,多次要求跟我修行,我本人也喜歡鄉村,就到他們家裏來了,然後設壇。我學過中醫,也懂點易經,這裏的鄉親找我解決過壹些問題。然後,就被人介紹到準提庵主法,大體經過就是這樣。”
“哦,那庵堂的事怎麽處理?”
“每月初壹、十五,還有菩薩生日,我全天在那裏打理。平時有人有事,壹個電話,我就過去。”
“我昨天去準提庵看了,竹林中好多枯敗的竹子,給人壹種荒涼的感覺。 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佛性崇尚清凈,建議組織信眾將雜物清理幹凈,讓庵堂環境更宜人。”
“準提庵三年沒有師父主持了,那個竹林我組織香友整整清理了五天,才弄這個樣子。香友都是些中老年婦女,幹重活有點吃力,慢慢來吧。今天在刷墻,準備再過幾天刷外墻。下次過來,這裏的環境面貌應該會有大的改變了。”
“古人說:‘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禍福密移,迷者罔覺。’妳明心正覺,勉力修行,服務信眾,自證因果。所謂人在做,天在看,這也是壹種覺悟吧。”
“來準提庵幾個月了,我許下壹個小小的心願,那就是想在庵堂中供奉孔子和顏回的神像。現在庵堂所供諸佛,三教都有,但不管咋說,三教儒在前,這是我們的文化特色。瑞名公是顏回的後裔,顏回是孔聖人最得意的弟子,準提庵和顏氏家族密不可分,在這裏供奉孔子和顏回神像,意義就顯得更加特別。如今三教同修的不多,但三教文化確實不應分家,以儒處世,以佛修心,以道修身。希望能借這個機會,把更多有實力的愛心人士發動起來,幫我完成這個微末的心願。”
“妳的這份佛性,我壹定在朋友圈中轉達,相信壹定會有愛心人士過來結緣的。”
…………
“‘不怕吃苦,不怕吃虧,只想做個有趣的人,和這個世界友好相處’。這是樊黎君的‘名言’”,我想起《詩的女兒和她的詩篇——嶽陽青年樊黎君的青春“三部曲”》中的這句話,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壹如鳳凰壩的春波。
我想說,準提庵,壹個關於詩和遠方的故事,正在翻篇。
[責編:吳天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