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我真正的思考來自閱讀
“我從詩歌裏得到的養分,比繪畫理論書更多。
畫畫都是水到渠成,真正思考的時間反而來自廣泛的閱讀。
文筆很重要,不管是中國人寫的還是翻譯的,文筆好的我才讀。
如果不能從這些書裏得到樂趣的人,我甚至不願跟他交往。”
——何多苓談讀書
閱讀·趣味
“徐小虎7年的‘逼問’,為中國文人畫做總結,王季遷在書中談到的中國水墨畫‘心手如壹’,是我想研究的課題。”
閱讀·影響
“王小波的小說,對我的繪畫作品雖沒有直接影響,卻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對藝術的理解。”
閱讀·習慣
“我的閱讀包含大量的當代詩歌,科學讀物《地球的終結》也是我的床頭書。經典的專業著作我其實並不愛看。”
何多苓,中國當代抒情現實主義油畫的代表畫家,“傷痕美術”代表人物。這位大師級的成都畫家,當下正在讀什麽書?什麽樣的讀物對他影響最深?他對閱讀有哪些偏好?帶著幾多好奇和疑問,成都晚報記者走進了何多苓的畫室,聽大師“說書”。
正在“聽王季遷談中國畫筆墨”
何多苓的畫室,坐落在三聖鄉荷塘月色的藍頂藝術區。壹棟兩層樓的建築,四周被綠蔭環繞。穿過進門的小徑,便能見到他的畫室,壹個簡約而敞亮的水泥房間,前方正中央是他的畫架,擺放著創作中的作品。穿過畫室,便是書房,巨型的書架霸占了正面墻壁,陳列著各種各樣的畫冊。高大的何多苓喜歡運動,書架腳邊,散落著球衣、球襪……
匆匆泡了壹杯咖啡後,何多苓招呼記者落座。整個下午,話題都圍繞著他的閱讀趣味。他說閱讀是工作之余的壹大樂趣,還笑言自己看書有壹點實用主義,“就專業書來講,對我有益的,壹定會讀。”以油畫見長的何多苓,有點“小意外”地跟記者聊起壹本中國畫著作——藝術史學者徐小虎所著的《畫語錄:聽王季遷談中國書畫的筆墨》,這是何多苓最近正在讀的壹本新書。
王季遷何許人?當代最富盛名的旅美收藏家、鑒賞家。而作者則是知名藝術史學者、中德混血背景的徐小虎。1971年至1978年,徐小虎就中國書畫筆墨問題對王季遷先生進行了壹場馬拉松式的采訪。在徐小虎的巧妙追問下,王季遷盡最大努力解釋了中國傳統書畫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大問題。二人以時而犀利時而風趣的問答,對中國古代書畫的時代風格、筆墨特質、用筆技法、構圖布局提出了各種精辟的觀點,之後匯集成《畫語錄:聽王季遷談中國書畫的筆墨》,該書被業界譽為“為中國文人畫的筆墨做壹次大總結”。
說起王季遷,何多苓十分推崇,“首先他本身的國畫造詣很高,再者他對國畫研究得深,甚至對每種筆法、每種筆鋒都很有研究。所以他是國畫鑒賞的權威,也是國畫技法的權威。”筆墨體現了壹個藝術家的個性和可識別性,王季遷的過人之處,便是僅僅從筆墨就能鑒別出藝術家的作品,“從宋元明清以來所有大家的筆墨,他都非常熟悉,他在這本書中詳細談到了他們的構圖、表現手法,我最近也在臺灣看了唐寅的個展,我覺得王季遷先生在書中解析得非常準確。”該書采取對談的形式展開,是壹種西式的研究方法。發問者徐小虎花了7年時間“逼問”王季遷,“問得直截了當,王季遷回答也直截了當,是我喜歡的方式。”
這本書對何多苓的創作,也有頗多啟發,“這幾年我都在進行把中國傳統筆墨和油畫筆墨結合的研究,需要把中國傳統筆墨的方法運用到油畫創作中。”何多苓談到,中國的水墨畫發展到清末,已經達到精神性的高度,“這才是中國文人畫最重要的部分,它的所有筆墨都和精神融為壹體了。王季遷在書中也談到了這壹點,心手如壹。這是我想研究的課題。”
每天仍堅持睡前閱讀的習慣
閱讀,是何多苓從下鄉當知青時便培養起的壹大愛好。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大涼山插隊時,他飽讀托爾斯泰、雨果、契訶夫等古典現實主義經典,文學的大門也在那時向他開啟。“幾十年後的今天,逛街最大的樂趣仍是逛書店。”他喜歡紙質書的觸感,每天仍堅持睡前閱讀的習慣。
何多苓用“口味很雜,興趣古怪”來總結自己的讀書特點。“拿到壹本書,第壹遍閱讀會很快,如果我覺得有趣,壹定會重讀,即便是舊書,也會拿來當新書重讀。”在何多苓心中,好書需反復閱讀,“每次看過收獲都不壹樣。”而說起閱讀的偏好,何多苓說,除了經濟方面的書不看,其他各種門類都會涉獵,比如小說、歷史著作、建築史、音樂史……說著還給記者舉例,“科學讀物《地球的終結》也是我的床頭書”,在記者錯愕的眼神中,他笑言,“我的閱讀並不集中在繪畫專業上,經典的專業著作我其實並不愛看。”
閱讀對何多苓的繪畫創作,有著千絲萬縷的影響,有些是潛移默化,有些則把文字直接轉化成畫面。“我畫畫的時候不用太專註,比如我們倆這樣談話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畫畫,畫畫都是水到渠成,真正思考的時間反而來自廣泛的閱讀。有時候看書會聯想到我的畫該如何進行。”
“不過,語言直接轉化成畫面,也不容易。只在80年代有過。”何多苓那壹陣很迷葉芝的詩,所以把他的幾首詩,轉化成油畫,比如何多苓早期的作品《偷走的孩子》。這幅作品把詩歌詩意化了,類似於古人的詩意畫。“那時我的閱讀包含大量的當代詩歌,詩歌和我的畫十分接近,都是壹種不可言說的東西。這非常奇妙,對於洋洋萬言的長詩,妳要理解的都是它背後的東西。妳可以胡思亂想,天馬行空,這壹點詩歌和繪畫非常像。我在詩歌裏得到的養分,比在繪畫理論書裏的更多。”
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看得最多
愛書的何多苓,對書也十分挑剔。什麽是他定義的好書呢?“首先題材是我感興趣的。其次文筆很重要,不管是中國人寫的還是翻譯的,文筆好的我才讀。”
說到文筆,他喜歡直接的、黑色幽默式的,最推崇的是王小波的小說。“王小波的小說,可能是我反復閱讀最多的書。”
二十年前,何多苓第壹次讀到王小波的小說,是《黃金時代》。時至今日,這本小說仍是不少文青心目中的最佳小說。初讀王小波,何多苓被他書中的汪洋恣肆和天馬行空震撼了,起初是被他的幽默樂得哈哈大笑,而後又為他隱藏在荒謬下的反諷和批判著迷。於是讀完他所有的小說和雜文,“現在也會時不時抓起壹本來讀。甚至隨意翻開壹頁也能讀下去。”
何多苓說,好書是用來反復閱讀的。“我追求的並非他的情節,而是他的細節。”在何多苓看來,“王小波是迄今為止,中國當代最有才華的作家。只可惜英年早逝,如果他壹直寫下去,作品會更好。”何多苓說,更喜歡王小波的中篇,長篇則顯得結構有些松散。
此外,王小波所推崇的小說家卡爾維諾,也是何多苓的心頭所好,比如《寒冬夜行人》《帕羅馬爾》《我們的祖先》等書他都很喜歡。黑色幽默,是何多苓最偏好的虛構類作品,其中也包括何多苓早期讀過的契訶夫小說。“幽默是高級的、深層次的智慧,包含了大量的滄桑、悲涼。當作家以喜劇精神和幽默口吻述說荒謬故事,便含有更大的悲傷。”何多苓說他理解這壹點,也能從中得到閱讀的樂趣和***鳴,他甚至直言:“如果不能從這些書裏得到樂趣的人,我甚至不願跟他交往。”
有人說何多苓油畫作品的基調是悲傷,生活裏的他卻樂於閱讀幽默的作品,對此他解釋,“可能從整體來說,我們對人生是壹種悲觀主義,但並不是每天愁眉苦臉,而是能從生活中發現很多樂趣。這些樂趣可能來自荒誕,也可能就是荒誕本身。像王小波的荒誕就非常有趣,這種荒誕才是真實的,比任何嚴肅的真實更為真實。”
何多苓說,“如果壹個作家和我是壹類人,他的書看著會有壹種親切感,比如王小波。雖然從未認識過王小波,但通過他的作品,我想我和他對生活的某些體驗很接近。”何多苓坦承,王小波的小說對他的繪畫作品雖沒有直接影響,卻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他對藝術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