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註釋
1.蠟炬:蠟燭。蠟燭燃燒時流下的蠟油稱燭淚。
2.蓬山:指海上仙山蓬萊山。此指想念對象的往處。
3.青鳥:傳說中西王母的使者,有意為情人傳遞消息。
4.東風:春風
5.殘:雕零
6.淚:指蠟淚,隱喻相思淚水
7.鏡:照鏡,用作動詞
8.但::只
9.雲鬢:青年女子的頭發,代指青春年華
10.夜吟:夜晚吟詩
11.殷勤:情誼深厚。
12.看:探望
13.絲方盡:這裏以“絲”喻“思”,含相思之意。
韻譯
聚首多麽不易,離別更是難舍難分;
暮春作別,恰似東風力盡百花雕殘。
春蠶至死,它才把所有的絲兒吐盡;
紅燭自焚殆盡,滿腔熱淚方才幹涸。
清晨對鏡曉妝,唯恐如雲雙鬢改色;
夜晚對月自吟,該會覺得太過淒慘。
蓬萊仙境距離這裏,沒有多少路程;
殷勤的青鳥信使,多勞您為我探看。
譯文
見面的機會真是難得,分別時也難舍難分,況且又兼東風將收的暮春天氣,百花殘謝,更加使人傷感。 春蠶結繭到死時絲才吐完,蠟燭要燃完成灰時像淚壹樣的蠟油才能滴幹。女方早晨妝扮照鏡,只擔憂豐盛如雲,烏黑的鬢發改變顏色,青春的容顏消失。男子晚上長吟不寐,必然感到冷月侵人。對方的住處從這裏去沒有多遠,卻無路可通,可望而不可及。希望有青鳥壹樣的使者殷勤地為我去探看情人,來往傳遞消息。
題解
就詩而論,這是壹首表示兩情至死不渝的愛情詩。然而歷來頗多認為或許有人事關系上的隱托。起句兩個“難”字,點出了聚首不易,別離更難之情,感情綿邈,語言多姿,落筆非凡。頷聯以春蠶絳蠟作比,十分精彩,既纏緬沈痛,又堅貞不渝。接著頸聯寫曉妝對鏡,撫鬢自傷,是自計;良夜苦吟,月光披寒,是計人。相勸自我珍重,善加護惜,卻又苦情密意,體貼入微,可謂千回百轉,神情燕婉。最終末聯寫希望信使頻傳佳音,意致婉曲,柳暗花明,真是終境逢生,別有洞天。春蠶兩句,千秋佳絕、傳誦千古。
簡介
這是壹首感情深摯、纏綿委婉、詠嘆忠貞愛情的詩篇。詩人情真意切而又含蓄蘊藉地寫出了濃郁的離別之恨和纏綿的相思之苦。“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體現了愛情的堅貞,意境新奇,詩味雋永,已成千古傳誦的名句。
賞析
這是詩人以“無題”為題目的許多詩歌中最有名的壹首寄情詩。
首聯是極度相思而發出的深沈感嘆,在聚散兩依依中突出別離的苦痛。“東風無力百花殘”壹句,既寫自然環境,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心靈與自然取得了精微的契合。這種借景物反映人的境遇和感情的描寫,在李商隱的筆底是常見的。例如《夜雨寄北》的前兩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次句不僅象征詩人留滯巴蜀,而且反映了客子離人的百無聊賴,同“東風無力百花殘”壹樣,寫實與象征融為壹體,賦予感情以可以感觸的外在形態,也就是通常說的寓情於景的抒情方式。 “別”字,不是說當下正在話別,而是指既成的被迫分離。前人詩中曾有“別日何易會日難”(曹丕《燕歌行》)“別易會難得”(宋武帝《丁都護歌》)等句,都是以強調重聚之難而感嘆離別之苦。李商隱從這裏推進壹步,表明因為“相見時難”所以“別亦難”——難以割舍、痛苦得難以禁受。“東風”點了時節,但更是對人的相思情狀的比喻。因情的纏綿悱惻,人就像春末雕謝的春花那樣沒了生氣。兩個"難"字包含了不同的意義,前壹個"難"是寫當初兩人相聚的不易,有過多少思念追求;後壹個"難"字則寫出離別時的難舍難分和離別後雙方所經受的情感煎熬,可見這對戀人的愛情生活是多麽的艱難和辛酸。第二句則寫傷別之人偏逢暮春。百花盛開憑借的是春風之力,而春風力竭,則群芳雕逝。花尚如此,人又能怎樣呢?詩人在這裏用暮春景象進壹步表達了人世遭逢的深深感傷。
頷聯接著寫因為“相見時難”而“別亦難”的感情,表現得更為曲折入微。詩人以象征的手法寫出自己的癡情苦意以及九死而不悔的愛情追求。“春蠶到死絲方盡”中的“絲”字與“思”諧音,全句是說,自己對於對方的思念,如同春蠶吐絲,到死方休。“蠟炬成灰淚始幹”是比喻自己為不能相聚而痛苦,無盡無休,仿佛蠟淚直到蠟燭燒成了灰方始流盡壹樣。思念不止,表現著眷戀之深,但是終其壹生都將處於思念中,卻又表明相會無期,前途是無望的,因此,自己的痛苦也將終生以隨。可是,雖然前途無望,她卻至死靡它,壹輩子都要眷戀著;盡管痛苦,也只有忍受。所以,在這兩句裏,既有失望的悲傷與痛苦,也有纏綿、灼熱的執著與追求。追求是無望的,無望中仍要追求,因此這追求也著有悲觀色彩。這些感情,好象在無窮地循環,難以求其端緒;又仿佛組成壹個多面的立體,光從壹個角度是不能見其全貌的。詩人只用兩個比喻就圓滿地表現了如此復雜的心理狀態,表明他的聯想是很豐富的。“春蠶”句首先是人的眷戀感情之纏綿同春蠶吐絲綿綿不盡之間的聯想,又從蠶吐絲到“死”方止而推移到人的感情之生死不渝,因此寫出了“到死絲方盡”,使這壹形象具有了多種比喻的意義。南朝樂府西曲歌《作蠶絲》:“春蠶不應老(不應,這裏是“不顧”的意思),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造意與《無題》的“春蠶”句相近。不過,這裏的春蠶“何惜微軀盡”,是在料定“纏綿自有時”、前途頗有希望的情況下產生的意念。《無題》“春蠶”句則不然,就其表現追求精神而言,它表現的追求是無望的,卻又是不計希望之有無的,感情境界有差異,聯想也更為曲折。以蠟燭的燃燒比喻痛苦的煎熬,在李商隱以前的南朝樂府中,也不少見。如“思君如明燭,中宵空自煎”(王融《自君之出矣》),“思君如夜燭,煎淚幾千行”(陳叔達,同題)等皆是。“蠟炬成灰淚始幹”同樣是用蠟燭作比喻,卻不是單壹地以蠟淚比擬痛苦,而是還進壹步以“成灰始幹”反映痛苦的感情終生以隨,聯想比前人深微復雜得多,形象的底蘊也因此而豐富得多了。 以上四句著重揭示內心的感情活動,使難以言說的復雜感情具體化,寫得很精彩。
頸聯從詩人體貼關切的角度推測想象出對方的相思之苦。上句是寫出了年輕女子"曉妝對鏡,撫鬢自傷"的形象,從中暗示出女方的思念和憂愁。“雲鬢改”,是說自己因為痛苦的折磨,夜晚輾轉不能成眠,以至於鬢發脫落,容顏憔悴,亦即六朝詩人吳均所說“綠鬢愁中改,紅顏啼裏滅”(《和蕭洗馬子顯古意六首》)的意思。但是,《無題》“曉鏡”句說的是清晨照鏡時為“雲鬢改”而愁苦,並且是“但愁”——只為此而愁。這就生動地描寫了紆折婉曲的精神活動,而不再是單純地敘述青春被痛苦所消磨這件事了。自己於夜間因痛苦而憔悴,清晨又為憔悴而痛苦。夜間的痛苦,是因為愛情的追求不得實現;次日為憔悴而愁,是為了愛情而希望長葆青春,總之,為愛情而憔悴,而痛苦,而郁悒。這種晝夜廻環、纏綿往復的感情,仍然表現著痛苦而執著的心曲。下句,“應覺月光寒”是借生理上冷的感覺反映心理上的淒涼之感。“應”字是揣度、料想的口氣,表明這壹切都是自己對於對方的想象。想象如此生動,體現了她對於情人的思念之切和了解之深。 直接寫出年輕女子寒夜相思的悲涼情境,深夜沈吟,孤寂無伴,會感覺月光的刺骨清寒。細膩地描寫對方的愁苦,可見詩人對女方的體貼入微,也就更加表現出詩人感情的深摯。
尾聯,想象愈具體,思念愈深切,便愈會燃起會面的渴望,這就是其內容。既然會面無望,於是只好請使者為自己殷勤致意,替自己去看望他。詩詞中常以仙侶比喻情侶,青鳥是壹位女性仙人西王母的使者,蓬山是神話、傳說中的壹座仙山,所以這裏即以蓬山用為對方居處的象征,而以青鳥作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出現。這個寄希望於使者的結尾,並沒有改變“相見時難”的痛苦境遇,不過是無望中的希望,前途依舊渺茫。詩已經結束了,抒情主人公的痛苦與追求還將繼續下去。 這首詩,從頭至尾都融鑄著痛苦、失望而又纏綿、執著的感情,詩中每壹聯都是這種感情狀態的反映,但是各聯的具體意境又彼此有別。它們從不同的方面反復表現著融貫全詩的復雜感情,同時又以彼此之間的密切銜接而縱向地反映以這種復雜感情為內容的心理過程。這樣的抒情,聯綿往復,細微精深,成功地再現了心底的綿邈深情。
詩中壹、三、四、五各句,都可以從李商隱以前的詩歌創作中發現相似的描寫。在前人創作的薰陶和啟發下,詩人有所繼承和借鑒。但是他並沒有簡單地模仿前人,而是以很高的創造性,向前跨進了壹大步,把原來比較樸素的表現手段改造得更曲折、生動,用以反映更為豐富、深刻的思想感情,實際上已經脫去舊的形跡,成為新的創造了。從這裏可以看出,詩人豐富的文學修養與他對於意境和表現手段的探索,是這首詩取得成就的重要條件。
在晚唐詩壇上,李商隱是壹位大家,當時與杜牧齊名。不過,若就對後世的影響而言,他是超過了杜牧的。李商隱在詩歌史上的壹個重要貢獻,是創造性地豐富了詩的抒情藝術。他的詩歌創作,常以清詞麗句構造優美的形象,寄情深微,意蘊幽隱,富有蒙眬婉曲之美。最能表現這種風格特色的作品,是他的七言律絕,其中又以《無題》諸作(多為七言近體)堪稱典型。詩以“無題”命篇,是李商隱的創造。這類詩作並非成於壹時壹地,多數描寫愛情,其內容或因不便明言,或因難用壹個恰當的題目表現,所以命為“無題”。其中有的可能別有寄寓,也可能有戀愛本事以為依托,雖有不少學者對此進行考索,但是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以證明確有寄托或確依何事之前,主要應該以詩歌形象所構成的意境為依據,把它們作為壹般愛情詩對待,這並不妨礙認識它們的藝術價值。
無題(2)
體裁:五古 類別:未知
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
十五泣春風,背面秋千下
體裁:七律 類別:未知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壹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燭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註解:
1、畫樓、桂堂:都是比喻富貴人家的屋舍。
2、靈犀:舊說犀牛有神異,角中有白紋如線,直通兩頭。
3、送鉤:也稱藏鉤。古代臘日的壹種遊戲,分二曹以較勝負。把鉤互相傳送後,藏於壹人手中,令人猜。
4、分曹:分組。
5、射覆:在覆器下放著東西令人猜。分曹、射覆未必是實指,只是借喻宴會時的熱鬧。
6、鼓:指更鼓。
7、應官:猶上班。
8、蘭臺:即秘書省,掌管圖書秘籍。李商隱曾任秘書省正字。這句從字面看,是參加宴會後,隨即騎馬到蘭臺,類似蓬草之飛轉,實則也隱含自傷飄零意。
韻譯:
昨夜星光燦爛,夜半卻有習習涼風;
我們酒筵設在畫樓西畔、桂堂之東。
身上無彩鳳的雙翼,不能比翼齊飛;
內心卻象靈犀壹樣,感情息息相通。
互相猜鉤嬉戲,隔座對飲春酒暖心;
分組來行酒令,決壹勝負燭光泛紅。
可嘆呵,聽到五更鼓應該上朝點卿;
策馬趕到蘭臺,象隨風飄轉的蓬蒿。
評析:
所謂“無題”詩,歷來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應屬於寓言,有人認為都是賦本事的。就李商隱的“無題”詩來看,似乎都是屬於寫艷情的,實有所指,只是不便說出
而已。
此詩是追憶所遇見的艷情場景。先寫筵會時地;接著寫形體相隔,人情相通;再寫相遇的情意綿綿;最後寫別後離恨。艷麗而不猥褻,情真而不癡癲。
註釋:
送鉤,古代宴會中的壹種遊戲,把鉤在暗中傳遞,讓人猜在誰手中,猜不中就罰酒。射覆,古代的壹種遊戲,在器皿下覆蓋東西讓人猜。蘭臺,即秘書省,掌管圖書秘籍,時李商隱任秘書省正字。
賞析
首聯以曲折的筆墨寫昨夜的歡聚。“昨夜星辰昨夜風”是時間:夜幕低垂,星光閃爍,涼風習習。壹個春風沈醉的夜晚,縈繞著寧靜浪漫的溫馨氣息。句中兩個“昨夜”自對,回環往復,語氣舒緩,有回腸蕩氣之概。“畫樓西畔桂堂東”是地點:精美畫樓的西畔,桂木廳堂的東邊。詩人甚至沒有寫出明確的地點,僅以周圍的環境來烘托。在這樣美妙的時刻、旖旎的環境中發生了什麽故事,詩人只是獨自在心中回味,我們則不由自主為詩中展示的風情打動了。
頷聯寫今日的相思。詩人已與意中人分處兩撥兒,“身無彩鳳雙飛翼”寫懷想之切、相思之苦:恨自己身上沒有五彩鳳凰壹樣的雙翅,可以飛到愛人身邊。“心有靈犀壹點通”寫相知之深:彼此的心意卻像靈異的犀牛角壹樣,息息相通。“身無”與“心有”,壹外壹內,壹悲壹喜,矛盾而奇妙地統壹在壹體,痛苦中有甜蜜,寂寞中有期待,相思的苦惱與心心相印的欣慰融合在壹起,將那種深深相愛而又不能長相廝守的戀人的復雜微妙的心態刻畫得細致入微、惟妙惟肖。此聯兩句成為千古名句。
頸聯“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是寫宴會上的熱鬧。這應該是詩人與佳人都參加過的壹個聚會。宴席上,人們玩著隔座送鉤、分組射覆的遊戲,觥籌交錯,燈紅酒暖,其樂融融。昨日的歡聲笑語還在耳畔回響,今日的宴席或許還在繼續,但已經沒有了詩人的身影。宴席的熱烈襯托出詩人的寂寥,頗有“熱鬧是他們的,而我什麽也沒有”的淒涼。
尾聯“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可嘆我聽到更鼓報曉之聲就要去當差,在秘書省進進出出,好像蓬草隨風飄舞。這句話應是解釋離開佳人的原因,同時流露出對所任差事的厭倦,暗含身世飄零的感慨。
全詩以心理活動為出發點,詩人的感受細膩而真切,將壹段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感描繪得撲朔迷離而又入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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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原文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壹萬重!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壹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花爭發,壹寸相思壹寸灰!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無題二首(1)
(其壹)
體裁:七律 類別:未知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註釋:
莫愁:泛指少女。典出梁蕭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簡析:
第壹首似寫壹位女性在懷思所愛。寫深夜難眠還在縫制羅帳,回憶起當時偶遇的情景。及寫渴望和惆悵的心情,期待著有機緣能再相遇。也可以從男性的角度作擬女方的解釋。第二首,寫少女醒後細品夢中的情景,必然若失,徒自傷感,並表示為了愛情甘願受折磨,決心追求幸福。
李商隱的七律無題,藝術上最成熟,最能代表其無題詩的獨特藝術風貌。這兩首七律無題,內容都是抒寫青年女子愛情失意的幽怨,相思無望的苦悶,又都采取女主人公深夜追思往事的方式,因此,女主人公的心理獨白就構成了詩的主體。她的身世遭遇和愛情生活中某些具體情事就是通過追思回憶或隱或顯地表現出來的。
第壹首起聯寫女主人公深夜縫制羅帳。鳳尾香羅,是壹種織有鳳紋的薄羅;碧文圓頂,指有青碧花紋的圓頂羅帳。李商隱寫詩特別講求暗示,即使是律詩的起聯,也往往不願意寫得過於明顯直遂,留下壹些內容讓讀者去玩索體味。象這壹聯,就只寫主人公在深夜做什麽,而不點破這件事意味著什麽,甚至連主人公的性別與身份都不作明確交代。我們通過“鳳尾香羅”、“碧文圓頂”的字面和“夜深縫”的行動,可以推知主人公大概是壹位幽居獨處的閨中女子。羅帳,在古代詩歌中常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征。在寂寥的長夜中默默地縫制羅帳的女主人公,大概正沈浸在對往事的追憶和對會合的深情期待中吧。 接下來是女主人公的壹段回憶,內容是她和意中人壹次偶然的相遇——“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對方驅車匆匆走過,自己因為羞澀,用團扇遮面,雖相見而未及通壹語。從上下文描寫的情況看,這次相遇不象是初次邂逅,而是“斷無消息”之前的最後壹次照面。否則,不可能有深夜縫制羅帳,期待會合的舉動。正因為是最後壹次未通言語的相遇,在長期得不到對方音訊的今天回憶往事,就越發感到失去那次機緣的可惜,而那次相遇的情景也就越加清晰而深刻地留在記憶中。所以這壹聯不只是描繪了女主人公愛情生活中壹個難忘的片斷,而且曲折地表達了她在追思往事時那種惋惜、悵惘而又深情地加以回味的復雜心理。起聯與頷聯之間,在情節上有很大的跳躍,最後壹次照面之前的許多情事(比如她和對方如何結識、相愛等)統統省略了。 頸聯寫別後的相思寂寥。和上聯通過壹個富於戲劇性的片斷表現瞬間的情緒不同,這壹聯卻是通過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概括地抒寫壹個較長時期中的生活和感情,具有更濃郁的抒情氣氛和象征暗示色彩。兩句是說,自從那次匆匆相遇之後,對方便絕無音訊。已經有多少次獨自伴著逐漸黯淡下去的殘燈度過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紅的季節了。“蠟炬成灰淚始幹”,“壹寸相思壹寸灰”,那黯淡的殘燈,不只是渲染了長夜寂寥的氣氛,而且它本身就仿佛是女主人公相思無望情緒的外化與象征。石榴花紅的季節,春天已經消逝了。在寂寞的期待中,石榴花紅給她帶來的也許是流光易逝、青春虛度的悵惘與傷感吧?“金燼暗”、“石榴紅”,仿佛是不經意地點染景物,卻寓含了豐富的感情內涵。把象征暗示的表現手法運用得這樣自然精妙,不露痕跡,這確實是藝術上爐火純青境界的標誌。 末聯仍舊到深情的期待上來。“斑騅”句暗用樂府《神弦歌·明下童曲》“陸郎乘斑騅……望門不欲歸”句意,大概是暗示她日久思念的意中人其實和她相隔並不遙遠,也許此刻正系馬垂楊岸邊呢,只是咫尺天涯,無緣會合罷了。末句化用曹植《七哀》“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詩意,希望能有壹陣好風,將自己吹送到對方身邊。李商隱的優秀的愛情詩,多數是寫相思的痛苦與會合的難期的,但即使是無望的愛情,也總是貫串著壹種執著不移的追求,壹種“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式的真摯而深厚的感情。希望在寂寞中燃燒,我們在這首詩中所感受到的也正是這樣壹種感情。這是他的優秀愛情詩和那些缺乏深摯感情的艷體詩之間的壹個重要區別,也是這些詩盡管在不同程度上帶有時代、階級的烙印,卻至今仍然能打動人們的壹個重要原因。 比起第壹首,第二首更側重於抒寫女主人公的身世遭遇之感,寫法也更加概括。壹開頭就撇開具體情事,從女主人公所處的環境氛圍寫起。層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籠罩著壹片深夜的靜寂。獨處幽室的女主人公自思身世,輾轉不眠,倍感靜夜的漫長。這裏盡管沒有壹筆正面抒寫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但透過這靜寂孤清的環境氣氛,我們幾乎可以觸摸到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感覺到那帷幕深垂的居室中彌漫著壹層無名的幽怨。 頷聯進而寫女主人公對自己愛情遇合的回顧。上句用巫山神女夢遇楚王事,下句用樂府《神弦歌·清溪小姑曲》:“小姑所居,獨處無郎。”意思是說,追思往事,在愛情上盡管也象巫山神女那樣,有過自己的幻想與追求,但到頭來不過是做了壹場幻夢而已;直到現在,還正象清溪小姑那樣,獨處無郎,終身無托。這壹聯雖然用了兩個典故,卻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有用典的痕跡,真正達到了驅使故典如同己出的程度。特別是它雖然寫得非常概括,卻並不抽象,因為這兩個典故各自所包含的神話傳說本身就能引起讀者的豐富想象與聯想。兩句中的“原”字、“本”字,頗見用意。前者暗示她在愛情上不僅有過追求,而且也曾有過短暫的遇合,但終究成了壹場幻夢,所以說“原是夢”;後者則似乎暗示:盡管迄今仍然獨居無郎,無所依托,但人們則對她頗有議論,所以說“本無郎”,其中似含有某種自我辯解的意味。不過,上面所說的這兩層意思,都寫得隱約不露,不細心揣摩體味是不容易發現的。 頸聯從不幸的愛情經歷轉到不幸的身世遭遇。這壹聯用了兩個比喻:說自己就象柔弱的菱枝,卻偏遭風波的摧折;又象具有芬芳美質的桂葉,卻無月露滋潤使之飄香。這壹聯含意比較隱晦,似乎是暗示女主人公在生活中壹方面受到惡勢力的摧殘,另壹方面又得不到應有的同情與幫助。“不信”,是明知菱枝為弱質而偏加摧折,見“風波”之橫暴;“誰教”,是本可滋潤桂葉而竟不如此,見“月露”之無情。措辭婉轉,而意極沈痛。 愛情遇合既同夢幻,身世遭逢又如此不幸,但女主人公並沒有放棄愛情上的追求——“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即便相思全然無益,也不妨抱癡情而惆悵終身。在近乎幻滅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不渝的追求,“相思”的銘心刻骨更是可想而知了。 中唐以來,以愛情、艷情為題材的詩歌逐漸增多。這類作品在***同特點是敘事的成份比較多,情節性比較強,人物、場景的描繪相當細致。李商隱的愛情詩卻以抒情為主體,著力抒寫主人公的主觀感覺、心理活動,表現她(他)們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而為了加強抒情的形象性、生動性,又往往要在詩中織入某些情節的片斷,在抒情中融入壹定的敘事成分。這就使詩的內容密度大大增加,形成短小的體制與豐富的內容之間的矛盾。為了克服這壹矛盾,他不得不大大加強詩句之間的跳躍性,並且借助比喻、象征、聯想等多種手法來加強詩的暗示性。這是他的愛情詩意脈不很明顯、比較難讀的壹個重要原因。但也正因為這樣,他的愛情詩往往具有蘊藉含蓄、意境深遠、寫情細膩的特點和優點,經得起反復咀嚼與玩索。 無題詩究竟有沒有寄托,是壹個復雜的問題。離開詩歌藝術形象的整體,抓住其中的片言只語,附會現實生活的某些具體人事,進行索隱猜謎式的解釋,是完全違反藝術創作規律的。象馮浩那樣,將“鳳尾”首中的“垂楊岸”解為“寓柳姓”(指詩人的幕主柳仲郢),將“西南”解為“蜀地”,從而把這兩首詩說成是詩人“將赴東川,往別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就是穿鑿附會的典型。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從詩歌形象的整體出發,聯系詩人的身世遭遇和其他作品,區別不同情況,對其中的某些無題詩作這方面的探討。就這兩首無題詩看,“重幃”首著重寫女主人公如夢似幻,無所依托,橫遭摧折的淒苦身世,筆意空靈概括,意在言外,其中就可能寓含或滲透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熟悉作者身世的讀者不難從“神女”壹聯中體味出詩人在回顧往事時深慨輾轉相依、終歸空無的無限悵惘。“風波”壹聯,如單純寫女子遭際,顯得不著邊際;而從比興寄托角度理解,反而易於意會。作者地位寒微,“內無強近,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仕途上不僅未遇有力援助,反遭朋黨勢力摧抑,故借菱枝遭風波摧折,桂葉無月露滋潤致慨。他在壹首托宮怨以寄慨的《深宮》詩中說:“狂飈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取譬與“風波”二句相似(不過“清露”句與“月露”句托意正相反而已),也可證“風波”二句確有寄托。何焯說這首無題“直露(自傷不遇)本意”,是比較符合實際的。和“重幃”首相比,“鳳尾”首的寄托痕跡就很不明顯,因為詩中對女主人公愛情生活中的某些具體情事描繪得相當細致(如“扇裁月魄”壹聯),寫實的特點比較突出。但不論這兩首無題詩有無寄托,它們都首先是成功的愛情詩。即使我們完全把它們作為愛情詩來讀,也並不減低其藝術價值。
千古名句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