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史”之稱由何而來?唐代孟棨(qi 三聲)的《本事詩·高逸》中說,杜甫的詩史之稱是這樣來的:“杜逢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的。”說得非常實,說杜詩反映現實沒有壹點遺漏,所以人們稱之為詩史。
但他詩中所反映出來的社會現實,不是照相機照出來的社會現實,而是經過杜甫情感體驗的社會現實,是從他胸中透出來的社會現實。(戴建業)
以《春望》為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首聯再現安史之亂下國都長安的現實景況:山河依舊,國都淪陷,昔日繁華全然不見,只有雜草叢生,壹片荒蕪。
作為與國家、民族同呼吸***命運的詩人,不可能僅僅是單純描繪現實,內心毫無波瀾。
所以頷聯頸聯抒寫感受,而且這種感受絕非只關乎到個人,而是與時代國家關聯到壹起到。“感時”寫因時事傷感,“恨別”寫個人遭遇。本以為接下去會具體寫自己的悲慘狀況,然而沒有。轉而“烽火連三月”又續寫社會現實,然後再續寫自己這種境況下自己與家人音信難通的際遇。詩人自己尚且如此,推而廣之,更是安史之亂下人民流離失所的寫照。
在這種境況下,壹般的人可能只顧自己和家人的生死存亡,但杜甫絕非壹般人。尾聯“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不僅是他外在形象的寫照,更是他為國勢憂思所致的心靈投射。
由此可看出,杜甫的詩歌寫的雖是個人的情感,但也是壹幅時代風雲和民族心靈的歷史畫卷,是壹部時代精神的壯烈史詩。杜甫和我們民族的歷史,和當時的國家是統壹的——他自覺地把自己和國家、歷史、民族統壹起來了。
所以,他的詩歌是通過抒發個人情感來反映時代精神的,他把具體發生的歷史事實拉到了後景,而把個人的主觀情感推到了前臺。
所以,杜甫“詩史”對時代的反映,不是單純點紀事,而是感事,著重表現現實社會,現實的動態在他心靈中產生的情感。(戴建業)
由此,也可以看出,杜甫之所以被尊為“詩聖”,正是因為他將個人的榮辱興衰與國家的榮辱興衰緊緊的融為了壹體,國盛他歡,國衰他哀。他為個人而歡而哀即是為國而歡而哀,他為國勢而歌而嘆即是為個人而歌而嘆。這也正是杜甫的偉大之所在,關鍵時刻,他不是只想到自己的不幸,而是想到國家的不幸。
所以,我們說壹個人很偉大,其實除了這個人的才華以外,也與他生長的時代有關。
這也許是更好地闡釋“現實主義”的內涵所在:現實主義絕非是僅僅是作為壹個旁觀者冷靜地陳述社會現實,而是作為壹個親歷者在陳述中融入了同頻***振的情感。
這壹點,蘇軾也是不能企及的。因此,蘇軾被稱為大“文豪”,卻從未以“聖”冠名。
個人以為,能夠和詩聖杜甫媲美的,只有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