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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水鄉靈魂的召喚——記汨羅江遺址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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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曲子廟已經安靜下來,連神龕上所有的木雕、縱橫匾額、祥峰、遊龍、奔馬都已經無聲無息。就連外面喧鬧的人群,整個孫漁山的喧囂,也突然安定下來。只有站在三米開外,手握寶劍,腳踏風浪的詩人金像,仿佛帶著憂郁的鄉愁醒來。有壹種悲壯的壓力壓迫著今天的祭祀儀式。詩人出生在銀月的銀月,但人們永遠不會忘記的是他的忌日,五月的第五天,因為他的永生是從他死的那壹天開始的,從他孤註壹擲的那壹刻開始的。
紀念儀式定於9: 09向全國直播,時間倒計時,隆重而緊張。在兩棵300年的高桂樹下,中庭擠滿了參加祭祀的人。面對“屈原的牌位,已故的醫生,楚”的神龕,有站在壹個藍色長袍和黑色長袍的首席祭司,和神龕旁邊的司儀站在亞麻和大麻的帽子。在高高的門檻外,有十個人站在前排,分成兩列。五人是作家,左起依次是韓少功、李、譚坦,以及從海峽對岸趕來的最年長的詩人。右欄還有五個人,都是嶽陽官員。在他們的身後,是六個代表隊的龍舟運動員,肩上扛著拆下來的龍頭,其中有身體健壯的外國女運動員。再有就是高冠愁容的屈原畫像,風格略顯立體主義,仿佛俯視郢都,而不是俯視朝拜者的滿庭;兩邊的對聯是“招魂三家九歌上墻。”
古桂之上,是半明半暗的薄陰天,現在斷斷續續下著毛毛雨。服喪的天氣應該是這樣的。好在雨壹直在下,他和同排的編劇壹樣,也系著壹條耀眼的金色絲帶,多少遮蓋了壹些雨水。他下定決心,即使下大雨,他也不打傘。與被洪水吞沒相比,壹點點雨水算不了什麽。
插在地裏的長棍清香撲鼻,直抵頭頂,白煙在雨中裊裊。是為了所有的靈魂喚起靈魂嗎?恍惚中,我突然驚叫道:“安靜!”十秒鐘後,他又喝了壹聲:“向三閭博士致敬的儀式!”於是執事們設香桌、菜桌、菜桌,獻水果、餃子、三祭,設束帛,帶頭。然後馬姨的司儀喝了壹連串:
鼓起來!鼓形三通!
按鈴!時鐘敲三下!
放大音樂!大樂趣三擊!
玩得開心!小樂三走!
鐘鼓齊鳴,聲炮齊鳴!
英勇的鞭炮聲鞭撻著膽小的耳神經,直到所有的禮拜者都熱血沸騰,有了烈士的錯覺。終於戛然而止。牧師就位,跪在寶座前。執事爵酒,酒,灌,反瓶。司儀唱道,“臥倒!挑釁!三磕頭!牧師站起來重置!”這時,壹鄉開始念悼詞,壹聲嘆息三聲嘆息的湖南音,十分悲涼。波下的醫生聽到,壹定是掉眼淚了。悼詞念了五分鐘,同時有兩個執事把龍頭紅了。終於輪到官員和作家了。他帶領其他作家到盆架前洗手,然後在神龕前排隊,低頭三次,然後回到位置上。最後龍舟弟子在原地跪下磕頭三次。司儀又唱道:“神父帶領龍舟弟子請龍神上船!”整個儀式在21分鐘內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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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舟賽起源於嶽陽。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嶽陽舉辦過十屆國際龍舟賽,但千年之後停辦了五年。去年又恢復了,不僅更隆重,還把比賽從嶽陽南湖搬到了汨羅江,屈原縱身跳入水中,氣氛更加生動。
“日落長沙秋遠。我不知道在哪裏掛向君?”三湘的名勝古跡,充滿了歷史的韻味和傳說的回響。哪怕只是壹條短短的汨羅江,屈原,杜甫,漢族兩大詩魂都會在岸邊歇息。他們都憂國憂民,都把目光投向北方的故鄉,於是會遊唱洛江,長長的安魂曲永不停息。
屈原死時,詩人是克制的。端午節,賽龍舟,就是這樣壹個盛大的儀式。為什麽要請壹個海峽兩岸的老詩人來主風騷?
這是他第二次訪問湖南。六年前,中秋節前夕,他應湖南省作協邀請,進行了為期十天的三湘之旅。第壹場講座在嶽麓書院,滿眼桂花香,秋雨空落落,斷斷續續。他站在班上做了壹次演講。400多名聽眾全部穿著淺藍色的雨衣和雨帽擠在壹起,雨勢驟變,沒有壹個人離開。不敢辜負這份榮譽,他說話格外小心,小心翼翼地回答問題,反復向冒雨趕來的觀眾致意,生怕朱不滿意,從那塊牌匾後面咳嗽出來。
他在李、水雲仙等湖南作家的陪同下,俯首汨羅,遊覽洞庭,登嶽陽樓、張家界,先後在嶽陽師專、常德師專、武陵大學講學。他印象深刻,無怨無悔。我只恨回臺灣省,馬上就被雜事纏住了,卻沒有壹句臺詞壹句話向湖南人報道,不記得它的盛況。
當然,最後壹次三湘之行,他留下的並不是完全的空白。在常德,他參觀了雄偉的“詩墻”。城墻建在沅江北岸,上面雕刻著從屈原、宋玉、王燦、陶謙、李白、杜甫、劉禹錫、蘇軾、範成大到秋瑾、柳亞子、魯迅、郁達夫、徐悲鴻、聶紺弩、俞平伯等近千首詩詞。墻上的新詩多達五六十首,有他的鄉愁,有愛的歸鄉界限,有鄭愁予的錯誤。主持人請他題字。他寫了“詩國長城”幾個字,又加了兩句:“外達洪水,內抗時光”。
在去嶽陽的路上,他被祭祀到了曲子廟。突然,非常席卷了整個河流。他很失望,寫下了這四句話:“烈士的終點是詩人的起點?/過去妳問天,今天我問河/但河不答,只恨太吹水面/妳往西,還是汨羅”。臨時起意的斷句,話題壹提就忘了。出人意料的是,羅原有壹顆心,並被列入遊記。在他的傳真信中,李鴻也引用了這些支離破碎的句子來證明他的舊旅行。
回到前線,他認為可以作為壹個開頭,於是把它延續成壹部二十四行的新作,題為《汨羅江之神》,在出發前夕送到長沙。國際龍舟賽現場,只背舊作掛最早的民族詩詞,不夠宗教。只有當新詩獻給盛大的儀式時,它們才顯得是奉獻的。
不過,給湖南人印象最深、被引用次數最多的,還是他多年前說的壹句話:“藍墨水的上遊是汨羅江”。這句話是什麽時候說的,出現在什麽文章裏,他自己也記不清了。黃偉良翻遍了他的選集,但沒有找到。但近年來,這句話卻被湖南人的文章頻繁引用,不僅出現在汨羅市的各類宣傳中,或者龍舟賽的賽場上,甚至變成了紅底白字,登在街頭標語上做廣告。
三
曲子廟的祭祀壹結束,他們就把他帶到河邊,放在快艇上。五個人擠在船上,匆匆穿上雨衣雨帽,向上遊飛馳。雨不大,但堅硬的車頂高速的推力卻引來了壹波又壹波的刺激。有三艘快艇,他們的在中間,像三把快剪刀剪水面,只想往前剪,卻縫不上缺口。
幾頭帶著小牛的牛在河洲上悠閑地吃草,對三艘快艇的追逐並不太在意。兩千年前的端午節,有牧童或漁夫看到壹個憔悴老人的背影在遠遠的河邊徘徊嗎?
過了這壹望無際的野岸,京廣鐵路的橋就到了頂上,洛水匯入汨羅江,流向西北。快艇逆流而上,沖向東南方向的汨羅新城。河寬約200米,水流清澈,漁夫不僅可以腳,甚至可以纓。此時兩岸的人越來越多,五顏六色的彩車迎面而來,孩子氣十足,像童話裏飄著的紙船,不是去迎接三艘魯莽的快艇,而是去接壹艘從秭歸送粽子的木船。
馬達聲低,快艇慢,國際龍舟賽的場景在這裏。觀景臺在北岸,傘密,彩旗飄揚。壹排擠滿了客人,有3000人。但與兩岸觀眾相比,這方面的人數微不足道。他看了壹眼另壹邊,很驚訝。岸坡上,人影重疊,層層壓緊,找不到縫隙。隔著水面望去,只見壹片人頭,像是密密麻麻的壹塊黑芝麻餅,組成了壹道人墻,綿延數裏。報紙上說,不管是提前通知還是事後報道,觀眾都有30萬人。
四
快艇把他們帶到了賽船會的碼頭,開幕式將近中場休息。看臺前的江邊廣場,打著“祭祀”的旗號,五彩繽紛,擠滿了舞龍隊、劃槳手、朗誦詩歌的學生。鑼的金嗓子,鼓的肺活量正在充分發揮,壹定要把節日氣氛推向高潮。
《九龍汨羅江瘋狂》節目接近尾聲。九條龍生了九個兒子,九支隊伍正向造船廠遊去,迎接壹艘剛剛完工的新龍舟。二十名赤膊壯漢扛起新生的龍舟,走向巍峨的大旗。新船上架時,壹個壯漢取下水龍頭,到河裏泡活水,再放回龍裏。另壹個人殺了公雞,把血倒在龍口。巫師走上前去,揮動艾葉,將雄黃酒灑了龍壹身。所以山鬼是最窄的,繞著船跳舞。最後九龍撤回。
然後高蹺列隊進入體育場。顫抖著穿過空氣,領頭的人物當然是端午節的主角,屈原。當然是又高又瘦的身材,頭冠岌岌可危,壹臉愁容,黑衣白掌。是三閭醫生。每次看到畢加索畫的《堂吉訶德》,他總會想起屈原。
然後是民間故事:嶽飛、程、、穆、、孫悟空、賣油的、托塔李天王...當然,鑼鼓也很難幫忙。
五
此時,在彩車的簇擁下,載著閃著金光的粽子的木船已經停靠在“祭祀”的高旗號下。高蹺遊行離開後,觀眾聚集在碼頭。儀式的節目最終從民俗回歸歷史,聚焦屈原本人。看臺上的麥克風提高了分貝,向觀眾宣布這位來自海峽對岸的詩人已經到達現場,即將主持壹場紀念屈原的詩歌朗誦會。在金夫婦的陪同下,他被領出來,穿過廣場,登上岸邊的祭壇。與此同時,還有300名青衣少年和300名紅衣少女,已經在祭壇右側排成三排,每人揮舞著壹片手持的艾葉。
600人的吟詩隊齊聲吟誦《離騷》名句:“吾將上下而求索。”。第二遍背完,他開始為現在的儀式背他的新《汨羅江神》:
烈士的結束是詩人的開始?
過去,妳問天空,今天我問河流。
而河水沒有回答,只有很泰吹到水面。
往西走還是汨羅。
在朗誦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通過擴音器的提高和普及,穿過開闊的水面和潮濕的濕地,仿佛在陰沈沈的雨雲下有了回音。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他的聲音,此刻震撼著60萬人的耳膜。通過直播,當然不止這些。但是屈原聽到了嗎?當妳聽到它的時候妳在想什麽?此時此刻,他所站的地方,是屈原投江的岸邊,是同樣的江湖,同樣的魚蝦,是相離數代的項、楚子孫。
“靈來如雲”,真的嗎?屈原的靈魂,在這壹刻,徘徊在高高的橫幅上?
他激動人心的聯想層出不窮,但在當時的現場,他剛背完《汨羅江之神》的前四句,六百名童男童女馬上接過來,齊聲背下八句:
戰鼓齊鳴,百舸爭流。
旗幟飄揚,千槳破浪
妳好像在帶路。
帶我們去追逐遠古的芬芳
歷史的怨恨,用詩歌來彌補,申江
長發隨風飄的背影
轉過身來揮揮手。
在海浪中等待我們。
《汨羅江之神》原文三段二十四行。考慮到賽龍舟現場詩不宜朗誦太長,他在離開前將詩濃縮為十二行,仍是三段,即他站在神壇上的那壹刻,帶領兩岸觀眾壹起朗誦。
祭祀結束後,他從秭歸挑水人手中接過壹疊疊黃色宣紙,放入壹個燃燒的碗中,焚燒後送往淩俊。然後他從船上拿了壹籃子粽子,加上他從臺灣省帶來的五個大粽子,帶到河邊,丟了壹個到水裏。那應該是他作為詩人壹生中最具象征意義的姿態。從臺灣帶來的五個粽子是詩人朋友余贈送的。詩人萬萬沒有想到,千千有成千上萬個粽子,那五個真的被扔進了汨羅江,獻給了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