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項脊軒誌》是明代文學家歸有光所作的壹篇回憶性記事散文。全文以作者青年時代朝夕所居的書齋項脊軒為經,以歸家幾代人的人事變遷為緯,真切再現了祖母、母親、妻子的音容笑貌,也表達了作者對於三位已故親人的深沈懷念。
作者借壹軒以記三代之遺跡,睹物懷人,悼亡念存,敘事娓娓而談,用筆清淡簡潔,表達了深厚的感情。全文語言自然本色,不事雕飾,不用奇字險句,力求樸而有致,淡而有味,營造出壹種清疏淡雅的感覺。
作者善於從日常生活中選取那些感受最深的細節和場面,表現人物的風貌,寄托內心的感情。如寫修葺後的南閣子,圖書滿架,小鳥時來,明月半墻,桂影斑駁,把作者的偃仰嘯歌、怡然自得的情緒充分表現了出來。環境固然清幽、謐靜,充滿詩意,然而作者更為懷念的是自己的親人。
作者寫祖母、寫母親、寫妻子,只是通過壹兩件和她們有關聯的事來敘述。筆墨不多,事情不大,只留下人物的壹些身影,但人物的音容笑貌躍然紙上。如寫母親聽到大姐“呱呱而泣”時,用手指輕輕叩打南閣子的門扉說:“兒寒乎?欲食乎?”
極普通的動作描寫,極平常的生活話語,生動地描寫了母親對孩子的慈愛之情,讀來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倍感真切。“語未畢,余泣,嫗亦泣”,悲戚的感情是很自然的生發的。再如寫祖母的壹段文字,簡潔細膩,繪聲傳神,“大類女郎”,“兒之成,則可待乎”壹兩句話;
“比去,以手闔門”,“頃之,持壹象笏至”壹兩個動作,把老年人對孫子的牽掛、贊許、鞭策的復雜感情,描繪的惟妙惟肖。寫亡妻,只說:“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書。”寥寥數筆,繪出了夫妻之間的壹片深情。末尾,作者把極深的悲痛寄寓壹棵枇杷樹。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枇杷樹本來是無思想感情的靜物,但把它的種植時間與妻子逝世之年聯系起來,移情於物;在“亭亭如蓋”四個字的前面加上“今已”這個時間詞,表明時光在推移,靜物也顯示著動態。
樹長人亡,物是人非,光陰易逝,情意難忘。由於想念人而觸及與人有壹定關系的物,便更添了對人的思念;再由對物的聯想,又引發對往事的傷懷。
於是托物寄情,物我交融,進壹步把思念之情深化了。只說樹在生長,不說人在思念,它所產生的藝術效果則是:不言情而情無限,言有盡而意無窮。
擴展資料:
《項脊軒誌》原文:
明代:歸有光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壹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註;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墻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
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壹。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墻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墻,凡再變矣。家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壹至。
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自束發,讀書軒中,壹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
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壹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壹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坎井之蛙何異?”
余既為此誌,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譯文:
項脊軒,是過去的南閣樓。屋裏只有壹丈見方,可以容納壹個人居住。這座百年老屋,(屋頂墻上的)泥土從上邊漏下來,積聚的流水壹直往下流淌;我每次動書桌,環視四周沒有可以安置桌案的地方。屋子又朝北,不能被陽光照到,白天過了中午(屋內)就已昏暗。
我稍稍修理了壹下,使它不從上面漏土漏雨。在前面開了四扇窗子,在院子四周砌上圍墻,用來擋住南面射來的日光,日光反射照耀,室內才明亮起來。我在庭院裏隨意地種上蘭花、桂樹、竹子等草木,往日的欄桿,也增加了新的光彩。
家中的(這裏不翻譯成”借來的”)書擺滿了書架,我仰頭高聲吟誦詩歌,有時又靜靜地獨自端坐,自然界的萬物皆有聲音;庭院、臺階前靜悄悄的,小鳥不時飛下來啄食,人走到它跟前也不離開。
農歷十五的夜晚,明月高懸,照亮半截墻壁,桂樹的影子交雜錯落,微風吹過影子搖動,可愛極了。然而我住在這裏,有許多值得高興的事,也有許多值得悲傷的事。在這以前,庭院南北相通成為壹體。等到伯父叔父們分了家,在室內外設置了許多小門,墻壁到處都是。
分家後,狗把原住同壹庭院的人當作陌生人,客人得越過廚房去吃飯,雞在廳堂裏棲息。庭院中開始是籬笆隔開,然後又砌成了墻,壹***變了兩次。家中有個老婆婆,曾經在這裏居住過。這個老婆婆,是我死去的祖母的婢女,給兩代人餵過奶,先母對她很好。
房子的西邊和內室相連,先母曾經常來。老婆婆常常對我說:”這個地方,妳母親曾經站在這兒。”老婆婆又說:”妳姐姐在我懷中,呱呱地哭泣;妳母親用手指敲著房門說:‘孩子是冷呢,還是想吃東西呢?’我隔著門壹壹回答……”
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哭起來,老婆婆也流下了眼淚。我從十五歲起就在軒內讀書,有壹天,祖母來看我,說:”我的孩子,好久沒有見到妳的身影了,為什麽整天默默地呆在這裏,真像個女孩子呀?”等到離開時,用手關上門,自言自語地說:
”我們家讀書人很久沒有得到功名了,(我)孩子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啊!”不壹會,拿著壹個象笏過來,說:”這是我祖父太常公宣德年間拿著去朝見皇帝用的,以後妳壹定會用到它!”瞻仰回顧舊日遺物,就像在昨天壹樣,真讓人忍不住放聲大哭。
項脊軒的東邊曾經是廚房,人們到那裏去,必須從軒前經過。我關著窗子住在裏面,時間長了,能夠根據腳步聲辨別是誰。項脊軒壹***遭過四次火災,能夠不被焚毀,大概是有神靈在保護著吧。
項脊生說:巴蜀地方有個名叫清的寡婦,她繼承了丈夫留下的朱砂礦,采礦獲利為天下第壹,後來秦始皇築”女懷清臺”紀念她。劉備與曹操爭奪天下,諸葛亮出身隴中由務農出而建立勛業。當這兩個人還待在不為人所知的偏僻角落時,世人又怎麽能知道他們呢?
我今天居住在這破舊的小屋裏,卻自得其樂,以為有奇景異致。如果有知道我這種境遇的人,恐怕會把我看作目光短淺的井底之蛙吧!我作了這篇文章之後,過了五年,我的妻子嫁到我家來,她時常來到軒中,向我問壹些舊時的事情,有時伏在桌旁學寫字。
我妻子回娘家探親,回來轉述她的小妹妹們的話說:”聽說姐姐家有個小閣樓,那麽,什麽叫小閣樓呢?”這以後六年,我的妻子去世,項脊軒破敗沒有整修。又過了兩年,我很長時間生病臥床沒有什麽(精神上的)寄托,就派人再次修繕南閣子,格局跟過去稍有不同。
然而這之後我多在外邊,不常住在這裏。庭院中有壹株枇杷樹,是我妻子去世那年她親手種植的,如今已經高高挺立著,枝葉繁茂像傘壹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