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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回鄉,不經意間又走進了曾經居住的老屋。眼前的情景雖說有幾分破敗和狼藉,但那熟悉的壹磚壹瓦,壹窗壹欞,壹柱壹櫞,剎那間把我帶回懷舊的記憶。曾經的心路歷程,曾經的手足情懷;父輩的守望,遊子的夢想;感動與掙紮,相聚與分離,交繪出苦澀年代美好而又淒婉的感人畫卷。
故鄉的老屋坐落在小河彼岸,是壹處紅磚青瓦的南向平房。四間正房壹間廂房的布局,奢侈了父輩如夢如醉的建築構想。老屋沒有都市建築的雄偉壯麗,也沒有園林建築的雍容華貴,只是壹處極普通的農村住房。雖然只有壹層,也非常普通,甚至夾雜著幾分土氣,然而,她卻自信的鑲嵌在家鄉的土地上,像壹位熟睡的老人,享受著生命中珍貴的時光。
老屋四周長滿了樹木。泡桐、楝樹、楊柳,參差錯落,婷婷玉立。兩棵合抱的梨樹更是婀娜多姿,引人註目。陽春三月,微風輕拂,潔白的梨花開滿枝頭,散發著陣陣清香,蔥蔥郁郁的樹木在曼舞的梨花中,蔥綠滴翠,搖枝弄影,生機盎然。清晨的老屋被枝頭啼春的飛鳥喚醒。她打開那扇古老的木門,迎接明媚的春光,耕耘綠色的希望。
偶爾,天空飄過壹陣淅淅瀝瀝的春雨,驚擾了那片翠綠,發出沙沙的聲響,曼妙的梨花隨風飄動,零落成泥。雨水敲打著老屋的磚墻,飄淋屋頂,沿著屋檐瀉下壹條條水柱,常年累月,地面滴出了壹條長長的水坑,而老屋依然淡定從容,風吹而不折腰,雨淋而不被浸蝕。她用偉岸的身軀為我遮風擋雨,飽經風雨而無怨無悔,冰雪壓頂而不戰戰兢兢。每當夏夜來臨,月光下的老屋打開她每壹扇門窗,為煩悶的心情投進絲絲光亮;每當秋盡冬來,晚風中的老屋,猶如壹位溫柔的長者,張開雙臂,溫暖同路的家人。
老屋是父親的擔當,是父親用辛苦建起的豐碑。在饑餓與狂熱交織的年月,父親奔走穿梭於他鄉的大街小巷,莊臺集市。壹副貨郎擔,壹把手搖鼓,承載著我們全家生存的全部希望。父親常常壹頭挑著我,壹頭挑著麥芽糖和針頭線腦之類的貨物,起早貪黑,風雨無阻,壹路叫賣。肩磨破了,墊上壹塊毛巾;腳磨破了,綁上壹塊紗布。然而,生存的追求何等艱難!壹副貨郎擔也難逃被“割尾巴”的厄運,棲身他鄉的夢想瞬間破滅。那壹刻,背井離鄉的父親回行在凜冽寒風中,異鄉異客的委屈、他鄉落魄的淒涼、求生圖存的絕望壹起襲上心頭,回首道別之時已淚流滿面。
然而,堅強的父親並沒有屈服於生命的艱難,在家鄉建壹處安身之地成了他心中的執念。為了這份執念,他付出了全部壯年時光。那時,父親什麽手工活都幹。刨根放樹,鋸木定尺,浸漚定型,吊線砌墻,蓋瓦壓脊,他樣樣精通。老屋每壹根筆直的梁柱都是父親用汗水靜置成的精品;每壹塊堅固的磚瓦都是父親精心構思的傑作。那壹面面磚墻是父親用辛苦壘成的石壁。
老屋的建造用了父親兩個多月時間,偶爾有幾個幫忙的小工,也是父親換工的勞力。幾十年過去,老屋在時光的磨礪中鑒賞著父親的匠心和智慧。那壹根根梁柱雖經歲月的洗禮,褪去了幾分色彩,卻沒有絲毫蛀蝕;那磚體的墻壁雖經風吹雨打,生出了少許青苔,卻依然橫平豎直,沒有絲毫縫隙。在風雨中,猶如飽經人世滄桑的父親,雖青絲成雪,卻依然正直如初,雖老邁龍鐘,卻依然寬厚仁愛。
老屋誕生在資源稀缺的年代。那時的農村,多以土柸房為主,方圓幾十公裏也難見壹處燒磚瓦的輪窯,建磚瓦房是農家的奢望。是姐姐犧牲了自己的青春芳華,用辛勤的汗水,成全了全家人的瓦房夢想。那壹年,不到十九歲的姐姐起早貪黑,每天奔波於十多裏外的窯廠與家之間。她和廠裏男工壹樣,推車運磚,運水出窯,堆土碼柸,樣樣不甘落後。烈日曬黑了姐姐的臉,紅磚磨破了姐姐的手,強體力消瘦了姐姐本來就不算結實的身體,可姐姐依然那麽拼命,那麽堅持,仿佛不知道疲勞,不知道饑餓,不知道珍惜自己的青春年華。
姐姐用青春換來了老屋的主打建材,也讓全家住瓦房的理想變成了現實。如今老屋的壹轉壹瓦,依然輪廓分明,沒有絲毫落寞。她們和姐姐當年那單薄瘦弱的身軀、憔悴黝黑的臉龐、紛亂飄起的長發壹樣,永遠刻在我的腦海裏。
――那是姐姐在開始復蘇的年代奉獻的青春芳華,是姐姐用汗水為老屋譜寫的青春之歌。
其實,我與老屋朝夕相伴的時光並不算長。雖說短暫,卻是我人生的起點。青春的歲月相守老屋,守候壹份亙古不變的鄉村情懷,守望壹份走出農門,走向大道的少年夢想。沒有六弦琴,沒有白寸衫,沒有浪漫的燭光晚宴,相伴青春的是老屋傳出的朗朗書聲。壹張小方桌,寫滿我孜孜以求的人生理想;壹盞煤油燈,點亮我艱難曲直的人生道路,把我引向充滿陽光的美好世界。
知識改變命運,也改變了我與老屋的情懷。也許命運註定我是個遊子,只能與老屋天各壹方。聚少離多的年月,使我更加留戀屋檐下的相依為命,更加難忘生命裏的骨肉親情。記得我考去外地讀書那年,母親為我整理好行李,不停地囑咐我這樣那樣。臨行之時,她已淚眼婆娑,深情難舍,經我和送我的父親再三勸慰,才和我們依依惜別。我走在家鄉的小路上,午後的秋蟬發出淒厲的叫聲,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壹種若有所失,又無可奈何的情緒油然而生。回望漸行漸遠的老屋孤獨而又蒼涼,佇立在門前母親的身影瘦小而又模糊,潛意中我和母親不停地揮手、揮手。
這是我第壹次離開老屋,離別親人。再見之時,也總是行色匆匆,短暫相聚。然而老屋是家,是回家的航標,是心靈的歸宿,心安的歸處。母親那瘦小而又模糊的身影永遠定格在我的夢中,似乎在不停地向浪跡天涯的遊子發出聲聲召喚,召喚我重回老屋,召喚我回家團聚。這召喚就像催人的鼓角,讓我夜不能寐,歸心似箭。
背起行囊,重回故鄉,回到母親忙碌的老屋。每壹次,首先見到的幾乎都是母親,她總是提前準備好飯菜,等候在門口,幫我卸下行李,不停的問寒問暖,言語中充滿牽掛和擔憂。因為母親,家充滿溫馨;因為母親,老屋情深意濃;因為母親,回家的路健步如飛。喝壹碗家鄉的水,吃壹碗母親親手做的的雞蛋面,感受母親思兒的壹往深情。那壹塵不染的房間、幹幹凈凈的床鋪更記寫著母親盼兒回家的真摯感情。可如今物是人非,陰陽兩隔,母親模糊而又瘦小的身影只能在夢中相見;母親親切的問候、深情的抱怨成為記憶中的永恒。
永別了母親!再見了老屋!
夜闌人靜,月色朦朧。再壹次告別老屋,距離我與她初識已經歷了風風雨雨近四十年時光。四十年滄桑巨變,四十年真情守護,歲月蒼老了父親的容顏,時光不斷刷新久存的記憶。歲月輪回,情懷依舊。老屋那斑駁的磚墻、褪色的木梁,見證了時代的變遷,牽引著我如夢如詩的故鄉情懷,把我引向善良,正直,仁愛的唯美境界。
現在,老屋已經成為壹處儲物的空間。紛亂的雜物、失修的小路,預示著老屋很快就要完成她的使命。或者成為壹片廢墟;或者成為壹堆棄土。然而,在我心中,老屋永遠是壹段美好而又淒涼的鄉村故事。也許我永遠無法融入都市的喧囂與繁華,但永遠不會忘卻的是老屋中那些濃郁的真摯 情感 和厚重的生命情懷。在都市高樓林立的大街上,喚起我曾經快樂記憶的是故鄉的老屋;在他鄉瑟瑟呼嘯的秋風中,帶給我淡淡鄉愁的是故鄉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