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和《楚辭》的全部作品幾乎都可以歸於這樣的闡釋之下。詩三百,風唱民之情感心曲,雅誦士之諫告心聲,頌歌王之社稷心意。而《楚辭》的代表作《離騷》,僅僅命名就顯示了詩的語言目的:去國之牢騷。楚之辭,屈原的吟唱抒發了他的仁義之心誌。
以《詩經》中的兩首詩為例: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國風·周南·漢廣》
鶴鳴於九臯,聲聞於野。
魚潛在淵,或在於渚。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宅萚。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
魚在於渚,或潛在淵。
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小雅·鴻雁之什·鶴鳴》
《漢廣》是壹首追求無望卻又契而不舍的悲涼戀歌,《鶴鳴》則是求賢或借他人之方略戰勝困難的進行曲。毫無疑問,兩首都應歸於抒情詩類,詩的審美主位對象是通過物象傳達出的情感和信念,但是,亦顯而易見,兩首詩中的山水物象:漢水、臯野、淵渚、園林,或喻或興,都蘊含著意象和情感。
無論是荷馬史詩還是雅典詩劇,不管當中具有多少真實史實的記錄,有多少想象傳聞的虛構,它們講述或演出的都是故事。而無論是《詩經》還是《楚辭》,不管當中呈現了怎樣的故事線索,它們都在抒情言誌。
從《詩經》、《楚辭》與荷馬史詩、雅典詩劇孕育了中西詩歌的角度來看,中國詩歌的母體文類是抒情詩,在那些抒情詩裏,山水草木成為情感的比喻起興之象,浸透著詩人的心意。而西方詩歌的母體文類是敘事詩,在那些史詩和詩劇裏,山水草木僅僅是故事的壹部分:景物、時令、地點。西方的故事主角是人和神(依然是人,神化了的人);中國的抒情是要依賴於起興和比喻的,而起興和比喻都離不開大自然。
源於不同文化傳統詩歌源頭文本(母本)的形態及其中山水的美感地位,對各自傳統中的山水田園詩,譬如中國由晉至唐的古典山水寫意詩和英國18、19世紀的浪漫主義抒情詩的形成衍變具有影響,對詩歌中山水美感意識的形成衍變亦具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