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袁可佳先生。
2013-12-01
□鄒漢明
圓頭,戴壹副橢圓形眼鏡,鏡片後面,是兩只斜斜的眼睛,上升成兩條對稱的弧形縫——這是兩條看英語世界的縫。我知道看詩的時候,睜大眼睛是不合適的,微笑的姿態永遠是對的。
王先生的額頭很高,無奈早早禿頂。幾綹稀疏的頭發本來是灰黑色的,在雪雪突然就全白了。袁先生,壹個值得稱贊的名字,在第五排。浙江慈溪人。1921年出生於錢塘江南岸姚貝六塘頭袁家村,也就是現在的崇壽鎮袁家村。在中國,姓氏是壹種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基因,臉型也是。圓臉是紳士的標誌。巧合的是,袁媛是諧音。王先生的微笑似乎也是圓的——無論如何,圓的微笑表示中國人的祝福。長著這張臉的老人,大多脾氣都很好,像地球儀壹樣,中西統壹,包容。
我沒有見到袁可佳先生本人。我只看到了他的照片——我的描述是根據《中國翻譯家選集》袁可嘉卷扉頁上的那張。是的,袁先生以翻譯英美詩歌而聞名。同時,他也是20世紀40年代中國著名詩歌流派九夜派的成員。
在九葉詩人中,我與鄭敏和唐逵有過直接的交往。那是十年前,新世紀剛來,突然突發奇想,想寫壹本穆旦傳記。穆旦是九葉詩人,可惜英年早逝。寫他的傳記,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九葉》中的另外兩片葉子——不,應該是三片葉子或者四片葉子。我在鄭敏先生家與詩人聯系後,才知道詩人新地剛剛去世。九葉只剩下三葉(鄭敏、唐卓、袁可佳)。和鄭敏壹樣,袁可嘉和穆旦都畢業於西南聯大。袁先生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讀了五年書,應該知道穆旦的過去。我想,即使袁先生回憶不起穆旦,他自己在西南聯大的回憶也同樣彌足珍貴。但是袁先生在美國,我沒有理由采訪他。至於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我比較近,但是和袁先生挺熟的。不過話說回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每個中國詩人都熟悉袁可佳先生——因為袁先生高質量的詩歌翻譯。在中國的詩人中,沒有壹個對當代詩歌有創作抱負,卻認真研究過·葉芝、魏·威廉斯、泰特·休斯和後來獲得諾獎的西默斯·海恩的。
袁老師主編的書大部分都在我的書架上,尤其是壹套《外國現代主義文選》,四卷八冊。第壹卷於1980年出版,四卷花了五年時間才問世。這套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普及叢書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巨大貢獻,怎麽說都不為過。而袁先生是這套書的第壹任主編,書中的名句大部分都是袁先生自己翻譯的。
還有壹本8900頁的《歐美現代十派詩選》,也是袁老師主編的,也在我書架的顯要位置。正是這本書讓我對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有了大致的了解。
中國翻譯的西方詩歌很少有人背誦,但我能完整地背誦葉芝的詩歌《科爾莊園的野天鵝》和袁先生翻譯的《當妳老了》,這當然源於袁先生精準的中國韻味。就像袁先生前壹首詩裏的那句:五十九只野天鵝“討好人的眼睛”壹樣,同樣,袁先生的譯詩討好了壹小部分無限的中國讀者。
很善良,袁先生是慈溪人,就在我對面。袁故居北面是著名的杭州灣,舉世聞名的從這裏向西滾動。杭州灣的喇叭口,直出,就是太平洋。如果讀者的想象力上升到萬米高空,然後俯瞰世界,這個小號其實就是中國漫長的東海岸上的壹只精致的耳朵。而壹只充滿浩瀚太平洋聲音的耳朵,自然需要聆聽來自大洋彼岸的呼吸。這種氛圍下誕生的智者,他寬廣的胸懷是永遠不會關閉的。
慈溪人終究記住了袁先生。2013年10月,以他名字命名的袁可佳詩歌獎、翻譯獎、詩學獎在袁先生家鄉慈溪頒獎。或許和袁先生的因緣還未盡。作為壹個資深讀者,讀了20年的袁先生,我和幾位詩人、翻譯家終於來到了袁先生鬧鬼的地方——袁故居。五開間的兩層老房子,灰瓦白墻,中外風格,典型的民國風格,顯然是西風東漸後浙派在建築上的體現。這座房子是袁先生的父親袁公公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建造的。1949年後,這裏被用作棉花收購站,當地人稱之為“袁家花采站”。收賣棉花的人不知道,這座老宅,也是中國當代詩歌的起源地——袁先生在這裏度過了童年。
根據故居新建的“袁家大院遺址”碑,我和朋友們合影。也許它和地球有聯系。突然,記憶中浮現出壹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話,伴隨著壹聲巨響:
只有壹個人愛妳朝聖者的靈魂。
的詩,袁先生翻譯得很好。這個有著朝聖般靈魂的人,就是慈溪的袁可嘉先生,他壹定是在場的每壹位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