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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詩的作品鑒賞

魏晉時期,統治集團內部的傾軋異常激烈,公元300年(西晉惠帝永康元年),在後黨賈氏與趙王司馬倫的爭權鬥爭中,張華、裴頠、潘嶽、石崇、歐陽建等壹批名士被司馬倫誅殺。這首詩是歇陽建臨刑時所作。

詩的前十二句,詩人嘆悔自己身處亂世,不能明哲保身而招致禍難。首先,詩人嘆悔自己不該離家遊宦。“伯陽適西戎”。“伯陽”,老子的字。“適西戎”,據傳說,老子去過流沙(中國西北沙漠地帶)之西。“孔子欲居蠻。”“蠻”指古代南方少數民族,亦稱夷;《論語·子罕》說:“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歐陽建是渤海(郡名,在今河北南皮縣壹帶)人,其地近海,遠離中原,比較荒僻,他以老子、孔子的故實發端,是為了說明自己的家鄉也不“陋”。“茍懷四方誌,所在可遊盤。”四方誌,經營四方之誌。壹個人若有這樣的誌向,任何地方都能有所作為。言下之意,自己也應該留在鄉梓,不該到京師去遊宦。通觀四句詩,雖無悔字而悔意豁然,用典貼切深婉,起到以少總多的效果。“屯”“蹇”,《易》二卦名,都是艱難困苦之意,後因稱挫折不順利為“屯蹇”。古人,指春秋衛國的大夫蘧伯玉。據《左傳》記載,衛獻公無道,於魯襄公十四年被大夫孫林父所逐,至二十六年又由大夫寧喜迎回復位。孫林父流亡國外,寧喜後也因專權為衛獻公所殺。孫、寧二人在謀變時,都曾同蘧伯玉商議,伯玉兩次都預見到禍亂將起(即“達機兆”,明達事物變化的先兆),“從近關出”。近關,距離國都最近的邊關,取道近關,可見他急於出國避亂。這兩句,是贊賞伯玉的識時務、明哲保身,以對比出自己的無見識。“抱責”以下四句,自悔沒有激流勇退,反而因謀誅趙王倫不成而終遭殺身之禍。“抱責守微官”,語本《孟子·公孫醜下》:“有官守者,不得其責則去”(有固定職務的,如果無法盡其職責,就可以不幹)。詩人這裏化用其意,說自已處在這種亂世,按孟老夫子的教導,早該棄職隱退了,卻執迷不悟,死抱著官職不放,與古人的“達機兆”相比,詩人不由得深沈地自嘆自責了。咨,雙。“沖且暗”,年幼而不明事理。“潛圖”,密謀,指謀誅趙王倫。關於歐陽建遇害事,王隱《晉書》說:“歐陽建為馮翊(治所在今陜西大荔)太守,趙王倫之為征西(往西將軍),撓亂關中,建每匡正,不從私欲,由是有隙。及於倫篡立(指司馬倫廢惠帝自稱帝事),(建)勸淮南王允誅倫,來行,事覺,倫收建及母妻無少長皆行斬刑。”是為“咨余”四句詩很好的註釋。也可以知道歐陽建的“守微官”,並非貪圖爵祿,而是為了對時局有所匡正。壹個正直之士為自己的正直嘆悔,益發令人痛感這個黑暗時代的是非顛倒。

中間十二句,詩人慨嘆仕途險惡,人心難測,並抒發豁達的人生觀。“恢恢”四句,空間的寬闊廣大與“投足不獲安”的局促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揭示了世道極端陰森恐怖。“投足不獲安”五字,語雖平實,卻是全詩最為精策之處,因為它表現的不僅是歐陽建壹人的喟嘆,也凝聚著魏晉文人普遍的憂患情緒。通覽魏晉詩歌,至遲從何晏、阮籍起,這種情緒就在文人詩中廣泛傳染,直到“平典似道德論”的玄言詩風大暢時,才趨於式微。緊接著,詩人通過兩個比喻,揭示仕途之艱險。第壹個比喻,化用孔子語“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極言時勢之嚴竣恐怖,筆法靈活有深致;第二個比喻,用涉太行道說明、映襯仕途之險,語簡理明。“真偽”二句隱含對屠殺者、抑或告密者的憤慨之情。自然,作為在統治集團各派系激烈傾軋中的犧牲品,歐陽建是不可能真正認識到罹難根源的,因而對於自己的悲劇命運,他盡可能作出豁達的解釋,並以豁達的態度處之:“窮達有定分,慷慨復何嘆。”在統治集團的內訌中喪身,現在看來並無什麽價值可言,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吐此達觀之辭,歐陽建還算不失名士風度。

詩的最後十句,寫詩人對親族牽連被刑的至哀至痛。歐陽建盡管對自已的悲劇命運還能處之豁達,但在另壹方面,他畢竟是壹個活生生的充滿感情的普通人,因而當他念及與自己同赴刑場的老母及兒女時,滿腔悲痛噴湧而出,壹連用“摧心肝”“心中酸”“如循環”“五情塞”“涕汍瀾”五個詞組,淋漓盡致地抒吐了他的深沈悲痛。尤其是“不惜壹身死,惟此如循環”兩句,古直悲涼,意緒綿遠,令人千載之下,猶生淒然之情。

歐陽建寫成這首詩,便死在劊子手的斧鉞之下。如何評價魏晉時期統治集團內部各個派系及其參與者的是是非非,那是史學界的工作,茲不置論。作為文學作品,這首臨終抒情詩,真實完整地表現了詩人臨刑時復雜的思想感情,從而反映了魏晉時期“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晉書·阮籍傳》)的險惡現實,確是壹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