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瑜嘗從余修習《古典詩詞鑒賞》,其雅愛詩詞,頗慕古風,銳思勤學,為同儕所不及。余每於課上出唐人詩意圖數幅,示諸生,以角句為戲。壹眾睹之,多茫然相覷無以對,唯玥瑜者,俛而凝思,仰而作答,每有言,無不中,壹座皆稱羨之。
猶記壹圖,其上琳宮綽約,有女子纖腰壹裊,效楚宮新妝,然煢煢獨立,顰蹙蛾眉,執團扇壹柄,憑欄曼立,仰首悵望青冥,有寒鴉三五,帶日影翩然而來,其人含情凝睇,若有不勝者。玥瑜睹之,凝神屏息思有間,既而朗聲對曰:“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余聞之,笑以目,頷以首,自是視玥瑜有不同,師生之情亦自此始。
展眼學期既逝,玥瑜心有戀戀,乃以彩箋見遺,其上或有錦瑟之迷離倘恍,或有寒梅之清韻悠長,更有關中八景歷歷,分明畫圖。余感其獻芹美意,故珍愛而庋藏,以為不負。
玥瑜潛心向學,誌存高遠,後負笈閩地,於福師大研讀日本史,今已博士在讀。猶記別時,玥瑜戀戀往課室,與余作別。余感其情,為之誦,以為別。曰:“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竟找不到可以相送的花/那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過往種種,悉到心上,未免情動,予二人皆數度哽咽,泣下,無言,“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吾知之矣!既而與玥瑜攜手並肩立於競知樓前紫藤架下,留光影壹幀,以誌流年。
久久為安慰,時時未相忘。
願為春風,化育桃李。
曩日玥瑜作書以示孺慕之情,九院校報嘗載之,名之曰:《雲中錦書,訴我離情》,壹別經年,未嘗少置,附其後,以誌其人其情:
吳先生:
初次見到妳,是我無數次被踢出選課系統後最終艱難的點下確認鍵的結果。
我不願用“您”來稱呼,因為我對於妳除了尊重,更多的還有壹種久違的朋友之情。
每壹周在教室裏看著妳激情飽滿的解說著壹句句詩詞,與妳的每壹次的眼神交流,都像是心靈上的猛烈撞擊。
心神蕩漾,久久不能平靜。
我從未上過諸如此類的課程,最新鮮也是最熱烈的嘗試,帶著重重的期待,來到妳的課堂。後來我聽說,那是妳第壹次開設這門公選。
那時候我最愛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因為妳時不時會下來走動。妳喜歡念詩的上句,讓我們接下句,我的反應終於引起了妳的註意。
我還記得的那時候妳的課程有壹段是講看圖猜詩,畫中壹位女子低頭蹙眉,屋頂上的烏鴉落寞飛過,夕陽西下。
我下意識的念出王昌齡的那句,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隨即我見妳露出驚喜的顏色,問我,妳叫什麽名字?
那是妳第壹次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也算真正的認識了。
妳在課堂上曾說過壹段話,我回去之後粗略的記了下來,之後細細品讀,覺得甚有道理。
妳說,因為有熱愛傳統文化的人在,所以中華傳統文化永遠不會斷,永遠會壹直延續下去。妳們要知道,古時與今時,壹直有溝通,有很大的溝通,就像詩詞與我們現在的生活壹直有聯系,很大的聯系。詩詞語言非常的凝練,這就是精華。我熱愛古詩詞有兩個原因,壹是繼承我們這種美好的傳統文化,二是讀詩詞可以開闊壹個人的精神境界,提升思維方式,讓人生有多種多樣的思考。
我是大三下學期上的選修。記憶中的妳,永遠是激情洋溢,對於歷史文化,古典詩詞的未來有著美好憧憬,迫切的希望把這份熱情傳播給我們。但現實總是有些冷場,每次點到那些未到的人妳總是無奈的搖著頭,卻依然擠出笑容期待下節課大家能夠整齊的到來。
我慶幸那時候的選修人數達到了30,否則我也許再也不能遇見這麽好的老師了。
命運使我們相逢。
課程日益推進,我們在課堂上的默契愈來愈深,有壹次妳問我,在詩詞上的積累是否有壹千?我驚詫的搖著頭,妳又問我,是否有五百?我嚅囁的說著不知道。我對自己的詩詞積累並未有什麽信心,迎面卻看見了妳信任的眼神。
那時候正是考研復習開始的時候,正是妳對詩詞和歷史的狂熱點燃了我內心的火焰,在搖擺不定中希望能以妳為榜樣,勇敢的去追尋自己所愛的東西,去深入探究它們的秘密。是的,妳堅定了我考歷史學的想法。我的人生,從此又多了壹盞指路明燈。
很快到了期末,妳給我們的考試題目是“寒梅著花未”。那時候正值六月暑熱,此題,無非是想激發我們對詩詞的空間想象。那時候妳說寫三百就夠,我深夜趴在桌上續續寫了壹千,忐忑的等待著成績,最後看見94分的時候,內心盡是因為得到妳肯定而歡喜。
在我的記憶中,妳永遠是那麽耐心,詩詞量超乎常人之大,對於詩詞的品讀,總是有自己的獨特見解。這些落在我眼裏把妳活生生塑造出了可遠觀而不可近交流的出世脫塵之人。那時候我懷著敬仰之心不敢與妳有太多交流,精心拍了壹些風景和詩句配在壹起印出來送給妳,妳說妳很喜歡。我也跟著高興,似乎我就是老師背後的小跟班,但是可以跟在這麽優秀的人身後,我亦十分喜悅。
轉眼間半年過去,我已被錄取研究生。這期間妳壹直給我的鼓勵,學生從未忘記。
今天下午再次來到熟悉的課堂上,物是人是,卻終是到了離別時候。
妳特意留出半節課的時間,讓我進行壹次詩歌朗誦。妳對這壹屆的學生介紹我說,我在妳心目中,是壹名非常優秀的學生,對於詩詞的積累,排在妳所認識的學生中第二位。我對第壹位如何並未有興趣,感動的是能被妳如此評價,是我從未想到過的。壹直以來,我不過是壹名讀書不求甚解的小蝦米,而妳牽引著我到了這門課的專業殿堂中,同時也激勵著我朝更好的方向發展。
朗誦之後,妳站起來走向我,說,妳也有壹首詩歌要送給我,慢慢的念起來。
那時候我已全然沒有註意到詩歌的內容,因為我竟然看見妳的眼圈泛起了紅,眼角有淚水滑落,聲音也隨之顫抖了起來。
到今天止我才意識到兩個交流並不多的人,原來早已建立起了不可割斷的情感與聯系。
妳念的那首詩叫《渡口》,就用它來作為我們離別的詩歌吧。
讓我與妳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
渡口旁找不到
壹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吳先生。
明朝相別後,情與碧波長。
但願人長久,壹片冰心在玉壺。
學生 黃玥瑜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