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漁翁》原文與賞析
柳宗元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壹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
作為二王、八司馬之壹的柳宗元,在“永貞革新”運動失敗以後,被趕出了朝廷,貶到了荒僻的永州(今湖南省零陵縣),在那裏度過了長達十年之久的流放生活。由“廟堂之高”跌到“江湖之遠”,這個巨變給詩人帶來的打擊是沈重的,但詩人並沒有屈服,“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本是封建時代的文人所遵循的人生哲學。永州雖地處荒僻,遠離朝廷,但這裏山清水秀,風光旖旎,神秘、雄渾的大自然深深地吸引了詩人,於是詩人忘卻了煩惱,寄情自然,於尋幽訪勝,登山臨水之中創作了大量的山水遊記和詩歌,借以排遣心中的憤懣,寄托個人的理想,抒發無限的情懷。《漁翁》這首小詩即作於此時。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這起首兩句先向讀者透露了詩中的主人翁——漁翁的行蹤。西巖即指永州的西山,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遊記》壹文中曾記下了遊覽西山的歡悅,並描述了西山的高峻:居於西山之巔,“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流經山下的湘水則是“至清,雖深五六丈,見底”(《湘中記》)。再加上永州壹帶盛產湘竹,於是這山高、水清、竹翠的西巖勝景不能不深深地吸引住漁翁,以致於他在那裏瀏覽壹日後竟樂而忘返,幹脆就露宿在西山腳下。次日拂曉,漁翁早早地起來汲水煮茗,燃竹為炊,準備出發,詩人在這兩句詩中由夜幕時分壹直寫到晨曦微露,從而為後面的日出攬勝完成了過渡。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壹聲山水綠。”這兩句詩寫得最妙,也最見功力。隨著山中晨霧的慢慢飄散,壹輪紅日正冉冉升起。山間的自然景色也隨著天色的變化由黯而明。剛才還朦朧壹片的自然萬物,此時在晨曦的輝映下已是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但恰在此時,偏偏不見了漁翁,隨著江面上傳來的“欸乃”之聲,才發現漁翁早已駕著那壹葉扁舟消失在壹片青山綠水之中了。詩人在這裏用“欸乃”之聲打破了靜謐的晨空,深深地吸引了讀者的註意,由此才發現了眼前那壹片充滿詩意的綠色,使這壹“綠”字不僅呈現出色彩感,亦給人以強烈的動態感,從而使讀者倍覺眼前景物之奇妙,收到了最佳的藝術效果。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這兩句描繪的畫面更為開闊。此時順流而下的漁翁,佇立船頭,回首騁目,只見在那西巖的山巔之上,還有幾朵浮動的白雲,在巖上繚繞舒卷,好似有意無意互相追逐戲耍。這壹句顯然是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雲無心以出岫”之句,不過詩境更為悠逸、恬淡。
詩寫到這裏便結束了,但詩中所描繪出的清湘、楚竹、江日、青山、綠水、白雲這樣壹個色彩斑斕的世界,卻深深地印在了讀者的腦海裏。這樣壹個世界出自於壹個“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後的詩人之眼,與黑暗、腐敗的官場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表現了詩人遠離官場,隱逸自然後的輕松、愉悅的心情。詩中的漁翁實為詩人的化身。他那獨來獨往,飄泊不定的生活,看上去雖不免給人以孤獨、冷寞之感,但實質上表現出的卻是詩人孤芳自賞、怡然自得的心緒和超凡脫俗,閑雲野鶴的生活情趣,旨在說明詩人的潔身之好,獨善其身。當然,從這首詩中,亦可看出佛教對詩人的影響。特別是詩的最後兩句,詩人通過對山巔之上那自由舒卷,隨風飄蕩的白雲的描寫,悟出了寄寓其中的禪趣,表現了詩人任其自然,忘懷機心,與世無爭,超然物外的出世的思想。佛老思想對於詩人的影響很明顯,這也是我們讀這首詩時應該加以註意的。
該詩的思想內涵是極為豐富的,但六句詩中卻無壹句言情,而是句句寫景,卻又景景關情。對於柳宗元的藝術特色,蘇軾曾有過如下的評價。其壹為“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冷齋夜話》引)。“奇趣”二字確實概括出了該詩的特點。其二為:“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宗元發纖秾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非余子所及也。”(《書黃子思詩集後》)這兩句話用於對該詩的評價亦是十分恰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