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秋興(其五)》原文與賞析
杜 甫
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
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
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
壹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
《秋興八首》是唐代宗大歷元年(766)杜甫在夔州所作。興,因此感興、觸景生情的意思。詩借秋天蕭條的景色而發,故題為秋興。《秋興八首》之五,除與組詩的其他各章,在命意、結構等方面相關聯,還有著運用道家典故,以宗教設色,實則道表儒裏的特點。
起二句“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據《唐會要》載,龍朔二年修舊大明宮,改名蓬萊宮,北據高原,南望終南山如指掌,漢武帝好神仙,作承露盤以承甘露,以為服食之可以延年。班固《西都賦》說:“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可見超句之源出。唐代宮中並無承露金莖,不過是運用詩歌藝術的借代手法,假漢宮比擬唐宮,先造成壹種巍峨軒敞的氣象,順勢推出承二句:“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蓬萊宮可西望瑤池,東望函谷關,地勢高峻,氣象宏偉。瑤池降王母典自《漢武內傳》:“七月七日,上(漢武帝)齋居承華殿,忽青鳥從西來集殿前。東方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紫氣滿函關則出《列仙傳》:”老子西遊,關(函谷關)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關,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舊註雲譏冊貴妃、祀玄元,或曰專指天寶之盛,均有附會政治之嫌。子美詩妙處往往在無意為文,他通過歷史故實和神話傳說展開想象,即顯示了讀書多取材富的學養,又抒發出秋興憶舊感情的靈氣,似無寄托而“當時崇奉神仙之意,則見於言外。”(仇兆鰲語)平實而論,杜甫不過是在為帝京設色,因為他太思戀那個令他憮煎,令他歡欣鼓舞,集合著他全部忠君愛國感情的首都了。於是,自然地轉出詩人的本來面貌,“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寫在威嚴的朝見儀式中,自己曾見到皇帝的容顏。宮中儀仗的雉尾扇像雲彩壹般地緩緩分開,皇帝衣上所繡的龍紋光彩奪目,如日光繚繞。這是美好的回憶。杜甫曾為唐玄宗獻《三大禮賦》,往時文采動人主”;也曾侍奉唐肅宗為左拾遺,“麻鞋見天子,衣襟露兩肘”。動亂裏多少悲歡離合,寸心中無限功名勛業,全然在癡醉的想象裏放出光芒!然而詩人畢竟是清醒的,當他回到現實之中,國事的難堪、民生的雕蔽,以及自己飄搖的身世,衰颯的病體……,壹切客觀存在都凝結成沈重的心理積澱,使詩人唱不出雄越激昂的調子,而是呼出無可奈何的喟嘆:“壹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天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闊大且衰微的秋景,使得詩人“寂寞壯心驚”;“幾回”婉轉地說明沒有壹回,杜甫遠離進廷,臥病夔州,再沒有機會於青瑣宮門“點朝班”,為國家效力了,只好通過回憶,表達 “葵藿傾太陽,物性固難奪” 那樣壹種緬懷之情。
這首詩的前半部分運用幾個道家典故,表面上仰慕那可以使人獲得精神解脫的道家神仙,似乎與世俗的壹切有限的功利追求無緣了。而詩的後半部分則把儒家思想最適於表現個人與君主、與社會之間那種血肉相依,不可分離的關系,把人這種社會性動物內心深處的合群和不能離群的情感充分地展現出來。杜甫雖然壹生都“達則兼濟天下,窮亦不獨善其身”,但有超脫之思,而又終未真想得以超脫的情感矛盾卻也從來不曾停止過交鋒。前者是現象,後者是本質。杜甫人格的魅力往往從這種多元的、豐富的情感內涵的抒寫之中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