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荷蘭人有名地會蓋房子。近代談建築,數壹數二是荷蘭人。快到羅特丹(Rotterdam)的時候,有壹家工廠,房屋是新樣子。房子分兩截,近處壹截是壹道內曲線,兩大排玻璃窗子反射著強弱不同的光。接連著的壹截是比較平正些的八層樓,窗子也是橫排的。“樓梯間”滿用玻璃,外面既好看,上樓又明亮好走,比舊式陰森森的樓梯間,只在墻上開著小窗戶的自然好多了。整排不斷的橫窗戶也是現代建築的特色;靠著鋼骨水泥,才能這樣辦。這家工廠的橫窗戶有兩個式樣,窗寬墻窄是壹式,墻寬窗窄又是壹式。有人說這種墻和窗子像面包夾火腿;但那是面包那是火腿卻弄不明白。又有人說這種房子仿佛滿支在玻璃上,老教人疑心要倒塌似的。可是我只覺得壹條條連接不斷的橫線都有大氣力,足以支撐這座大屋子而有余,而且壹眼看下去,痛快極了。
3海牙和平宮左近,也有不少新式房子,以鋪面為多,與工廠又不同。顏色要鮮明些,裝飾風也要重些,大致是清秀玲瓏的調子。最精致的要數那壹座“大廈”,是分租給人家住的。是不規則的幾何形。約莫居中是高聳的通明的樓梯間,界劃著黑鋼的小方格子。壹邊是長條子,像伸著的壹只胳膊;壹邊是方方的。每層樓都有欄幹,長的那邊用藍色,方的那邊用白色,襯著淡黃的窗子。人家說荷蘭的新房子就像壹只輪船,真不錯。這些欄幹正是輪船上的玩意兒。那梯子間就是煙囪了。大廈前還有壹個狹長的池子,淺淺的,盡頭處壹座雕像。池旁種了些花草,散放著壹兩張椅子。屋子後面沒有欄幹,可是水泥墻上簡單的幾何形的界劃,看了也非常爽目。那壹帶地方很寬闊,又清靜,過午時大廈滿在太陽光裏,左近壹些碧綠的樹掩映著,教人舍不得走。亞姆斯特丹(Amsdterdam)的新式房子更多。皇宮附近的電報局,樣子打得巧斜對面那家電氣公司卻壹味地簡樸;兩兩相形起來,倒有點意思。別的似乎都趕不上這兩所好看。但“新開區”還有整大片的新式建築,沒有得去看,不知如何。
4荷蘭人又有名地會畫畫。十七世紀的時候,荷蘭脫離了西班牙的羈絆,漸漸地興盛,小康的人家多起來了。他們衣食既足,自然想著些風雅的玩意兒。那些大幅的神話畫宗教畫,本來專供裝飾宮殿小教堂之用。他們是新國,用不著這些。他們只要小幅頭畫著本地風光的。人像也好,風俗也好,景物也好,只要“荷蘭的”就行。在這些畫裏,他們親親切切地看見自己。要求既多,供給當然跟著。那時畫是上市的,和皮鞋與蔬菜壹樣,價錢也差不多。就中風俗畫(Genre picdture)最流行。直到現在,壹提起荷蘭畫家,人總容易想起這種畫。這種畫的取材是極平凡的日常生活;而且限於室內,采的光往往是灰暗的。這種材料的生命在親切有味或滑稽可喜。壹個賣野味的鋪子可以成功壹幅畫,壹頓飯也可能成功壹幅畫。有些滑稽太過,便近乎低級趣味。譬如海牙毛利丘司(Mauritshuis)畫院所藏的莫蘭那(Molenaer)畫的《五覺圖》。《嗅覺》壹幅,畫壹婦人捧著小孩,他正在拉矢。《觸覺》壹幅更奇,畫壹婦人坐著,壹男人探手入她的衣底;婦人便舉起壹只鞋,要向他的頭上打下去。這畫院裏的名畫卻真多。陀(Dou)的《年輕的管家婦》,瑣瑣屑屑地畫出來,沒有壹些地方不熨貼。鮑特(Potter)的《牛》工極了,身上壹個蠅子都沒有放過,但是活極了,那牛簡直要從墻上緩緩地走下來;布局也單純得好。衛米爾(Vermeer)畫他本鄉代夫脫(Delft)的風景壹幅,充分表現那靜肅的味道。他是小風景畫家,以善分光影和精於布局著名。風景畫取材雜,要安排得停當是不容易的。荷蘭畫像,哈司(Hals)是大師。但他的好東西都在他故鄉哈來姆(Haorlem),別處見不著。亞姆斯特丹的力克士博物院(Ryks Museum)中有他壹幅《俳優》,是壹個彈著琵琶的人,神氣頗足。這些都是十七世紀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