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理想主義和樂觀主義
叔本華認為人生充滿痛苦,但同時又認為痛苦是意誌活動的必然結果,所以它不是壹種罪惡,而是人生的積極面,是壹個話題。人是通過痛苦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的。身體是意誌的載體和傀儡,痛苦是人存在的內容(包括精神和身體)。沒有痛苦,就不可能展現人類的存在。叔本華說:“意誌是壹把大鍵琴,對意誌的阻礙和阻撓是琴弦的振動,知識是共鳴板,痛苦是聲音。”在叔本華看來,我們應該允許意誌奔波,讓生活充滿痛苦,這樣生活才有意義;相反,違背自己意願的行為,比如愛鄰如己,為他人做好事,是基督教認可的美德,但卻是“極其惡心”的偽善,是生活的消極面,是對立面。
人的存在是痛苦的,但痛苦肯定並升華了這種存在的意義。因此,叔本華不贊成自殺。在這個前提下,叔本華提出了人如何對待自己生命的問題。他有壹句名言:“自殺是壹種完全沒有目的和意義的行為”,是思維健全的人在我們面前最醜陋的世界裏采取的壹種徒勞而瘋狂的行為。(見叔本華所有關於自殺和死亡的文章。它不僅允許意誌自由行動,從而享受生活和痛苦;還要求否定意誌,從而使壹切動機無效,成為壹個清明平和的人;這顯然是壹個悖論。但是叔本華認為這個悖論既現實又無法解釋。如果妳堅持解釋,妳就會走向神秘主義。叔本華用實踐神秘主義堵住了關於它的壹切懷疑和解釋。)
為什麽?叔本華說,首先,自殺的愚蠢不在於它導致死亡,而在於它無法承受痛苦,這就是生存。其次,自殺不能證明是看透了瑪雅(梵文māhāmāyā,大幻術,叔本華指的是表象的世界。)是虛幻場景背後的清醒之舉,卻是矛盾的生命意誌最狂妄的表現,也是瑪雅的傑作。最後,自殺只是停止了生命,卻沒有停止欲望;它不僅與否定生命意誌無關,而且肯定了後者。在這種情況下,生的意誌表現為死的欲望,死的欲望表現為自殺。可見,意誌的否定根本不是為了擺脫痛苦,不是對生活不滿,而是輕視生活的享受,實現不了欲望,不是自殺。叔本華認為,壹個苦行僧應該欣然站在意誌現象的對立面——他自己——把每壹種痛苦都視為理所當然。這樣,他就會欣然接受任何意外或他人惡意強加給他的新痛苦,接受任何損失、羞辱和侮辱,並將這些視為不再肯定自己意誌的機會。
人不應該自殺,而應該放棄對生命的意誌。它的目的是什麽?叔本華認為,是為了理解摩耶的帷幕,認識到宇宙萬物都是意誌的幻象,並從身處其中,能夠冷靜清晰地發現和觀察這些幻象中獲得壹種解脫,進而感到由衷的狂喜。叔本華說:“壹個完全否定生存意誌的人,從外表上看,他的確是壹個貧窮、身無分文、毫無歡樂、毫無生氣的人,但他的內心是清醒的,充滿寧靜和歡樂。”不僅如此,叔本華還認為,這種澄明、寧靜和歡樂的境界是“比壹切成就更傑出的東西”,是壹種理想的人生境界,只有有成就的人和智者才能進入。
從肯定痛苦和反對自殺走向覺悟和成就的境界,是叔本華理論的三部曲,也是它的真諦。這也是為什麽我們在讀完叔本華的原著後,不僅感到悲觀失望,還體會到被“喚醒”的喜悅。
如果上面所說的追溯和還原基本正確,那麽稱叔本華的哲學為唯心主義而非悲觀主義更為準確。
作為壹個哲學的人,叔本華認為自己已經理解了宇宙生命的奧秘,所以不被任何教條束縛,追求壹種灑脫的生活。
其次,尼采悲觀嗎?尼采不是悲觀主義者,而是極其深刻的樂觀主義者。
作為壹個樂觀主義者,尼采從“悲劇精神”這個概念出發,這個概念誕生於叔本華理論的土壤中。其實叔本華停的地方就是尼采的起點。他的所有理論都與叔本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雖然後來尼采猛烈抨擊叔本華,試圖割斷臍帶,但無濟於事,明眼人還是能看出出生的痕跡。正如布蘭代斯所說,為了喚醒世人,標榜自己的天才,尼采故意忽略,根本不提,或者攻擊那些影響過他的思想家。
2.悲劇精神與直覺主義
尼采的美學觀集中在《悲劇的誕生》這本書上。尼采提出了壹個核心概念:悲劇精神,以及兩個次級概念:阿波羅情態和酒神情態。
尼采認為,希臘悲劇之所以美,是因為它是兩個成分(日神情態和酒神情態)的有機組合。前者代表的是沈默之美,是人們用冷靜的理性觀察世界的態度;後者代表活力,是人們創造世界和生命的無盡動能。當美和力量結合在壹起時,就能達到藝術的最高形式(悲劇)。在悲劇中,前者激發生命力,後者喚醒夢境之美,兩者互動。希臘人用它來凈化世界,美化生活,掃除悲觀的陰霾。但蘇格拉底的出現打破了上述兩個成分的和諧平衡,因為他發揚了日神的情態,拋棄了酒神的情態。希臘文化中的生命消失了,只剩下不流血的理性文化。從這個意義上說,尼采稱蘇格拉底為頹廢者,認為當代人的任務是提高生命力,重振雄風,為理性文化註入沸騰的血液。
表面上看,尼采的悲劇精神是理性與生命力並重,但實際上,他強調的是後者。尼采從悲劇中看到了個人的毀滅解除了所有的痛苦,消除了痛苦的根源,從而獲得了與宇宙融為壹體的狂喜。同時,他意識到個人的毀滅並沒有影響到不可阻擋的、無窮無盡的生命現象,頓時生出由衷的快意。這是生命力的豐滿,也是最高的美。因此,獲得快樂而不是失望,肯定生活而不是否定生活,是尼采悲劇精神的精髓。
尼采將人們的目光引向希臘悲劇,認為其中有最高的美,目的是肯定人及其存在和價值。尼采認為,為了肯定生命,人需要悲劇精神,用審美的眼光看待現實世界的生成和變化過程,使現實世界藝術化,把人生的苦難變成審美的快樂,把個人的悲劇變成世界的喜劇,拋棄基督教的悲觀主義,從中體驗到作為生命和生物的快樂。這是悲劇給予的“形而上的安慰”,也是對於生命的終極意義。尼采說:“只有作為審美現象,存在和世界才總是正當的。”
叔本華認為,人用理性所能把握的只是事物的表象,而這些表象的內在源泉和動力(即意誌)就像康德的事物本身壹樣,永遠無法用理性來衡量。要想知道意誌的活動,只能靠直覺。尼采的美學觀就是基於此。尼采認為,悲劇中主角的苦難和毀滅是壹個可以用理性理解的表觀世界,其背後充滿生命力的活動(酒神情態,即叔本華意誌)只能用直覺理解。不僅如此,尼采關於悲劇效果的觀點也取自叔本華。叔本華認為,亞裏士多德的恐懼和憐憫不是愉快的感情,所以它們不是觀看悲劇的目的,而只是手段。那麽,目的是什麽呢?如前所述,是擺脫生活中壹切目標和財產後的淡然心境,或者是擺脫社會誘惑後的恬靜感悟,以及其他高尚的取向。壹句話,就是領悟了生命的奧秘後精神的超升。從上述觀點來看,叔本華通過倡導從悲劇中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和昂揚的審美效果,以對抗、看透和消除人生的煩惱,已經具備了尼采可以借鑒的基本因素。尼采只是把它們分離出來,突出和強化,並有效地擴展成他的理論的主要內容。
叔本華的直覺主義可以用兩句話來概括:主體成為無意識的純粹知覺,客體成為將意誌對象化的觀念。對此,叔本華從兩個方面對其進行了界定:壹方面,主體擺脫了生存意誌的糾纏,迷失在客體中,完全拋棄了自己,成為純粹的主體,即“直觀地失去了自己,擺脫了這種為了原本為意誌服務的知識而進行的勞動,也就是說,完全不顧自己的利益、欲望和目的,從而暫時完全抽回了自己的人格,從而把自己作為純粹的主體留給了理解”。簡而言之,它是無關的,主觀的,主體變成了客觀的東西,純粹客觀地觀察事物。這樣,無論妳是從監獄裏還是從宮殿裏看日落,都沒什麽區別。另壹方面,因為主體發生了變化,所以反映在他面前的對象也發生了變化。它的個體性已經消失,只剩下“永恒的形式”,即意誌直接對象化的概念。叔本華把這兩個方面概括為:客體不是作為個別的東西而是作為各種事物的永久形式,認識主體是作為純粹的、無意義的認識主體的自我意識。從上面可以看出,叔本華直觀觀測點的建立,關鍵在於主體的轉變:壹是拋棄壹切主體之外的理論教條;其次,拋棄壹切思想固有的概念和範疇;最後,以壹顆未受汙染的活潑的心直接穿透事物,以我為物,以物為我。叔本華認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發現安靜有序的表象世界下的意誌世界的愚蠢和宇宙生命的奧秘。
尼采悲劇精神、日神形態和酒神形態的內涵和差異都取決於直觀的觀察點。可以說,是直覺主義讓早年循規蹈矩的神學和古典語文學學生尼采成為激情狂野的堅強意誌和超人觀念的始作俑者和倡導者。
三。生命哲學和宇宙學
自叔本華以來,西方哲學史的研究對象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即從康德和黑格爾之前的認識論研究(對理性知識的起源和作用的追求)轉向本體論研究(對人類本體的奧秘和人類本體之間關系的追求),從人類理性現象的視角轉向生命現象的視角。因為這種轉變始於叔本華,繼之以尼采,影響了整個20世紀,所以稱他們為人生哲學家是恰當的。
作為人生哲學家,叔本華主要回答“人是什麽”的問題,尼采主要回答“人怎樣才能有意義地活著”的問題,二者統壹於“意誌”。
叔本華在19世紀初繼承古希臘,重新思考了人的本質究竟是什麽的問題。叔本華的結論是,人是痛苦的生物,生物是它的規定性,痛苦是它的內容。所以,受苦和忍受,是生物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什麽疼痛離不開生物?關鍵是意誌。在叔本華看來,意誌是壹種內在的創造力,它是盲目的、偶然的、無意識的,通過個體化原則形成生物。如果意誌永遠得不到滿足,生物將永遠處於痛苦之中。叔本華給人下這個定義,旨在向人類揭示存在的真理,使人類理解它,從而以冷漠的態度對待生命,享受探索生命本質後的喜悅。
基於叔本華的理論,尼采繼續探索。尼采說:“我是第壹個知道奇妙的酒神現象的人。”這不是真的,是貪自己功勞的說法!如前所述,這個概念來源於叔本華的“意誌”。不同的是,在叔本華那裏,要求否定意誌;在尼采看來,酒神的情態是肯定的。尼采說:“對生命的肯定,甚至是對其最奇妙、最困難的問題的肯定,以及在追求最高形式的過程中為其無窮的生命力而歡欣鼓舞的生命意誌——這就是我所說的酒神情態。”尼采所謂對酒神情態的肯定,是對痛苦、罪惡以及生活中壹切可疑的、陌生的事物的肯定,這與叔本華是壹致的。尼采壹生的工作就是提升人的生命力,肯定酒神的情態。尼采所謂的“上帝死了”,是要求傳統理性主義死亡,代之以本能的生命力;所謂“重估壹切價值”,就是從生命力的角度重新評價歷史上所有對人生問題的看法;所謂“堅強的意誌”,是生命力的凝結;所謂“自由人”,就是擺脫理性束縛,回歸酒神情態,主宰自我的人;所謂“自我主義”,就是狄俄尼索斯的情態支配自己而不做理性的奴隸的行為模式。所謂“超人”,就是那些不斷超越自我,重建生活的繁華,重新建立酒神情態的人。尼采認為,自基督教以來,人類壹直生活在最悲慘和最黑暗的境地,因為理性壓制了酒神的情態。尼采也認為,人是橋梁而不是目的,也就是說,人必須揚棄自己——在這方面,與康德不同。在尼采看來,超人不僅以前不存在,現在不存在,將來也不會存在,因為人是原材料,是需要反復琢磨的醜陋的石頭,是永遠不會成熟的東西。人類只有保持酒神情態,才有希望。
叔本華和尼采的人生哲學是以他們的世界觀為基礎的。
叔本華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現象,其內在本體是意誌。現象世界壹切事物的生成,在於意誌的活動。意誌是內在的創造力,事物是它的呈現形式,物質只是構成要素。叔本華說:“壹旦這種現象被消除,其他現象立即取而代之,攫取它的物質。”叔本華從未否認物質。他認為世界上只有兩種東西可以逃脫因果律的支配,即物質和自然力(意誌)。他說:“這兩個是壹切變化的前提”。在這兩個前提之間,叔本華時而說“物質也與自然力相同”,時而說“物質是意誌的直接反映”,“它以時間的不朽再現了意誌的永恒”。在我看來,這種邏輯混亂的原因在於思維的搖擺。叔本華信奉印度哲學,看到了物質存在的永恒性,但他又推崇康德的物質本身論,為了證明自己的意誌是更根本的力量的觀點,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尼采的宇宙觀體現在“永恒輪回”理論中。在查拉圖斯特拉那裏,“永恒輪回”的理論像交響樂中的副主題壹樣反復出現。它最集中的表現是在新的治療部分:
萬物有來有去;存在之輪永遠在循環。萬物皆生,萬物皆死;存在的時間,永遠在奔跑。
萬物毀滅,萬物重生;存在本身總會建造同壹個存在之屋。萬物分分合合;存在的循環總是對自己真實。
有思想,有思想,圍繞著這個軌道,永遠繞著星球轉。任何壹點都是宇宙的中心。永恒的道路是螺旋形的。
尼采認為,物(包括人)作為個體,必然有壹個產生、存在、消亡的過程,但作為範疇,卻是永遠存在的。也就是說,事物的存在只是同壹範疇內的循環。這是其中之壹。第二,這個東西消失了,它的遺跡變成了其他東西的母體。所以“萬物分而合”。前者是同壹物種內的永恒輪回,後者是不同物種間的永恒輪回。這兩個輪回不僅改變了事物的種類,也改變了宇宙本身。但是,如果壹個東西再變,只要它的本質沒有變,它還是這個東西。此外,事物的分離和結合是頻繁的,但由於它們的變化都是宇宙本身變化的表現,所以仍然呈現出原初狀態的重復。所以尼采說輪回之門是敞開的,是變化的,但其中任何壹個都是宇宙的中心,因為他們是變化前的定態,讓他們可以無限追溯到自己的前世,前世。從上面可以看出,尼采的“永恒輪回說”和叔本華的“意誌-現象說”是最具有內在統壹性的。
尼采強烈地將酒神形態融入他的理論。尼采說:“對自己強大的命令和所有造物強大的信念是酒神本質的主要特征”,也是永恒輪回理論的主要特征。意思是:宇宙是永恒輪回的強大意誌,萬物在不斷消失,但又在不斷生成,生命正是在生成的過程中體驗到巨大的喜悅;所以,永恒輪回的理論恰恰證明了力量的豐裕和生命的不可毀滅。
也許,尼采和叔本華在生命哲學和宇宙觀上的聯系和區別可以表現為:叔本華肯定生命的偶然性和死亡的必然性,尼采肯定死亡的必然性,但同時又肯定生命的必然性;叔本華肯定了意誌的永恒和現象的短暫,尼采則肯定了堅強意誌(酒神)的永恒和現象的永恒。叔本華肯定了人發現生命本身毫無意義,卻能在發現奧秘後否定生存意誌的過程中獲得明確的快樂。尼采肯定了人可以從無窮無盡、不可阻擋的生命現象中找到生存意誌的力量和堅韌,從而進入高度樂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