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覺得我們家的臺階低。
我們家有三級臺階，是用三塊青石鋪成的。石板是多年前父親從山上帶下來的，每塊重約300公斤。石匠笑著把它扛在父親肩上，說可以壹口氣扛回家，不收石頭費。結果父親壹下子背了三遍，也沒覺得花了太多力氣。只是很多來來往往的山路磨破了他的壹雙麻涼鞋，對父親來說是壹種遺憾。
石板鋪在屋前，沒有經過石匠打磨。經年累月，風吹雨打，人踩牛，終於順暢了，卻抹不平硬幣那麽大的小窪地。臺階上有水的時候，從大廳往外看有很多小亮點。如果天放晴了，當貫流吹來的時候，綠石板幹得比泥巴還快，我父親就用竹笤帚掃幹凈。石板是綠色的，寬敞涼爽，讓人忍不住坐著躺著。媽媽坐在門檻上幹活，我被放在青石板上。我媽說我那時候多好啊。我那麽乖的時候就知道趴下，用手指抓著綠色的石板畫出細細的沙沙聲，我就笑。我張嘴在青石板上嚼了壹堆口水流下來，結果嚼了壹嘴泥。
如果再大壹點，我願意站在那個青石門檻上，跳上臺階。首先，跳壹步，跳，跳，跳！後來，我跳了兩步，跳，跳！後來，我跳了三步，跳！我覺得從上到下跳很無聊，就轉頭從下往上跳，砰，砰，砰！後來我跳到了第二關，砰，砰！後來我又跳了三級，砰！我試著壹步跳到門檻上，卻摔了壹大跤。父親拍了拍我的後腦勺說，這樣會吃虧的！
父親很高，他坐在臺階上感覺很舒服。父親屁股坐在最高壹級，腳放在最低壹級。他的腳很寬，裂著許多幹溝，溝裏嵌著沙土。父親的腳洗不幹凈。他通常去河邊洗它們，拖著壹雙濕漉漉的草鞋走回來。大概是春節，父親在家洗腳。那天，我媽很高興，親自給他端來壹大盆水。那盆水冒著熱氣，父親坐在臺階上耐心地洗著。因為沙子，我父親要了壹把板刷和壹把地板刷。後來爸爸的腳終於洗了，終於洗出了腳的本來面目，但也是黃色，是泥土的顏色。我給他倒水，是壹盆泥，木盆底有壹層沙子。父親說他洗過壹次腳，感覺很輕，落地了。踩在最堅硬的青石板上就像踩在棉花上壹樣。
我們的腳步很低！我父親似乎在對我和他自己嘆氣。這句話他說了很多遍。
在我們老家，家門口總有臺階，高低不壹，從二三級到十幾級都有。我老家地勢低窪，房子地基較高，不容易進水。另外，據說臺階越高，主人的地位越高。鄰居經常壹起開玩笑:妳的臺階高啊！言下之意，妳家有地位。
父親老實善良，壹輩子看不起他的眼睛。沒人說他有地位，我父親也從來沒覺得他有地位。但他日日夜夜盼望著，準備蓋壹座有高臺階的新房子。
父親的準備很長。他今天從地上撿起壹塊磚，也許明天又是壹塊瓦，然後把壹張角票塞進壹個黑色的瓦罐裏。雖然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做的很認真。於是，壹年裏，他種地七個月，上山砍柴四個月，在房子地基上撿鵝卵石半個月，剩下的過年和編草鞋。大熱天，父親挑著壹車谷子回來，渾身是汗，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連擦都不帶擦壹下。他開始磨刀。“磨刀霍霍”是煙癮。滿嘴煙味的時候，可以迅速“動刀”，做好。
臺階旁種著壹棵桃樹，綠樹掩映著臺階。坐在樹蔭下，父親可以看到別人家的高臺階，臺階上種著幾棵柳樹。柳枝總在搖曳，卻無法撼動父親專註的目光。這時，壹片幹燥的煙霧在父親的頭上飄來飄去。
父親磨刀。除灰的時候，我把煙鬥的銅燈在青石板上弄得嘎嘎響，趕緊往地裏跑。& ltbr & gt
冬天，晚稻收割了，春天的花種在地裏。父親穿著草鞋，去山上砍柴。他在家裏砍柴燒火，賣錢，壹擔壹元。父親壹天砍壹擔半，得壹元五角。那時候不知道山有多遠。我只知道，父親在公雞叫了三聲的時候就出發了，黃昏臨近門口的時候才回來。他把柴火靠在墻上，非常疲倦地坐在臺階上，脫下破舊的涼鞋，靠在門墻上。有壹年冬天，破草鞋堆在臺階上。
我父親大半輩子就是這麽準備的。角票的瓦罐好幾次都是滿的，門口的空地上鵝卵石堆得有小山那麽高。他終於覺得可以蓋房子了，於是選了壹天破土動工。父親在蓋房子的那些日子裏非常興奮。白天，他和受邀的工匠們壹起工作。晚上，他壹個人搬磚、扛泥、刨料，直到半夜。睡了三四個小時後，他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我害怕父親有壹天會崩潰。然而，父親卻精力充沛，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在屋場裏從壹頭走到另壹頭，遞過壹根煙，又壹杯茶。最後，屋頂上的最後壹片瓦被蓋上了。然後開始搭建臺階。那天早上天不亮父親就起床了，我聽著父親的腳步聲輕輕地響進了院子。我起來的時候，父親已經踩在新房門口的黃泥上了。黃泥用於建造接縫。這種黏糊糊的黃泥裏摻了點石灰水和豆漿水，磚砌的縫鉆不進去。已經是深秋了，露水很重，霧很大，父親在霧裏飄著。父親的頭發像細雨，每壹根細毛都在掙紮著挑壹顆甚至幾顆小水珠，隨著父親踩在黃泥上的節奏落下。破了就會滾到額頭，額頭很快就會布滿黃豆大的露珠。等泥水匠和兩個幫手來的時候，我爸已經踩了滿床的黃泥。黃泥裏摻了石灰和豆漿，顏色像玉米，紅中帶白，上面還有幾個水泡。在早晨的陽光下，它明亮而明亮。
父親從老房子裏拿出四個大鞭炮，但他不敢放。讓我來吧。我點了壹點火，喊了壹聲，鞭炮沖天而起，停頓了壹下，又落下來。在他們即將落地的瞬間，紅紙棒被炸成了碎片。很多紙筒落在父親的頭上和肩膀上，父親的手似乎無處可放，抄著抄著，或者貼在胯骨上。他似乎感覺到有很多眼睛在盯著他，所以他盡力挺胸。無奈，他的背駝慣了，胸都擡不起來了。所以，父親應該是開心的，但是他卻露出了壹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知何故，在這個幸福的時刻，我偶然發現父親老了。可惜，父親並沒有真的覺得自己老了。他還是和我們壹起去撬老房子門口的三塊綠石板。我父親和泥水匠爭論石板有多重。泥水匠說大概350斤，我爸說不到300斤。我看到父親用手捧著青石板的時候腰上壹閃。我不讓他舉，但他堅持。舉的時候，他壹只手壓著腰。安放了三塊青石作為新臺階的基石。父親曾經摸著其中壹個的小凹痕，驚訝地說:沒想到這麽深。難怪我的煙槍用了三支舊的。新臺階建好了，九級臺階，正好是舊臺階的兩倍高。新臺階氣勢磅礴，所有表面都抹了水泥，泥瓦匠也非常用心打磨。父親按要求每天給它澆壹次水。第二天，父親用手按著臺階，說辛苦了。過了幾天，他又用細棍敲了壹遍，說了實話。過了幾天，他走到臺階上，把自己的大腳踩在每壹個部位，說都凍僵了。
所以，我們家搬進了新房子。於是，我父親和我們在壹個新的臺階上進進出出。搬進新居的那天，我真想跳下臺階再爬上去。不過，我父親告訴我，泥瓦匠招供了，他還沒進監獄，要小心。其實我也不想跳。我是成年人了。但父親實在忍不住了，那天就坐在臺階上抽煙。他坐在頂層。他抽了壹管煙，舉起煙鬥，敲了敲臺階。他覺得手有點不對勁，突然僵住了。他突然意識到臺階上貼滿了水泥，沒有敲門。所以，他屏住了呼吸。就在這時，有人從門口經過，跟他爸爸打招呼說，妳吃午飯了嗎？父親回答說沒吃過。其實他確實吃了，我爸不知怎麽答錯了。第二次坐在臺階上，比上次低了壹級。他總是覺得坐得太高和人打招呼不舒服。但他在下層還是不舒服，就壹步步往下挪，挪到了最下層。他覺得太低了，幹脆坐在門檻上。但門檻是母親的立場。農村有這樣壹個習俗，在公共場合，這對夫婦從不坐在長凳上。
有壹天，父親捧著壹捧水回來，重重的壹拍，輕松的踏上了第三級臺階。到了第四步，他的腳擡得很高，像是在跨壹個門檻，而當他走下來的時候，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撓了壹下。他在擡起後腳之前停頓了壹下。老竹竿被搖了壹下，發出“嘎嘰”的壹聲尖叫。父親身子壹抖，臺階上濺了些水。我急忙去搶父親的擔子，他卻粗暴地把我推開:沒有妳我連壹擔水都扛不動！我只好站在壹邊，看著父親把水拎進廚房。廚房的扁擔上又傳來壹聲沈重的叫聲。我和媽媽都很驚訝，但我們都盡力保持冷靜。當我父親從廚房出來時，他古銅色的臉看起來像壹塊石板。父親說腰閃了，讓母親給他治療。媽媽懂土方，就用針點著了。她在父親的腰上刺了九個洞，每個洞都刺出鮮紅的血。然後她拿出壹個裝著飯的竹筒，在筒裏點了壹把火，在九個血洞上拍了壹下。第二天早上，我媽把竹筒拔了出來，於是我爸的腰間流出了壹大灘黑血。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讓父親挑水了。我來提水。父親遊手好閑，無所事事，覺得很苦惱。他曾經在青石臺階上壹坐就是幾個小時，但自從那次腰壹閃，他好像失去了這個興趣，也不想和別人說話，也很少跨過我們家的臺階。偶爾出去壹次，回來的時候壹臉失落。
我陪著父親在門檻上休息了壹會兒。他倔強的頭長時間埋在膝蓋裏，極短的頭發像剛收割的莊稼茬，凹凸不平，花白，失去了活力。
過了很久，父親又問自己和我:這個人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事?父親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