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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對的社會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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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趙先生的相識始於1960的初秋。

那年新學期伊始,北京大學西文系主任馮至根據中共宣傳部關於加強外國文學教學的指示,對西方文學教研室進行了調整和擴充。所以我和壹些英語、德語、法律專業的同學提前壹年畢業,留在教研室當助教。當時,外國文學教研室除教學外,中心工作是編纂《歐洲文學史》,由楊、吳大源、趙三位教授任主編,馮至受中宣部委托負責《歐洲文學史》和《中國文學史》的編纂。當趙先生還不到五十歲的時候,她已經是二級教授了(當時的正教授分三級)。當時,這壹級別的女教授只有兩位(另壹位是山東大學的馮,馮友蘭的妹妹)。因為是起步階段,所以教研室的退路很多。我發現在教授的行列中,唯壹壹個面容端正,舉止優雅,風度翩翩的女性,總是靜靜地聽著,很少說話。我對她壹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於是壹次見面後就向她介紹了自己,以便慢慢了解她。沒想到,她的第壹句話是:“我看妳是浙江人!”語氣中有壹絲贊許。我趁機說:“妳好像也是浙江人吧?”“當然,否則我怎麽可能壹猜就贏!”我的心情很放松。知道她是湖州人後,我說:“就是說‘我住在河頭,妳住在河尾’。”她甩出壹堆笑聲說:“原來我們喝的是同壹條河!”於是我們成了“老鄉”。趙先生對浙江很自豪,說“浙江是我去過國內外最美的地方,富春江是浙江最美的身影。”“好像妳愛人也是浙江人?”她說:“妳猜對了!”我很快得知他的愛人是著名詩人、考古學家陳先生。

本來只是想聊聊天,沒想到第壹次接觸就聊得這麽投機愉快。聽說她年輕的時候是燕京大學有名的才女,校花,但是完全看不到普通美女的那種共同的驕傲。那年她48歲,剛好是我的兩倍。這是我們新年友誼的開始。當時她在學校的宿舍是未名湖邊壹字排開的四棟教師樓裏的翟軍(後來搬到了北宅)。我住在德宅,離得很近。她想讓我有空的時候聊聊,我很樂意這麽做。因為作為老師,無論知識還是人生閱歷,她都比我豐富得多。多好的學習機會啊!此外,我們有兩個愛好:詩歌和音樂。而她也是我這兩方面的理想老師。我經常寫壹些不得體的詩,向她請教,每次都是她和我壹起推敲修改。趙先生年輕時是個詩人,但現在是英美詩歌專家。他不僅擅長翻譯,而且喜歡閱讀。談完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後,她給我背誦了英語詩歌。她非常註重詩歌的節奏、音調和韻律,即使妳不理解內容,妳也能感受到那種音樂的美。通過她的朗誦,進壹步激起了我閱讀英美詩歌的欲望,尤其是拜倫、雪萊、朗費羅、惠特曼等。自然,她經常讓我用德語背誦那些她所熟悉的德國著名詩歌,比如歌德的《野玫瑰》,海涅的《洛克萊》和《菩提樹》,都是她起的名字。正好這些詩都被設為名曲,就壹首壹首唱給她聽。唱菩提樹的時候,她搖頭,和我壹起哼唱。然後她說:這些歌經過了檢驗和考驗,最大限度的挖掘了詩歌中的美;但朗誦本身也是壹門藝術,成功的朗誦也能為詩歌增添美感。然後,她背誦了雪萊的《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的壹個片段,讓我背誦歌德的名著《普羅米修斯》原著。她聽後連連說:“好,好——包括妳的聲音!”

大家都知道趙先生的英語詩歌朗誦很好。雖然他批判了當時的資產階級學術思潮,老教師(按她的年齡,她還是中年,但按她留學的知識背景,她已被歸入“老教師”)已經不那麽吃香了,但西文系的青年教師們還是以團支部生活擴大會的名義開了壹個晚會,並專門請了趙先生講詩朗誦。她的演講和示範贏得了掌聲。

我們也聊了很多關於音樂的話題。但我的愛好主要是聲樂,而她側重於器樂,尤其是西方交響樂和鋼琴曲。因為鋼琴彈得好,她經常談起肖邦,認為肖邦的魅力是“悲喜交加”的。對於德奧兩大巨人莫紮特和貝多芬,她更傾向於後者。她認為莫紮特的音樂優雅優美,但“有些孩子氣”。貝多芬的作品是“女性化的、輕快的、蓬勃的、陰郁的,有時是馬立克的奔騰”。其他如勃拉姆斯、李斯特、舒曼和柴可夫斯基也是她感興趣的。我覺得這個文靜端莊的女人,內心充滿了浪漫的激情。難怪她在文學研究和翻譯方面大多與浪漫主義詩人打交道。

北京大學的校園很大。趙先生發現我沒有自行車,就說:“我借妳壹輛!這是我從英國買的女車。騎起來很輕松,也很輕便。”我說,那妳自己呢?她說:“我太老了,不能騎自行車了。”當她知道我沒有收音機時,她說:“用我的吧。壹個音樂愛好者離不開收音機!””我說,“那不行,妳自己沒有!”“她說,”我家裏有!而且我本來想買個新的,更小,技術更先進。”她從壹開始就直呼我的名字,我覺得我小時候就聽到媽媽在叫我。但是我媽媽在我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那久違的母愛現在在這個老師面前好像得到了補償,感覺很溫暖。

2

她經常談論詩歌,但從不提及她身邊的大詩人陳。有壹天我問:陳老師最近寫了很多詩嗎?她淡淡地說:“我早就不寫了!我從解放後就壹直從事考古。”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我趕緊換了個話題。後來我帶著疑惑問了別人。原來,陳先生1957不吉利,戴上了帽子;趙先生精神受刺激,住院了。我的心情突然變得沈重起來,我想:原來她的心裏不僅充滿了浪漫的激情,還有說不出的隱痛。

有壹次我說:“我很想見見陳老師。”她說:“嗯,本來想請妳去我家,請妳吃我們浙江人最愛吃的香菇和紅燒肉。”她告訴我梁倩胡同19的地址。

19號梁倩胡同不是四合院,但卻是名副其實的深宅大院:進屋後,壹個中年保姆領著我穿過壹條長長的過道,往左走幾步就是壹個水平的長方形天井,再往右走十幾步才進大門,進屋後也很深(這是很少見的舊式住宅結構)。我看見壹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側身坐在壹張八仙桌旁的長凳上,左腿勾著,赤足擱在長凳上:他在摳腳丫子。看到我進去,他轉頭看我,看到他眼睛很大,臉頰塌陷,咧著嘴笑。我心想:這是陳嗎?難怪有“不修邊幅”的說法。我說了聲“陳老師妳好”,他只是點了點頭,依然沒有停止他的不雅動作,直到趙老師過來介紹,他才開始和我打招呼。趙先生帶我看了整個房子。除了“深”“大”,還要加上“古”:古色古香的梁柱,古色古香的家具,古色古香的字畫。可惜當時文物意識太少,無法向陳老師詢問房子的年代和故事,以及裏面的展品。後來我才知道,陳先生也是明代文物專家,他收藏了大量珍貴的明代家具。想必當時看到的是他收藏的壹部分。吃飯的時候,趙老師兌現了她做的黴幹菜紅燒肉,說這道菜是她阿姨特意給我做的,壹定要多吃。陳老師很隨和善良,是典型的“性情中人”。但他對任何話題都溫和地笑著,表情冷漠。我看得出來他心裏很難過,我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顯然無法安慰。好在他問了壹些我老家衢州的不相幹的軼事,讓我們有了更多的話題。

後來,我至少去了19梁倩胡同。但這種情況再也沒有發生:它被政府征用,趙先生搬到了離市中心更近的藝術博物館厚街22號,與她的父母和弟弟住在壹起。是北京典型的大四合院,庭院寬敞,花木繁茂,有富麗堂皇的朝南院門和照壁。她的父母住在東房間。剛去的時候,趙老師帶我先去拜訪了她的父母。他的父親趙,是國內外著名的神學教授,曾任燕京大學神學系主任。他也有很深的文學造詣。曾任東南大學教務長、文學院院長。那時,他已經八十歲了,高高的個子,梳著整齊的銀發,留著灰色的小胡子,正坐在辦公桌前整理壹些手稿。當他看到我時,他轉過身來,微笑著點點頭,然後示意我坐在客廳裏。然後她媽媽過來迎接我。這是壹個明顯年輕時很帥的老人。他善良善良,依然機警明辨。

正房由她弟弟趙京新夫婦住,羅先生住西屋。這次去的時候,我今天已經從北大轉到社科院外文所了,宿舍在單位,對自行車沒有太大的需求,就順便還給了趙老師。她說,“妳不需要那麽多自行車。把它還給我,我要了。剛好有個親戚想用。但是妳不用把那個收音機還給我,因為我不想住北大,家裏已經有新的了。但不要輕易報廢妳的舊手機,因為它的木質揚聲器聽起來非常好。”我很久都舍不得放棄,壹直用到了80年代末有了音響。

“文革”前,我去美術館後街22號,她媽還笑著給我介紹趙先生的住處。那個只有十壹二平米的房間,既是她的臥室,也是會客室。壹張色彩鮮艷而優雅的床罩蓋在單人床上,床的右側是壹個五屜櫃,她珍貴的新收音機就放在枕頭後面的床上。剩下的有限空間,真的成了主客“交心”的地方。大廳裏有幾個書架和壹架鋼琴。她不喜歡在那裏接待客人。可能她覺得臥室裏更暖和。這也是她長期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養成的習慣。在這段時間裏,我們更多地談論了當時的幾位流行歌手:李光羲、周小燕、劉淑芳、於淑珍、張權、婁甘貴、李雙江、胡松華、馬玉濤等等。我們都為李光羲在幾年內成功拿下《歐根·奧涅金》《推銷員與小姐》等世界著名歌劇而贊嘆,也為1957年婁甘貴和張權的遭遇而惋惜。我們還談到了呂遠歌曲的個性特征和呂文科獨奏藝術的獨特魅力。在這些話題上我們都很合得來。當她(朗費羅)的詩歌翻譯《早瀨之歌》(Song of Hayawasa)的新版本出來時,她給我簽了壹份。她工整漂亮的鋼筆字和她的人壹樣筆挺。

之後我去了江西“四清”,壹年後我回來的時候,“文革”已經爆發了。在“叛亂”中,我擔心趙先生的處境。打聽了壹下,還好學生們沒有去打擾這位沒有爭議的老師。然而,在我回來幾個月後,我震驚地得知,趙先生的終身伴侶陳因受迫害而憤然離世!這對趙先生是壹個精神打擊:她的舊病復發,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我很想見她,但是我不敢。我想她壹定成了醫院裏的另壹個趙,這會毀了她在我心目中溫柔敦厚的形象!幾年後,我從五七幹校回來,聽說趙老師基本康復了,我趕緊去美術館後街22號看她。但這個四合院已經變得不完整了:正門已經不屬於它了,被壹堆墻擋住了;面對中醫學院的西墻開了壹個入口,面對街道。她曾經住過的西屋已經被陌生人占據了。我看見趙先生陳子認真地在狹窄的院子裏走來走去。據說他要堅持每天走六七十次,作為抗衰老運動。她媽媽還是笑著領我進了屋。趙先生不得不住在他哥哥的房子裏。我弟弟趙京新是北京對外貿易學院的老師,以好客聞名,所以櫥櫃裏放滿了壹套套像樣的杯盤碗。趙老師留我吃飯,讓保姆做了幹黴紅燒肉。顯然,她自己也很愛這道菜。晚飯後她做的第壹件事就是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尤其是最後五分鐘的國際新聞。她拒絕錯過壹天,抱怨五分鐘太短:“這麽大的世界,每天有多少新聞啊!五分鐘怎麽夠?”她說她現在主要聽音樂,看小書。音樂仍然是我們談話的話題之壹。但她不談“文革”期間發生的事,也不提夢者的名字。我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發現她左邊的嘴角有時候會微微抽動,說話的時候很容易激動。她有時自己也意識到了,當場開瓶吃藥。

她媽媽總是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問她的家庭情況。後來,趙老師向我透露了壹個秘密:“妳知道嗎,我媽媽真的很喜歡妳,說‘如果我有個小女兒,我壹定要把她嫁給他!’”“我很感動地說,‘老人的這句話讓我既溫暖又惋惜,會讓我有很多既溫暖又惋惜的夢。”後來老人去世,享年91。趙先生特地寫信通知我,並著重告訴我:“出殯那天妳壹定要把她送去八寶山和我們壹起。她真的這麽說了!”於是我欣然作為他們家庭的虛擬成員,壹起向老人告別。老人養大的三男壹女都天賦出眾,但並不顯眼,可見她家庭教育的成功。

“改革”之後,的趙先生判若兩人:她很健談!每次看到都心情很高。侃侃談到了它。很多她以前沒說過的話,現在都敢說了。顯然,她已經壓抑太久了!從此以後,我們談論文學,不僅僅是談論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更多的是談論現代主義!當時我正在研究現代主義的代表小說家卡夫卡。她很感興趣,問問題,反復跟我說,如果我寫了或者翻譯了什麽東西,壹定要告訴她,給她看。這時我才知道,她年輕時的博士論文是要寫美國現代主義作家亨利·詹姆斯,意識流理論創始人威廉·詹姆斯的弟弟。她在20世紀30年代翻譯的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是中國現代主義詩歌翻譯的經典之作。

有壹天,她突然給我發來壹封信,說她會選擇壹個日期邀請我和她的妻子和孩子壹起“出去吃飯”。結果我們在當時寬街的壹家“高級餐廳”見了面。看到我的家人,她很開心,大聲笑了起來。她特別喜歡我們的女兒。這時,我不禁感到壹種遺憾:趙先生沒有孩子!孤獨的老人如何不孤獨?於是我簡單說了壹下心裏的話:趙老師這麽喜歡孩子,我們就帶個寶寶養吧;俗話說:有奶就是娘,長大了也壹樣親。她馬上說:“那是我兒子或者孫子——哈哈哈哈!”停了壹會兒,他說:“這年頭,想花也花不起:以前每個月280元工資(這是解放後壹個高級教授的工資),總覺得花不完。可是現在這麽多錢,很快就花光了,總覺得捉襟見肘!”

文革多年後,占據她西屋的那戶人家終於搬走了。趙先生搬回了老地方,把它恢復了原樣。過了幾年,趙京新先生讓妹妹拿出兩萬塊錢請人裝修房子,終於有了壹點現代氣息。從此,大廳也變成了客廳。就是在這裏,我遇到了趙老師在美國低班的老同學吳寧坤教授。吳教授在解放初任延安大學校長時,曾邀請趙先生從美國回國。沒想到部門調整的時候調到天津,還戴上了1957的帽子。為此趙先生愧疚不已,痛哭流涕。

不久,她在美國的弟弟趙敬德攜家人回國探親。她特意向我介紹她的弟弟:他穿著壹件棕色的齊腰皮夾克,右手拿著壹疊書,至少壹米八五的魁梧身材,顯得格外健康,精神抖擻,聲音洪亮。但沒說幾句就匆匆離開了。趙先生說:我哥哥是目前美國航天技術四大專家之壹,所以很忙。她拿出壹本厚厚的新英語詞典,說是剛隨父親回鄉探親的侄子給的。但是她很抱歉,說他沒有工作,所以他壹定是用他的零花錢買的。我說,妳不用擔心。他的父親總是很富有。她馬上說:“哦,妳錯了!美國人對孩子管得很嚴,不會隨便給成年孩子錢,像兩家人壹樣!”

趙先生與徐誌摩的陸小曼夫人也有交往,但她不同意陸小曼對徐誌摩的評價:“陸小曼說徐誌摩是中國最好的詩人。我覺得這個評價不夠客觀,相信很多人也不會認同。徐誌摩是壹個被寫進文學史的人物。評價要冷靜、科學,感情不要被淹沒。”

大概是80年代末,她找我咨詢:“現在有出版社找我翻譯惠特曼,但我很不解,因為李廣建(我的同事)已經在翻譯了。”我說:“文學翻譯不怕重譯。妳和李各有千秋,值得翻譯。”後來出人意料地,她壹口氣翻譯了《惠特曼全集》,廣受好評,成為她翻譯生涯的又壹座豐碑。

過了壹段時間,已經是90年代初了,我勸她說:“現在我們國家的學術界和外國交流很頻繁。趙先生已經回美國這麽多年了。妳應該去美國或者英國看看!”她說:“嗯,我壹直喜歡和平,現在也老了!”大約過了壹兩年,她寫信說:“我真的去了美國,感觸良多。”我立即去看她。她壹進門(這次也是在大堂接待我),就拿出壹份英文報紙說:“妳看,壹個我這樣的普通學者去了美國,他們居然在《紐約時報》頭版報道我,還占了那麽大篇幅!”我壹看,真的占了右邊整整半頁。我說:“這叫‘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我還聽到葉君健說他訪問了瑞典,瑞典的報紙也在頭版用大量的篇幅和照片報道了他。”她說:“但在我心目中,只有總統或政府首腦才有資格享受這樣的新聞待遇。”我說:“看得出來,久而久之我們就疏遠了自己,我們都瞧不起自己!”她“哈哈哈哈.....”壹陣笑聲。

她急於告訴我的另壹個重要消息是:“時代真的進步了。”她說,“我從美國回來最大的擔心就是我要通過日本和香港轉機。弟弟反復強調:‘姐姐妳放心,我已經給妳辦好了轉機的所有手續。’但我的心總是不安分。沒想到在日本剛下飛機,真的有壹個輪椅在門口等著,問‘您是趙太太嗎?’但我還是擔心香港會發生什麽,結果還是這種問題。恐怕去不了北京了,結果還是:‘妳是趙夫人嗎?呵呵,時代進步真快!"

沒想到,這次聚會成了我和趙先生的最後壹次見面。之後的幾年我都沒有抽出時間去看她,直到1998的某壹天,噩耗突然降臨!當時正好我在上海出差。當我回到北京的時候,她的事情已經完了,留給我的是永久的愧疚和遺憾。但是她的聲音和微笑將永遠留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