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住在我祖屋北邊,長發飄飄,眼睛刺眼。雖然我知道他瘋了,但沒聽說過他傷人。我只是壹個人住在祖屋的另壹半,壹個廢棄的黑屋子裏,沒有電,沒有必要的生活設施,和牛羊家畜作伴。
瘋子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但妳偶爾從他身邊經過時,可以聽到他在自言自語。又或許他光著腳走過人們的視線,卷起壹邊褲腿;而且他偶爾牽著水牛,扛著農具;或者妳可以旁若無人的躺在地上,雙手合十祈禱。
雖然他偶爾會用恐嚇的方式趕走好奇的孩子,但也就兩三步。轉眼間,他又回到了祖屋裏漆黑的破房子裏,面對著壹對擺放多年的黑漆棺材。
不知道為什麽,就對他又怕又提防。雖然現在想想覺得不可思議,但畢竟大人們說的我都信,就是他真的瘋了。
瘦高個瘋子,白凈的臉,像做夢壹樣自言自語,於是我活在了十二年故鄉的童年記憶裏。
我對瘋子的故事只知道壹點點。據說他曾經講過壹段美好的婚姻,然後有壹天上山砍柴,和鄰村的壹個人發生了爭執,被人用柴刀打了頭,然後就精神失常了。他的生命,似乎在爭執的那壹刻就停止了,他的婚姻沒有了,他壹個人住在那個常年不見陽光的恐怖的黑屋子裏,和周圍的人基本沒有交流。所以,我壹度很好奇他的日常生活。他每次都準時去哥哥家吃飯,或者壹個人呆在那個黑漆漆的房間裏是什麽感覺?
再說說啞巴吧。
從我記事起,啞巴不會說話,但他很可愛。他雖然不會說話,但表情豐富,笑起來爽朗,壹般人哄不動他。而且他還有絕活,用絞盤用魚槍扔烏龜。他的能力讓很多人望塵莫及。他的水平有多高?天氣好的時候,即使沒有海龜露頭,他也不會空手而歸。漂浮在池塘中央的兩寸小銀魚,逃不過他的眼睛,跑不過他的速度。也就是說,他可以通過水面漂浮的波浪來判斷那裏是否有小魚,然後迅速拋出魚線。小魚因為鉛錘入水瞬間下沈散開,但那時候啞巴已經在旋轉絞盤很多次了。情況好的話,壹槍就能鉤很多。那比我今天在湖邊看到的用假魚餌拋魚的人差很多倍,因為啞巴連假魚餌都不用,明晃晃的W型鋼鉤直接扔出去。
啞巴很可愛,但和瘋子壹樣,終身未婚。或許,這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除了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們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給我留下了比村裏那些健康人更多的好感,在我30歲回老家的那壹年。
三十歲那年春節回老家,第壹次見到啞巴,是在舅舅的葬禮上。雙方的目光壹會兒到了壹起,不禁同時驚呼。與那些滿是歲月痕跡的村民相比,他似乎壹點也沒變。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重重地搖著,然後他不得不大聲地向我發出他簡單的音節。他的笑容親切得仿佛我離開家鄉快二十年了,只是很短的壹段時間。這不禁讓我內心無比激動!啊,痛苦的故鄉,常常讓我在夢裏感到那麽難過,而這個不會說話的老朋友,壹個簡單的眼神,就會讓我幾乎落淚。
啞巴很善良,笑起來很誇張。他侄子和我同歲,共過壹桌。他的老母親現已白發蒼蒼。時間似乎給了他壹個人留了壹扇小門,讓他可以站在那個壹塵不染的世界的起點,看著我們這些傻瓜、瘋子、孩子...
叔叔的葬禮在鎮上舉行,墳墓在家鄉的山上。葬禮結束後,我帶著第壹次來老家的妻子去了外婆家。路過祖居時,處處荒涼。巨樹還在,龐大復雜的祖屋卻坍塌成了壹個殘破的山墻。我無法接受帶著我的妻子,從壹個完全坍塌的窗戶跳進去,給她看我童年生活的場景。我難過得不敢相信。這是我在外面閑逛的時候想到的地方。磚墻幾乎全毀,小時候姑姑在後院種的香樟不見了,只剩下後院的豬圈石墩,生銹的鐵柵欄圈和岌岌可危的山墻後面的天井位置。這是保護我整個童年的地方嗎?
當我和妻子從廢墟中退出來的時候,心裏又是壹幅時間突然的景象,因為就在祖宅前的那兩棵百年香樟樹中間,有壹個男人正用他那燃燒的目光看著我和妻子。這不禁讓我感到壹種莫名的力量。他是誰?他好像認識我!當我在腦海裏拼命尋找他的時候,他似乎比我先得到了答案,默默的轉過身去。就是那幾秒鐘的對視,我意識到他對這個世界撒了壹個彌天大謊。他沒瘋,他瘋了!他過去是多麽正派的人啊!似乎他用這幾秒鐘的眼神向我講述了他壹生的故事,他壹生的智慧,他是如何巧妙的逃離了人世的無常,他是如何在這個日漸蕭瑟的小村莊裏嘲笑世人的無知,而沒有在自己身上留下壹絲殘酷的時間痕跡。雖然他有點孤獨和疲憊,但他畢竟是快樂的。
看著他慢慢走遠,不再是我童年記憶中的樣子,喃喃自語,拎著在藏區看到的長頭禮物...
我恍然大悟,他真幸運,和啞巴特別在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