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他們要去哪裏?家還是遠方?然而,無論是回家,還是遠行,都是基於同壹個事實:他們在路上。回國意味著他們在此之前已經離開了家。而遠行,則是遠離家鄉。
人們有壹種不可抗拒的離開家的欲望。
在人類還沒有家的意識和形式之前,祖先們就生活在幾乎無止境的遷徙中。今天,我們在電視上總能看到美洲荒原或非洲荒原上動物大遷徙的宏大場面:它們不停地奔跑,翻越崇山峻嶺,穿越戈壁灘,遊過河流,其間不時遭到野獸的襲擊和追逐,或墜崖而亡,淹死在激流中。然而,任何阻礙和艱辛都阻擋不了這場聲勢浩大、催人奮進的大遷徙。前線在召喚他們,他們只有勇往直前。事實上,人類祖先也在這次遷徙中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後來,人類有了家。但是,以前的習慣和欲望還是沒有死。人們不得不離開家,甚至遠行。
外面是壹個廣闊無邊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艱辛和危險,然而它是豐富多彩和令人興奮的。外面的世界可以開闊我們的視野,拓展和發展我們自己。它總是誘惑著人們走出家門。人們會從中獲得生活的樂趣,或者滿足自己在世間難以抑制的虛榮心。所以,人的內心總是在喊:去吧去吧!
離家出走可能是出於絕望。家裏沒他的地方,或者說他家裏沒他的地方。他的心或身體或他的心和身體被他的家庭所壓迫。他必須離開並飛走。所以,人類有自己的歷史,留下無數逃離家園的故事,壹起上路,壹路塵土飛揚,壹路疲憊,壹路憔悴。
人的眼裏心裏總有壹個陣線。前方的景物並不清晰,朦朧如霧中的月亮,閃爍如水中的碎屑。這種不確定性,反而助長了人們對前方的幻想。前方讓他們興奮,讓他們行動,讓他們陷入狂喜的狀態。他們似乎聽到了召喚他們離開的鐘聲和從無邊無際的前方傳來的激動人心的鼓聲。他們不知疲倦地走著。
所以,這個世界上是有辦法的。為了快速前進,為了走得更遠,前面有壹條船,壹輛馬車,還有這輛破舊簡陋的車。
這條路把家和前面連接起來。人們沿著道路向前遊蕩。自古以來,人類就喜歡流浪。當然也可以說人類也要流浪。流浪不僅是出於天性,更是出於命運。把人扔在路上的是命運——形而上學地說。因為,即使很多人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園,或者說從來沒有遠離過自己的家園,但在內心深處,他們仍然感到無家可歸,他們走在壹條沒有盡頭的路上。田野遼闊空曠,我們面前和心中只有壹條通往前方的路。
人們早就發現,生活本質上是壹場艱苦的旅程。坐在這輛車上的人會在這麽擁擠的車廂裏開始他們的旅程。我們可以想象壹下:汽車在顛簸的路面上轟鳴顛簸,把壹車人搖得東搖西晃,讓人壹路受罪。男人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眼神裏流露出壹個即將開始艱難旅程的男人所有的迷茫和失落。這種擁擠的汽車也出現在錢鐘書先生的《圍城》中。豐子愷先生有壹篇散文,也是專門講這種老式汽車的。他的車在半路上拋錨了,而且永遠也修不好了。他詳細地記下了旅途中的不安、無助、躁動和平淡:這真是壹次艱辛的旅程。當然,在這壹天之下,在同壹時間,很多人可能正在乘坐豪華遊艇、舒適的飛機或火車旅行。他們的心情壹定要比沙丁魚壹樣坐在車裏的人好嗎?如果把這種具象的旅程抽象成人生的旅程,我們都是苦行僧,不分彼此。
人類的悲劇本質,不完全是總想到達目的地卻永遠也到達不了,而是在向前走,四處流浪的時候,總會想念遠方的家,想念家鄉,想念許久不見的故鄉。[1]正如同壹首歌所唱的,回家的想法壹直在我心中。中國的古詩有很多頁是專門寫鄉愁的:“但我望向故鄉,暮光漸暗?江浪上帶著悲傷的薄霧。”(崔豪)“現在,在我的村莊附近,遇見人們,我不敢問壹個問題。”(宋間)“回首故裏,長路茫茫。”(《古詩十九首》)“夢裏歸家,春江上幾個人還嚴(陸侖)“不知何處吹蘆笛,欲招人通宵。”(李毅)“妳壹定是心碎了才回國的。”(韋莊)...悲劇的必然性在於:人回不了家;更有甚者,即使回國後,我仍然感到無家可歸。崔豪本來可以湊足路費回家,所以沒有必要這麽傷心。但他深深知道,他心中所懷念的家,不過是家的溫暖與寧靜所孕育的壹種抽象的感覺。那個能遮風擋雨的真正的家,無法抹去他內心深處的那種無家可歸的感覺。他只能看著江面上的炊煙,體味著心中的蒼涼。
坐在車裏的人面前是家還是壹望無際的荒野?
曹文軒的《前方》真的是壹篇很美的散文。這篇文章值得深思。無論是作者新穎的立意,豐富的想象,虛實結合的筆觸,還是優美、凝練、含蓄的文筆,歷久彌新的情感魅力都留下了極大的審美空間,其中最大的藝術魅力和最耐人尋味的是作者對人類心靈的漂泊和漂泊感的豐富而深刻的關懷和悲憫。
作者從攝影作品入手,如果只直接描述畫面,就缺乏味道。如果他只是想象人們渴望回家,這並不奇怪。但是,作者用的是逆向思維:他們在路上。他們曾經離開過家。然後他很自然地指出了文章的中心:人有壹種不可抗拒的離開家的欲望。這句話壹出,立刻打開了壹個新世界,讓讀者眼前壹亮。曹文軒先生,不論學業。
然後作者從為了生存或出於自然而無休止遷徙的人類祖先開始。人有了家,還是要離家,甚至遠行。讀者不禁疑惑:為什麽?作者像壹位睿智的長者,帶領讀者思考,根據自己的經歷和豐富的人生閱歷,列舉了三個原因:外界的誘惑、無奈和來自前方的召喚;語言精煉、幹凈、優美、含蓄;外面的世界是“無邊無際的”,“充滿艱辛的”,“充滿危險的”,“多姿多彩的”,“令人興奮的”。
離家、漂泊、流浪是人類心中普遍的感受。有壹首歌唱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對困在角落裏的人很有吸引力。人們往往不知道外界的真實感受,憑想象畫出許多奇妙的色塊,常常羨慕漂泊的生活,心中總有壹種“出去”的想法。面對他們已經熟悉的壹切,他們失去了原有的新鮮感。自然會讓人覺得無聊。而前方的不確定性,讓人緊張又新奇,興奮又快樂,恐懼又渴望,告別家鄉,尋找理想,追求榮譽,開啟事業。這種流浪就像壹首朦朧詩,帶有濃厚的浪漫色彩。就像作者說的“人會在世間獲得生活的樂趣或者滿足自己無法控制的虛榮心”,人的內心總是在喊:走,走!
離家流浪是人之常情,是人的內在需要。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異鄉的路上流浪過。最典型的是遊俠詩人李白。他壹生都在旅行,努力讓自己處於“身在異鄉”的體驗中,成為壹個永無止境的遊子。還有奇異少女三毛,走遍了千山,他的人生經歷了壹段充滿魔幻色彩的曲折之路。冰心。最早,人們關註的是壹個旅行家的形象。當作家艾蕪無法行走,生命垂危時,他仍在呼喊“媽媽,我要遠行”沒有什麽比遠行更令人著迷的了。有道理。
從第九節開始,文章有了更深的含義。曹文軒不愧為“學者型作家”,喜歡哲學,讓他對人生有了更廣闊更深刻的思考。在他的許多作品中,對“慈悲”的堅持或重視,顯示了他的人文關懷,讀來更深刻、更沈重。文章寫道“流浪不僅是出於天性,也是出於命運。把人丟在路上的是命運。”不是真正的路,是人生的路。人來到世上是因為命運。“很多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也沒有遠離過家,但在他們的心裏,他們仍然感到無家可歸,他們走在壹條沒有盡頭的路上。”這句話內涵更豐富,轉而關註人的精神狀態。人的身體在家裏,靈魂卻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有了第九節作為基礎,第十節的深化自然就來了。作者首先指出“人生本質上是壹段艱辛的旅程”。從這種富有哲理的陳述中,他立即將註意力轉向攝影圖片,描述場景,想象車上旅行者的內心活動。文筆靈活,變化自如,更具美感。也與錢鐘書先生的《圍城》中擁擠的汽車有關。豐子愷先生雜文之壹中的苦旅:內心的焦慮,無助,躁動,平淡。作者通過想象和聯想,含蓄地表達了旅途中的“苦”味,讓讀者結合自身經歷有壹個感性的認識。然後,他睿智而深刻地指出,人生是壹場苦旅,無論妳的人生境遇如何,都沒有本質區別,不分彼此,都是苦旅。上下文是嚴格的。
作者重新發現了家園思想的人文內涵:人們對家園的依戀和追求,實際上是對自己心靈和精神的關懷,是對精神家園的追求,是對宗教、神聖、虔誠和莊嚴的皈依。人類精神的回歸是流浪的延續和結果。所以《前方》雖然表面上寫的是,但本質上是著眼於回國。因此,作者可以揭示人類的這種心理狀態。第二,人回不了家;第三,即使回國後,我仍然感到無家可歸。
顯然,這裏的家不是指“能遮風擋雨的真正的家”,而是指人的精神歸宿和庇護所。這是壹種沈重的流浪兒的懷舊“回歸”情感。異鄉的經歷與故鄉感深深交織,漂泊的渴望與回歸感相輔相成。作為壹個永遠充滿魅力的人生悖論,讓人不知所措。壹顆心總是在漂泊。
作者引用了崔豪的詩“但我望向故鄉,暮色漸濃?江浪上帶著悲傷的薄霧。”我們知道崔豪的家鄉在河南開封,開封離黃鶴樓不遠。為什麽問這個問題?因為“他所懷念的家,不過是家的溫暖與寧靜所孕育出來的壹種抽象的感覺”,即使回到家,他依然覺得“無家可歸”。這種經歷,對於壹個離家出走的少年來說,是最生動的。宋·文誌《過漢江》有壹句“今近吾村,遇人,不敢問壹問”。他已經想家很多年了,壹旦回家,他應該會更開心。然而,詩人已經意識到,現實中的家恐怕並不是我心目中建立的溫暖理想的家。作家孫犁曾在散文《故鄉》中表達過這種感受。他曾寫過兩句舊詩,“每次夢見回家,就知道以後怎麽懷念家鄉。”他說他越來越想念家鄉,越來越尊重家鄉,但是他不想回去。回家住是不可能的。人到中年,誰也不認識,見面只是寒暄幾句,毫無意義。孫犁對故鄉的心態是復雜而矛盾的。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即使回到家裏,他的思想仍然在徘徊,他沒有歸屬感。
現在生活節奏快,變化快,人們忙於現實,很少顧及內心。精神活動和追求被忽視、冷漠、擠壓和放逐...這使得人們逐漸遠離他們坦率和真實的本性。豐富的物質世界無法彌補精神的極度孤獨和空虛,所以人的壹生中始終存在的渴望就是回歸家園——尋找精神家園。也有很多文人對自己內心的感受是虛構的。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李樂薇的《空中樓閣》、琦君的《方園》,他們都在尋找壹個安靜的家:適合用心靈行走,用眼睛旅行,容納疲憊的心靈。
總之,前面是哲學的散文,有哲學的光芒,有藝術的精神。詞句含蓄深沈,“含意無窮,溢於言表”。它有著不可告人的動機和魅力。曹文軒先生有壹句話,美的力量大於思想的力量,他壹直鼓勵自己寫出經典的文章,優美的文章。這篇文章構思奇特,思想深刻,語言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