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迅的小說、散文和詩歌中,我們可以直接或間接地看到範愛農的影子。《孔乙己》是魯迅最早的壹部新文化小說,意在向士人揭示科舉制度的毒害所造成的人生悲劇。但如果拋開這些反封建的意味,只談孔乙己的生存困境,那麽範愛農的影子就凸顯出來了。範愛農,只是壹個貧窮的學者,出生在這個黑暗和悲慘的社會,這似乎很不合適。他壹生失意,最後悲慘地在貧困中死去。當然,範愛農很少看到科舉制度的毒害。然而,科舉制度的廢除和士子狹窄的社會出路,使範愛農這位熱愛祖國、懷有改造社會美好願望的士子面臨著艱難的生存困境。顯然,這是孔乙己所表達的生存困境,也說明作者在啟蒙之初對個人生存困境的高度重視。這壹創作的思想動機可以說是源於對範愛農之死的深刻體認。
1911年,魯迅擔任紹興“山會小學師範學校”(後更名為紹興師範學校)的督學(即校長),請範愛農擔任教務督學(即教務主任)。魯迅於1912年5月辭職後,範愛農被後來的孔教監事兼會長傅立忱免職。範愛農失業後,陷入貧困,請求魯迅幫助他找工作謀生。但由於種種原因,魯迅無可奈何。兩個多月後,範愛農去世了。在《範愛農》壹文中,魯迅壹直懷疑範愛農是溺水自殺的,因為範愛農是漂浮的高手,即使掉進水裏也不會淹死。我覺得這個基本可信。範愛農的死是由經濟困難直接導致的。經濟困難帶來的精神痛苦加劇了死亡的到來。覺醒的文人,活在骯臟的現實裏,只會感到痛苦。不願附和黑暗的現實,卻苦於無力改變,人生的希望太渺茫。範愛農於1912年3月27日給魯迅寫了壹封信,可以作為證據。信中道:
這樣的世界,是什麽?蓋我們這壹代產生驕傲,未能隨波逐流,只有死亡,沒有生理。[2]
果然,他在7月沈入了湖底。信中有壹個字“隨波逐流”。在《流浪集》的《孤獨的人》壹文中,魯迅故意虛構了魏的繁榮是因為“隨波逐流”。孤獨的人魯迅寫於1925年6月+17年10月,距離範愛農去世已經14年。
《孤獨的人》開篇是這樣的話:“我遇見過魏壹次,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也是獨壹無二的。實際上是從葬禮開始,到葬禮結束。”流過筆端的悲憤有多猛烈。從“我”與魏的關系來看,這似乎是魯迅與關系的翻版。也可以說,魯迅是為了紀念範愛農而寫的這篇文章,但它含蓄雋永,富有象征意義,給人以更強烈的美感。小說中的許多情節與後來寫的《範愛農》壹致。例如,我離開後,魏被壹所學校開除,失業了。這與範愛農的人生困境是壹致的。魏的形象十分復雜,既有魯迅本人的影子,又有的影子,是壹個極具象征意義的人物。在這方面,魯迅有自己獨特的品味:
我(也就是胡風)問:“孤膽俠裏的魏朱利安有範愛農的影子嗎?”
他(也就是魯迅)不假思索地說:“其實是寫我自己的……”
停了壹會兒,他說,“當然,也有範愛農的影子……”[3]
在這部小說中,有幾次“我”和魏之間的爭論。壹個是關於孩子的天性和教育;二是關於孤獨的命運;第三是關於人活著的意義。“我”與魏之爭實際上源於魯迅本人內心思想的矛盾,並通過這樣壹個分裂的人格形象表現出來。同時,在《範愛農》壹文中,魯迅也與範愛農有過爭論:壹是關於許其林被捕後死亡是否應該發電報的爭論;第二個問題是關於是否向王金發收取辦報費。這些論點很實際,密切關註實際問題。在這篇文章中,經常提到範愛農對社會的不滿,他經常抱怨,所以他養成了喝酒的習慣。在《孤獨》中,爭論的都是抽象的哲學思考,而不是具體的現實問題。而且,在作品中,很明顯是“他的壹些來訪者很不耐煩,大概是讀了《沈淪》,常常自稱‘不幸的青年’或‘多余的人’”。魯迅刻意設置了這樣壹種主客體之辯的形式來表達他內心的矛盾,表達他對範愛農的悼念。作為遺民的範愛農之死,其實是魯迅意料之中的。這樣的生存困境最終歸結到死亡這個主題。
寫於2月1924,關於餐廳,主要是關於“我”和呂這位闊別十年的老同學,關於他們對人生經歷的感悟。這裏的呂形象也與魏十分相似。魯迅也以主客問答的形式表達了他對人生的悲劇性認識。其中,對範愛農也不無留戀。在這裏,我們可以把魯·付偉看作是魯迅所希望的死去的範愛農。
《野草》寫於1925左右,表達了魯迅對人生、對人生的哲學思考。它既是對個體生存悲劇命運的痛苦反思和體驗,也是對啟蒙運動必然失敗的自我解剖。
1926 165438+10月18魯迅寫《範愛農》是壹篇回憶雜文,帶著壹種悲涼的心情。文章壹直在念叨:“我懷疑他自殺了。因為他遊泳遊得好,所以不容易淹死。”由此,可想而知魯迅的悲憤。時隔14年,魯迅仍然記得這首紀念範愛農的詩。
1933,1933年2月27日,魯迅給臺靜農寫了壹封信,信中寫道:
現狀是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30年來,幾乎比我年輕壹半的人,真的在相識中失去了壹切,因為悲傷而憤怒,所以常常視自己為輕塵。"[4]
魯迅在1912《悼範軍三章》中寫過壹句話:“故人之雲已去,我只是壹片塵埃。”20多年過去了,範愛農的影子壹直占據著魯迅的心。這句話也和範愛農在1912中寫的“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麽?蓋吾輩生成驕傲,未能隨波逐流,而死,無生理。”可以看出,魯迅是認同範愛農的死亡體驗的。可以說,範愛農是魯迅人生道路的又壹次選擇。正是通過他的絕望鬥爭,魯迅才免於抑郁和早逝。然而,魯迅能從範愛農的死中體會到人生的痛苦。
第二,對魯迅作品的回憶。
1926可以說是魯迅的記憶年。他的小說、散文和詩歌都浸透著感傷的回憶。寫於1922的《來自秩序的吶喊》明確表達了這種情緒。在文章的開頭,他寫道:
我年輕的時候有很多夢想,後來大部分都忘記了,但我自己也不覺得這是壹種遺憾。所謂的回憶,雖然能讓人快樂,但有時候也不免讓人孤獨。讓精神線還牽著已經逝去的孤獨時光有什麽意義?但我偏是無法全部忘記,這部分我完全忘不了,成了尖叫的來源。
這些記憶的悲傷,自然源於魯迅自己對生命的獨特體驗。而這段記憶的悲傷到底來自於什麽?文章接著說:“有誰是從小康之家陷入貧困的?我以為在這條路上,我大概能看清這個世界的真面目。”這可能就是魯迅先生在形成壹種險惡思想時,常常感到痛苦的原因。然而,範愛農的死可能會有陰影。範愛農的英年早逝促成了魯迅對人生和社會悲觀思想的形成。那種沒有知己的孤獨可見壹斑。
《早晨的花》收錄的散文都是魯迅在1926寫的,都是回憶過去的文章,包括童年、家庭生活、學校生活、中年失友。在《導言》的開頭,我寫道:“我常常想在混亂中尋找壹點清閑,但真的不容易。眼前,就是這麽離奇,心裏就是這麽雜。當壹個人只有回憶的時候,他的生活大概永遠是無聊的,但有時候是沒有回憶的。”
《朝花夕拾》最後壹篇《範愛農》寫於1926 165438+10月18,算是我人生的壹個小總結。從童年友誼到成年友誼,魯迅用他真摯的心寫下了悲歌。就連魯迅的第壹部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也可以說帶有自己痛苦回憶的性質。其中寫道,狂人對醫學和中醫的不信任,可能源於魯迅對自己年輕時父親患病的痛苦回憶。
魯迅對自己和他人的記憶是廣泛而多樣的,他在作品中表達的記憶也是多樣而復雜的,這其中自然包括對範愛農的記憶。回憶情感也滲透著深深的悲傷。正如《阿昌與山海經》最後壹句所說:“善良黑暗的大地母親,願她的靈魂永遠在妳的懷抱裏!”然而,範愛農之死卻成了激活魯迅作品記憶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