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試著從幾個方面來分析。
首先,“勇士”為什麽會“自殺”?他的“自殺”有什麽特殊意義?細讀《劍盒》我們可以知道,這都是因為這位“勇士”獨特的厭世心理導致了他的“自殺”,厭世心理的獨特性決定了他的“自殺”與眾不同。
雖然他是個遊手好閑的農民,“小鎮漫遊在田埂上”,但他是個不在乎收成的漁夫,也是個無憂無慮的樵夫。他長期致力於他的劍盒工藝,並且樂在其中。然而,值得我們註意的是,所有這些閑適和樂趣都只是表面現象,而在“戰士”的內心深處,卻對這個世界的各種生活方式充滿了厭倦。歷史上流芳百世的英雄人物──劉邦,改朝換代的漢高祖,楚霸王項羽,百步穿楊的李廣,甚至英勇善戰的大詩人李白,都有壹種他不能容忍的人生態度,他嗤之以鼻:李廣太輕浮,李白太迂腐,劉邦太狡猾,項羽的改朝換代沒有實際意義!退役後,他當過農民、漁夫、樵夫,卻從未吃過這三個行業的苦。他埋頭雕刻他的劍盒,但這種努力的目的是“自殺”——當所有這些世俗的生活形式,英雄的和平民的,驚心動魄的和簡單的,都被過濾在他的心裏時,他得到的只是壹連串的厭倦和不滿。也就是說,在世俗生活的戰場上,他已經被打敗,被拋棄。既然客觀社會和主觀自我不再給他生存的勇氣,“自殺”就成了唯壹的選擇。重要的是,即使以這種結束生命的方式,他也在挑戰世俗意義的“模式”。古往今來,楚霸王烏江自刎,成為英雄失敗最壯麗的結局。但“大師”壹開口,就宣稱自己“不像項羽那麽固執,決心要把自己扔進命運的陷阱”。
可見,“勇士”悲觀主義的壹個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徹底。他的厭世不是故作清高的說教,也不是別有用心的自我炫耀,而是他對整個世界、社會、人生綜合思考的結果。因此,他的“厭世”實際上具有鮮明的反社會、反傳統的特征。在文化科學的意義上。“武士”所厭倦的幾種生活方式,恰恰是中國傳統文化在不同意義上的重要組成部分:劉邦時的“油滑”是帝王文化的精髓,項羽的“無聊”則屬於沒有掌握的人;李白的迂腐表現了“文誌”文化的精髓,而李廣的輕浮則屬於“武俠”文化的成分。以上都是“入世”。相應地,農民、漁民和樵夫代表了“出世”的文化範疇。
當然,“戰士”的反傳統畢竟是客觀的、無意識的,而詩人聞壹多的反傳統是有意識的、自覺的。
我們知道清華時代的聞壹多對傳統文化有著異於常人的感情,但這並不意味著在五四精神的浸潤、推動和召喚下,他會像封建遺民壹樣,把傳統文化中的壹切都贊美得畸形、變態。事實上,詩人聞壹多從開始寫作的那壹刻起,就壹直處於熱愛傳統和背叛傳統的雙重尖銳矛盾之中。他在幾乎所有的宣言中都抑制不住捍衛民族文化精髓的沖動,就像他無法掩飾自己在現實生活經歷中感受到的傳統文化的弊端壹樣。
到目前為止,我們似乎已經解釋了“自殺”的直接原因:帶有反傳統性質的“厭世”,但我們仍然沒有解開謎團。畢竟有各種各樣的自殺方式可以選擇。他為什麽會對“劍盒”這種極其復雜甚至相當難的自殺方式產生興趣?
要解開這個謎,就要鑒定“大師”精心雕琢的劍案的奇特之處。我們可以看到這是壹件顏色不對,工藝復雜,圖案精美的作品:壹尊太乙和維納斯的梵天像騎在大象背上。鼓和樂器上的盲人、龍鳳、天馬、蟒蛇、蝴蝶、靈芝、玉蓮、海濤、白雲、香爐和星星非常精致。“這應該和王淑媛/陶赫雕刻的赤壁賦壹樣精細”,所用的材料有象牙、黑玉、玫瑰玉、藍玉、碧玉、金絲等。總之,這是壹件前所未有的美麗藝術品,由世界上所有最珍貴的材料制成。“小姜”從白天刻到黑夜,從冬天刻到夏天,劍盒是他壹生的心血和心血。但他強調“這不是我的筆跡”或“我設計師的產物”,而是“夢原手稿的影子副本”,壹不小心就“長滿了雜草和藤蔓”。換句話說,劍盒是與這個世界的意識領域無關的東西,是來自另壹個世界的非凡而神聖的東西。詩人也稱之為提供“永久家園”的“藝術殿堂”。
這種生活和藝術的理想被稱為“唯美主義”。唯美主義產生於對現實世界的厭惡情緒。它堅決反對人們在這個世界上為了任何功利目的而奔波甚至獻身。現實生活中發生的壹切對它來說都是庸俗無聊的,有意義的東西只存在於那些藝術的“美”中。所以,人應該為藝術之美而活,為之獻身。從文學史的角度看,唯美主義的理想主要來源於西方詩歌,唯美主義詩歌主要介於西方浪漫主義和象征主義之間。壹些浪漫主義詩人(如濟慈)表現出強烈的唯美主義。在浪漫主義之後,這種藝術精神在法國巴拿巴學派和英國維多利亞詩歌中得到了充分的實踐,其影響壹直延續到壹些象征主義詩人的作品中。作為序言的詩歌《劍盒》出自維多利亞時代詩人丁尼生的《藝術的宮殿》。根據現代詩人呂遠的翻譯,其主旨是:
我為我的靈魂建造了壹座高高的亭子,
這樣它就可以永遠在裏面遊泳了。
……
“當世界在轉圈的時候,”我說,
“妳是旁觀者,就像壹個無所事事的國王。
寧靜就像土星旋轉時穩定的影子。
停在它輝煌的光環上。"
所以我的靈魂立刻回答道:
哦,讓我享受這份祝福,我會平靜地生活。
在這樣壹個豐富而廣闊的
這座為我們建造的漂亮房子。"
這是對唯美主義理想最生動的描述:我的靈魂住在只屬於我的“藝術殿堂”裏,拒絕卷入“繞圈跑的世界”。顯然,精致而豐富的劍盒就是這樣壹座“美麗的房子”和“另壹座博物館”,“藝術的殿堂”誘惑厭世者為他獻出生命,因為它終究是“美麗的”,它的“死亡”也是如此,如此美麗!
死亡從人類文學藝術誕生之日起,就時有搖曳,“詩人自殺”是壹個永恒不變的話題。當然,面對死亡,不同的藝術理想有各自不同的表達方式。浪漫主義是激動的,現代主義是冰冷的,唯美主義是相對優雅平和的:它既不時不時地提出死亡的問題,也似乎沒有多少痛苦。絕望。這壹切都是因為它認為自己贏得了壹種新的生活理想——美。
為世俗利益而死很無聊,那麽為虛幻的美好而自殺值得嗎?五四時期的聞壹多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他作為壹個年輕人超越犬儒主義的進取欲望和作為“哀而不傷”的詩歌傳統所哺育的靈魂,影響他拋開唯美主義的誘惑,更快地進入現代精神領域。至於他放棄“為美獻身”的目標,那是後來的事了。——但無論如何,詩人能在自己的詩歌中提出超越傳統文化的新的人生理想,能把來自西方的唯美主義精神引入詩歌創作,這是對中國新詩發展的壹大貢獻。
壹些評論家曾從劍盒的概念想到濟慈的《古希臘甕頌》。古希臘甕頌是濟慈對古希臘甕中圖畫的描述和想象:“啊,希臘的形狀!審美觀察!/上面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樹和被踐踏的草。”濟慈把這些照片作為永恒之美的表現:“哦,快樂的樹!妳的汁液/不會剝落,永遠不會離開春天;/快樂的吹笛者永遠不會停止,/他的歌總是那麽清新。”。顯然,熱愛濟慈詩歌的聞壹多從這首詩中獲得了營養。然而,濟慈也有自己的特殊性。他的古希臘甕的“美”,其實有壹種獨特的味道,有壹種形而上的光芒。他說:“沈默的身體,妳就像‘永恒’/使妳超越妳的思想”,這大概是西方文化背景下的壹種特殊意圖。聞壹多的唯美更現實。當時他甚至把“藝術”作為“救國”的途徑之壹。他認為,在藝術的美面前,“最陰險、最虛偽的心也能閃耀出善良和真誠的光芒,然後壹切煩惱和憂慮都消失了;這時,人類中的男女、老少、貴賤的界限,連同各種倫理道德的約束,都在無形中消失了,所以是自由平等的最高標準;而在這個時候,我們不僅是快樂的,也讓別人處處快樂...人的壹切美德都顯露出來了。”《劍盒》和《古希臘甕頌》的異同,足以讓我們在閱讀中細細琢磨,或許還會給我們很多新的啟示!
在藝術特色方面,值得註意的是劍盒有其浪漫的想象和象征性的構思。
全詩不厭其煩地描述劍盒的內容。材料和制造工藝,但顯然這並不是本意,而壹個劍盒卻隱喻著某種值得付出壹切的人生理想,也就是所謂的“象征觀念”。
總的來說,全詩沿著修劍盒的起因、準備、集中、完成這樣壹條不起眼的線索,卻穿插著詩人浪漫主義詩歌的想象。想象將神話與現實融為壹體,將歷史與個人溝通,將孤島與世界連接,讓詩歌充滿奇幻夢幻的色彩。
所有這些藝術特征都可以說是唯美主義的必然要求:它以“象征”超越庸俗的現實,想象美的“永恒”,以夢的光芒構思自己獨特的藝術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