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行在馬路上,道路兩旁是挺拔的樹木,車流亦算稀疏。就在這樣壹個平凡無奇的星期天,我離開大學城,踏足市區。課業不算繁重,給了我遊覽的機會。
手裏的導航壹直提醒著我不要分神,但前方是壹條似乎壹望不盡的直路,我想即使我的思緒暫時遊離,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許多靈感和創造力都是天才們在遐想中逐漸形成的,轉到轉角後是壹座寬敞的橋,欄桿卻過於狹窄不給自行車騎過的機會。我下車小心翼翼通過這縫隙,轉頭便瞥見橋下方穿行而過的鐵軌,高高的斜坡上有交錯的石頭紋路,立交橋高聳,立柱上爬滿了常青藤,隱去了水泥原本的樣子。護欄網銹跡斑斑,掛著的牌子寫著的?請勿翻越?倒是醒目。
我突然對這眼前的壹幕著迷了起來。是城市的工業氣息,校園裏的氣息可能過於儒雅壓抑,還在學校的學生可曾體會過這原始粗獷的味道。好像和記憶有關,上壹列火車在隆隆聲中遠行,下壹列列車不知何時會駛來。
我在城市裏出生,家在壹幢居民樓裏,白天光線透過過道的小窗子射進來,樓梯的欄桿粗糙卻不磨手,樓道裏的水泥地面上鋪著壹層怎麽也抹不掉的灰。兒時我特別害怕這樓道,我家在四樓,壹樓住著壹戶人家,我和這家的小孩玩得特別好,經常玩到半夜才記起來回家。這時樓道微弱的光線使我戰栗。意識中有怪獸將要出現,我壹股作氣跑上了四樓,沖進家門,靠著木家具鞋櫃,半天說不上話來。令我害怕的是,樓道的光依然在閃爍。對了,有壹次爸媽吵架,父親在壹聲摔門聲後離去,我蹲在窗邊看父親離開的背影,那時樓道的光也是忽明忽暗的。什麽是愛,這是我第壹次產生這樣的疑問。有些東西縈繞在妳的心頭很久,而妳依然沒有得到徹徹底底的答案。科學家們探尋世界的真相,但是對人世間的許多無常卻無法給出最完美的解釋。小時每次搖晃在回老家的火車上,我對家鄉的感覺又會明晰起來,盡管已有些模糊,好像是山間青翠欲滴的梧桐,水田犁邊整齊排列著的柵欄。至於這鄉村美景,可能就像父母最初的愛情吧,然而到了城市,?大城市玷汙了愛?,五味雜陳。
導航提示我繼續拐彎,又是壹條不算寬闊的單行道,沿著立交橋蜿蜒、上坡。終於將到她所在的校區,我的心頭壹緊,飄蕩的思緒又被拉回。三年沒見了,她會是什麽樣子,還紮著高高的馬尾辮,露出光亮的額頭,抑或是已經換上蓬松的卷發,畫著淡淡的妝容?
從她朋友圈的照片裏我看出她的自信壹如往常,她和我壹樣都有著壹個完滿的高中收尾。她很喜歡舞蹈,我對表演情有獨鐘,只不過她最後順利考取了這所華南有名的舞蹈學院,我則選擇當壹名醫學生,走入懸壺濟世的杏林。從小學三年級開學的第壹天、她插班進來的那天起我就承認我喜歡上了她,那雙大眼睛裏有道清澈的光,能給人力量和安撫;靈動的馬尾辮子擺動著,秀氣的鵝蛋泛著紅暈。我急切地表示著我對她的喜愛,她雖不完全接受,卻還是給了我了解她的機會。兩年後我因為與老師作對被?精心安排?,周圍全是女生,我心裏還暗自高興,因為她就坐在我的斜前面,當我上課覺得乏味時,轉頭便能看見她那精致的側臉,鼻梁高挺斜下,然後壹個圓潤舒適的轉角,接上緊閉的嘴唇,我頓覺心中的不快煙消雲散。
我與她為數不多的合照是六年級時在壹次大型晚會上,那時我是主持人,她作為舞蹈團的其中壹名舞者。我欣賞著她在空中劃過的優美的舞姿,作為她的同學,我的心裏壹陣陶醉與喜悅。遊離到那流光溢彩的舞臺上,我自信地讀著主持詞,我相信她此刻也在幕後看著我,在聚光燈照射不到的黑暗處,我能感覺到壹雙眼睛註視著我得體的臺風,這使我更加地享受此時此景。最後的謝幕頒獎時刻,她半蹲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微笑的她與意氣風發的我留下了壹張合影。
對,就是這裏,就是在舞蹈學院的音樂廳前,她拍下大學生活的第壹張照片,壹群與她壹樣笑容甜美的女孩的合影。環形花園的正中間那棵婆娑的老梧桐樹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向外伸出的樹枝上掛著圓形小果。我看見音樂廳外墻玻璃上意氣風發的自己,感覺自己有點偉大。我敬佩於自己的勇氣,敢在不先和她打招呼的情況下來找她,因為我想給她壹個驚喜,想擁有證明自己的壹刻。
?我想見妳?
?我在和同學逛街,周末可能不行。?
看到這裏我如五雷轟頂,繼而滿是失落與沮喪。剛好這麽巧嗎?難道上天也不願意給我展現男子氣概的壹面?我可不敢保證我下次還有敢見妳的勇氣。感覺像是大壩決堤了,感情洪流沖走,內心就完全空虛了,再也沒有下壹次噴發而出的能量了。
可是總不能就倒在這裏吧,人的精力總能恢復過來,只要有合適的契機。大學的靈魂就在於它的氛圍,這話沒錯,不遠處的宿舍樓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讓我重振旗鼓,我索性逛逛她的校園,和愛國作曲家的雕像合影。斜坡下後,馬路對面是嘈雜的居民區,又聞到了熟悉的煙火氣。
還是城市,城市之光。我記得她在朋友圈裏寫道:?我是壹個可可愛愛沒有煩惱的女孩,想和妳壹同探尋兩千年歷史的廣州?。我們這代人和城市的淵源就在這裏,城市之所以稱為城市,就是因為它獨特的歷史,而現代化的進程則是為我們的年代闡述的話語。
我家離她家不遠,在老城區裏。我早就搬了家,然而我十分地想念我的舊家和在舊家的她。隔壹段時間我重訪顯得有些破舊的居民樓,那新添防盜網和門禁系統像在勸我:忘記過去的煩惱,切斷命運的枷鎖,迎接妳的新生活。然而大部分設施都保留了它們原有的模樣,我穿過壹樓的車庫,雜物間裏潮濕的黴味讓我聞著有點上頭,類似催眠劑壹般的功效能讓人鎮靜。又是壹道黑漆漆的走廊,盡頭那裏有光,應該會有人推著輛摩托車從雜務間裏出來,又可能是收廢品的老大爺推著三輪車開始他壹天的行程。正是我對黑夜的感覺。我小時經常和幾個小夥伴遊離在這裏,把幽深的小道當做米諾斯的迷宮,不需線頭就能從容走出來,各自炫耀自己發掘得到的?寶藏?。
我第壹次拜訪她家時,也只是到了她家花園的大門口。我想找個理由約她出來,可是總也開不了口。於是我就站在那裏,看她小區樓房上的淺黃色磚墻,和我家墻面上的暗紅色壹樣讓人親切。花園對面有個小吃攤,燒烤煙熏味沖上我鼻子,我頓覺鼻子酸酸的。
坐在飯堂的綠膠凳上,我遞給她壹本成語字典,她在封面寫下了她的qq號碼,我有機會了解她的過往。
她有八分之壹的韓國血統,難怪生得這麽俊秀;我見過她的爸媽,爸爸英俊,媽媽賢惠溫柔;她和我壹樣有地中海貧血,不過應該是B型,若是A型也不可能活著,我學醫後對這病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我倆沒有出現面容異常的癥狀。她對舞蹈的熱愛使她由內而外地散發著迷人的氣息。。。
遊離到這裏我心頭突然壹陣疑惑,我對她的記憶難道只有這些嗎?她內心真正的渴望與需求是否了解?她最喜歡與最討厭的事物、她玩得最好的朋友、她的具體性格?細細想來確是如此。其實我所相知的有關她的真相,全部都建立在我的主觀認識之上:?我認為?、?我看到?、?我覺得?。。。事實上我與她並無任何實質性的交集。上小學時我已搬去新家,和舊家的聯絡全部斷掉了,自然也不會有和她交流的機會。即使是在學校裏,我們的交際也是甚少的,更多時候是因男孩女孩分出對立?幫派?而打的交道。唯壹記得的幾次,我借口有事接近她,我的心頭壹陣緊張,她對著我莞爾壹笑,那笑靨如花。那壹刻我有壹陣快樂與興奮的源泉從心底湧出,然而這笑容只是象征性的、禮節性的,就像是妳和壹個叫不出名字的熟人見面了,為了避免尷尬,大家臉上都露出刻意的表情:好久不見!妳吃了嗎?妳要去哪兒?雲雲。不過這招呼還是能讓妳稍稍記起他壹些,盡管作用微乎其微。
哦,我記起來了,有部電影我倆都看過:《那些年》。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大雨我淋過,是因為在操場上做值日時貪玩,全身衣服都淋濕了還不知。而愛情?我沒有體會過呢。排隊時,我的好哥們、她從小就認識的棟哥給我們講起了這部電影,我和身前的她認真地聽著。那壹刻三個人在壹起的時光仿佛成了永恒,成為我記憶遊離時常駐足的地帶。
我失落地走在回學校的路上,看身邊匆匆的人群,強烈的陌生感我不知我此行的原因是什麽,我只是試圖找回壹些遊離的記憶碎片,讓人生的拼圖不至於支離破碎。
得知她將要觀看學院的表演,表演地點是音樂學院在大學城的校區,我試探性地問她能否前來觀看,她同意了。我急匆匆從圖書館離開,騎上單車,穿行於大學城整齊而蔥蘢的樹林。
大堂中央的三層螺旋樓梯壹直通到樓頂,天花上碧瓦雕甍般的華燈初照。我走到三樓,右轉進門?如教堂唱詩班般空靈的聲音回響在這六邊形聖殿之中,向下看見壹樓及二樓整齊排列的觀眾。這才是真正的音樂廳。我把眼睛化成釘子般尖利,仔細掃過每壹個角落,黑暗使我眼睛生疼發癢,壹些人異樣的眼光也並未使我退縮。想要找到她還是太難了。我又索性遊離在這藝術的繁華之地。我看見窗外壹條河流靜靜的流淌著,河對岸又是校園,壹層圍欄圍著幾幢宿舍樓,壹條馬路蜿蜒消失在小山坡的半山腰。想到我大學第壹年的生涯將要在這怡然恬靜的大學城裏度過,遊離在這思想與知識的凈土,想著不遠的將來即將擁有的遠大前程,我人生即將翻開新的壹頁。我突然有壹種沈甸甸的使命感,我要變得優秀,才能托付起我們的未來。
表演結束,我趴在三樓的欄桿上看大廳,皆是俊男美女,再想到自己不免有些不甘。走到壹樓,看音樂大師們奇幻的人生簡介。仍然忍不住地找她的身影。
驚覺有人拍我肩膀,是她!我只是急匆匆轉頭,只看見她身邊的同學詫異的目光,我緊張得連她的樣子都未仔細端詳。
?妳沒找到我呢,還是我先找到的妳。?活潑跳動的聲音。
?呃,是吧。。。好久不見。?我終於知道什麽叫做臨陣脫逃了,該死的言語堵在嗓子眼上,喉嚨半口氣也不敢出。
?我沒想到妳會來看呢,畢竟我跟妳說的時候表演已經離結束沒多久了。?她仍是十分關切的語氣,我的焦慮的心漸漸平靜。
?是,是啊,我復習久了,過來放松放松腦袋。?我尷尬地笑笑。
我低頭看看自己,單調的藍色速幹衣配上紅色球褲,和現在進行的事情毫不相關的穿著。然而她穿什麽我卻忘了。
簡單幾句寒暄,我們聊了聊大學生活。學舞蹈對身材的要求很嚴格,第壹個月她堅持每日綁沙包與簡餐,終於完成了任務;十月她們班有四個人生日,大家於是壹起搞了個生日會,每個人吃蛋糕,喝奶茶,好不快活,那時仿佛沒有口腹之忌;和同學參加比賽奪魁。我微笑著聽著她的講述,腦裏浮現的是壹張張她發的朋友圈,和看到朋友圈時激動不已的我的模樣。
我腦海裏已經回憶起學校裏壹些有趣的事情,準備和她大快朵頤壹番。誰知這時她們要上車了,她和我道了別,便攬著幾個好姐妹走出了音樂廳。壹番話憋在喉嚨裏真的不是滋味,並且原本當妳這番話說完之後還要提出和她合影的要求的。我趕緊跟著她出了門,走過壹條花圃圍繞的馬路,我就壹直看著她的背影,不變的嬌小迷人。搭錯車了,她原路返回,我也往前走,但我就是沒有找她合影的勇氣。最後我註視著窗邊的她,大巴開走,視野消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知道,兩個人要想修成正果,彼此間的了解是必不可缺的,我給了妳講述的機會,妳卻沒有時間傾聽我的故事,和我埋藏在心裏很久很久的寶藏。我知道我將為了妳而再次遊離,不管有沒有結果,我珍惜每壹次和妳相處的時光。當我的記憶再次遊離,深夜走過必經的樓道,黑暗中有鬼魅將要跳出,而妳是我黑暗中的壹道曙光。我對童年的許多理解,建立在對妳的認識之上。那麽多的快樂時光只屬於童年,往後的日子我找不到真正讓我欣喜的女孩,我的情感只能漫無邊際地遊離在永恒的記憶之中。
我遊離在商場裏能看到許多女孩,化著濃艷的裝束,著時髦的衣裳。然而她們都離我太遠,她們的出現或離開都太過於突兀。
其實我現在還在圖書館裏復習我的細胞生物學,由於太困了,趴下小睡了會兒,恰好夢到了她朋友圈裏發的場景。剛才發生的壹切都是夢,是我的幻覺,我的靈魂遊離在這華美的音樂廳中,所有的交流都是夢囈。我勸自己遊離的靈魂回來,它還挺聽話,騎著***享單車就歸校了。我擡頭看看周圍安靜自習的人們,壹看手表,這壹覺竟然睡了兩個小時。我剛坐下時,太陽方才露出它的魚肚白,現在陽光正猛烈地照進落地玻璃之中,安靜的大廳裏聽不見壹點雜音。
擅自言語的心,實在是悲痛。
童年也罷,愛情也罷,得到終究得失去。這麽壹想,未曾擁有又何嘗不是種幸運。
但我終究還是忘不了她,忘不了那段真誠的日子。仔細想想,人的壹生是何其的短暫。前面的年輪妳還嫌冗長、乏味,盼著長大的日子。可是壹轉眼妳已經成年了,妳的心智還未成熟,就將面臨人生的壹系列重大考驗。妳對愛情的看法,也逐漸世俗了起來:我能給予她多少?隨著時間的流逝是否會變味?妳和她是否都能保持著忠誠?隨著年歲的增加,妳的憂慮越來越多,壹步步地脫離愛情的初衷,妳變得越來越孤獨與憂郁,靈魂空洞地遊離著,渴望尋到歸處,接受皈依。可惜的是,妳與她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而妳若試圖強行闖入她的生活,又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倒不如就這樣遊離著,在夢醒時分,清晨懶洋洋的陽光灑在妳的肚子上,又是新的壹天,妳的思緒遊離了壹晚,幸好沒有影響到白天的工作效率。可是妳悸動的心啊,在漫漫長夜又將安放在何處?
朋友,戀人,我為妳祝福。願有情人終成眷屬,願每壹個人都不再孤獨。我願意做看客,即便是遊離著,只要能感受到妳的遊離若絲的氣息,我的心都是踏實的?
可是,失去了根基,遊離著的情愫何時才能找到它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