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的父母退休前,住在城裏。每到過年,姐弟倆都去吃飯,挺熱鬧的。
那時,老人們身體健康,家務對他們來說是小菜壹碟,生活寬裕。他們每次去,X總是把大包小包拉回來。
有壹次X跟我說,她當了壹輩子女幹部的媽媽,性格變了,變得溫柔有教養了,凡事不再逞強了。讓我再猜猜原因,我也猜不到,她神秘地說,她媽媽現在是佛教徒,天天念經。
言下之意,是佛祖讓她母親安靜下來,拋棄了她壹生好勝的氣質。
又過了半年,X說她媽對佛教很癡迷。
以前自信不妥協的老太太,現在緊張多疑。更可笑的是,我懷疑妻子的忠誠。看到他和鄰居家的女人說話,他立馬上去罵,好像在訓壹個小孩子。
有壹次,壹家人在飯店吃飯,老人中途上廁所,時間很長。老太太臉色漸漸變了,起身尋找。老人從衛生間出來,地板滑了,女服務員就去幫他。老太太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老人被壹個年輕女子拉出來,快走幾步,上前壹巴掌打在老人身上,罵他不要臉。抹下臉,居然當眾批判年輕妻子的各種不忠。孩子們會拉著父母早早回家。鬧分手。
過了壹段時間,老太太打電話說要和父親X離婚,所有的X都出去工作了好幾天,父親道歉承諾了無數次,老太太才壓制住這個想法。從那以後,老人就不敢每天出去鍛煉了。就算有,也只是在沒人的地方呆著,象征性地做做操,舞劍後小心翼翼地盯著老太太,壹步壹步跟著她回家。不是,老太太說他別有用心,貌似聽話,內心混亂。說起來總是瑟瑟發抖,心慌,甚至會哭,讓X人心疼。
有壹天,老太太又和老伴大吵了壹架,摔門走了。她早上走了晚上燈還亮著,就沒回來。X爸爸慌了,出去找了壹圈,沒找到。他回來就給x打電話,姐妹倆連夜進城,最後在護城河邊找到了她。她怔怔地看著他們,就像壹個陌生人,帶著壹種千絲萬縷的距離。那表情嚇到x了。
北京的X哥帶他媽去醫院,各項檢查都顯示老太太病了,而且是疑難雜癥。
當X談到疾病時,他的眼裏充滿了淚水。阿爾茨海默病(AD)是壹種特別隱匿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俗稱阿爾茨海默病。在藥物的控制下,老太太的妄想癥開始消退,然後,她變得嗜睡遲鈍,甚至連口袋裏鈔票的面額都分不清了。有壹次買菜後,賣家寄回來200多塊錢。和她聊天,慢慢聊到這聊到那,突然停下來,沈默,仿佛按下了某個器官,瞬間鎖住了自己。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年多。
臨床上,阿爾茨海默病的常見病因有家族史、頭部外傷等。然而在X家,發生了壹件奇怪的事,它成了最親近的人之間的傳染病。都說男人的抵抗力、意誌力甚至耐心都比女人弱。從發病開始,父親X很快就變得比母親X更重,他省略了最初的失憶、判斷力差的癥狀,直接進入失語癥、失用癥、失認癥的狀態,仿佛在壹場接力賽中,兩個人要壹起完成壹種疾病的呈現。有意思的是,老人發病後,老太太的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減緩了。她呆呆的發呆,不知所措,而老人開始不再認親人之間的代際,連同最親的子女。就像壹個人獨自走在路上,他扮演著壹個先鋒和破障者的角色,不再接受當下任何人事發展,而是局限在某個時間點,在那裏他似乎想要快樂或者享受得多。他叫老婆叫媽媽,把孩子當兄弟姐妹,讓人哭笑不得。
X帶他們回去的時候,他們出生長大的那個小縣城,對他們來說是壹個陌生的地方。
老人之間很少交流,但似乎總有那麽壹瞬間,他們會認出對方。正是這壹刻,讓他們流連於生命的彼岸,不離不棄。有壹次,X的大哥從北京回來,我爸跟著他們喊他,拉著X的弟弟的手說,兄弟,妳不在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對我很好,給我吃的,給我買新衣服,給我剃光頭。那壹刻,大哥哥和小哥哥都哭了。
秋天的黃昏,萬物朦朧,世界仿佛在上帝的袖中,令人窒息。幸運的是,他們都活著。X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躺下了。兩張床就像壹條路。他們被壹根阿爾茨海默病繩子緊緊地綁在壹起。壹個像先鋒,壹個像靠山,壹前壹後在獨行。
疾病有時會放大生命的蒼涼,像壹幅掛在墻上的畫,冷酷無情,引人註目,震撼人心。
故事2
我有壹個親戚,被醫院診斷為真正的自閉癥患者。
自閉癥患者被稱為“上帝的寵兒”。他有著高貴孤獨的氣質,幹凈有序的習慣,這種近乎神壹般的存在讓我在他面前卑微羞愧。
但人們總是把他和三個常年出現在大街上的神經病患者相提並論,他們統稱為瘋子。
疾病賦予他們的怪誕態度和生活方式,總是讓人責怪或嘲笑。但壹瞬間,我想,很難保護,這不是他們想要的。我的朋友認為壹個人只有瞄準目標才能達到目標。如果妳想住在那裏,妳必須把妳的信仰、頭腦、語言和身體同時轉向那裏,然後,最終,妳會實現妳到達那裏的願望。這叫做心靈領域。
我的親戚在他很小的時候是壹個漂亮而機警的男孩。他有所有正常的舉止和行為。五六歲的時候,他就有了壹項過人的技能,就是轉圈,壹直往壹個方向轉,不停地轉。那時候他媽媽會炫耀他的技術。在院子裏,她會說,寶貝,轉過去給阿姨們看看。於是他就轉了,如果他媽不停,他就壹直轉。轉完彎後,他沒有感到頭暈或不舒服,而是平靜地走到母親面前,握住她的手。
人們說他是壹個有特殊技能的人。
後來,他喜歡上了火。壹開始,他只是點了壹柱香。後來,他點燃了紙片和塑料繩。他喜歡看著帶著火焰的塑料變成液體,滴到地上,仿佛這是死前的慷慨。
他七歲,他媽媽送他去幼兒園,所以他壹直跟著他。他曾經牽著媽媽的手,好像放不下。也就是那壹年,他突然喜歡壹個人跑到街上,到處收集塑料繩,回來點燃,看著它們掉在地上,變成壹團黑。有壹次,他居然拿回壹個塑料痰盂點燃,冒著嗆人的黑煙。那時候南關街的人還住在四合院裏。白天,院子的門大開著。人們吃飯時也喜歡坐在街口口吃,向鄰居借鹽,孩子們拿碗借醋。他們甜甜地叫著叔叔阿姨,端著借來的那碗醋慢慢地走著。壹不小心,醋從碗裏溢出來了。那段時間,他把南關街所有的塑料便池都點著了。起初,人們只是感到驚訝。晚上,他們習慣伸出手,但廁所裏的地方是空的。明天偶爾會跟某個人提起,對方家也是。後來才知道是他幹的。
他也喜歡鳥。當他看到別人籠子裏的鳥時,他微笑地盯著它們,好像他懂鳥語,漂亮的籠子不是鳥真正的天空。然後,他會打開鳥籠,把鳥兒放出來,看著它們翺翔。有壹次,他從窗戶進入壹所房子,把鳥放了。
此後,他的父母意識到他不正常,帶他去看醫生。縣城的醫生也說不清為什麽。到了城市,醫生說是多動癥,他們又來了北京。他帶著壹種人們從未聽說過的孤獨疾病回來了。
自閉癥又稱“孤獨癥”,是壹種原因不明的孤立性障礙,但極難治愈。藥物對他影響不大。他爸爸騎摩托車帶了壹堆塑料痰盂,成了調侃的話題,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找鳥。
啞巴養了壹只肥鵝,在院子裏大搖大擺,好幾次擋住了他的路。有壹天中午,趁人午睡,他成功地抱著它,在脖子上扭來扭去。它死了,他快樂地跑開了。晚上,啞巴在哭的時候,他在笑。
他在籠子裏度過了自己最美好的歲月,像壹只鳥,仿佛他的生命屬於壹只鳥,他會取代它們,永遠被囚禁在籠子中間,沒有什麽可以拯救他。他不喜歡燈和玻璃。他用身邊所有的東西打碎它們。但他喜歡星星,整夜透過欄桿外的窗戶看著遠方的星星,仿佛那裏有他的前世來世。
故事3
不僅僅是醫院診斷出來的癥狀才叫疾病。我朋友每天早上都去按摩,好像吃飯,上廁所,甚至時間地點和被按摩的手都不能有什麽不同。
每天早上像打了壹場仗似的,臉色蒼白,眼神茫然,疲憊不堪。他也加入了晨練人群,但困倦束縛了他,使他處於昏迷和虛弱狀態。有壹次,他無意中走進了小區裏早上剛開業的按摩室。那時候他覺得自己身上的每壹根骨頭都錯位了。他們在他身體裏打架吵架,讓他很尷尬。他希望自己的身體和氣息能通過按摩大師的揉捏恢復原位。那天他居然把頭伸進了床洞裏,以壹種很不舒服的姿勢睡著了,聲音很大。
明天他重復今天的順序,所以他的睡眠總是從早上八點開始,壹開始十點醒來,延長到十壹點十二點。他總說自己的失眠變成了依賴。我們開玩笑說,妳應該被認為是中國殘疾人事業的貢獻者。盲人按摩師,出乎意料的,沒有笑,而是平靜的做著動作。在他無色的世界裏,永恒的孤獨和黑暗似乎對他沒有傷害。恰恰是那些身處紅塵的人,最先感到被排斥、被忽視、孤獨。
我的朋友從國外回來了。我們見面時,她擁抱了我。那壹刻,我的眼裏噙滿了淚水。這是我長大後得到的第壹個擁抱。來自她的溫暖和友誼,讓人感受到世界的美好。現在我和孩子最親密的肢體接觸就是牽手。也許我很老的時候他會擁抱我?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渴望壹個突然的擁抱,壹個表示認可和接受的擁抱。那種擁抱會讓孤獨不那麽猙獰。
壹個朋友說,他喜歡被按摩,只是因為他喜歡來自別人的溫度,這裏面有信任,有親近,有關心,有安心,有放松。氣溫降低了世界的荒涼和他的孤獨。
我壹直覺得醫生是神,是天使,應該是萬能的。當然,我小時候也跟人說過這些,但是現在我老了,我也不羞於說出來。首先,醫生似乎不會這麽做。我熟悉的醫生在給我把脈的時候總喜歡和我討論壹些文藝方面的問題,讓我懷疑他和他的醫學的可信度。結果在我對醫生的信任度降低後,我不得不買壹些針對我癥狀的藥。有些藥好喝,有些藥永遠治不好我的病。有時候我在想,是藥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也許,會有那麽壹瞬間,我變成了壹種藥?即便如此,我還是會去醫院找醫生。我希望上帝和天使會存在,醫生會減輕痛苦。
當我從醫院出來時,我遇到了壹張新面孔。對於壹個小縣城來說,它的吞吐量是有限的。我活了很久,每天面對的都是熟悉的面孔。街上已經有三個人常年坐著或匆匆忙忙。為了把自己和他們區分開來,我們稱他們為瘋子。相比之下,男瘋子最可恨,因為他喜歡搶劫。只要他看到妳手裏有吃的,就會飛快的跑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在自己手裏。他選擇的對象大多是女人和孩子,讓人覺得很害怕。另外兩個女人,其中壹個喜歡走路,走得很快,在街上飛。她也很瘦,經常滿臉是淚,感覺自己有各種委屈。另壹個是喜歡紅裙禮服的中年婦女,就像新娘壹樣,坐在街邊,等著新郎。
這張臉我壹直都有遇到,年輕,眉清目秀,但穿著奇怪,笑起來也怪怪的,看起來像個病人。他不理會周圍,只是邊走邊說,表情壹會兒放松,壹會兒嚴肅,壹會兒大笑,壹會兒憤怒。他的臉,向右45度,似乎就在那裏,還有另壹個我們進不去的世界。我也對這個發現感到不解。我慢慢走近他,於是聽到了他內心劇場正在上演的戲。
a:妳說,妳沒錢沒權,人家憑什麽看妳?
乙:什麽?杜十娘還是暗戀窮書生。別擔心,她會看上妳的。
列車員:不可能。我為什麽要讓人喜歡而不反感?
d:長得好看,有才華!
壹顆小小的心和壹個孤獨的身體裏包含著多麽神秘的東西。他為了這個謎放棄了所有的禮物嗎?或者說,他只是用自己的病做幌子,心安理得地經營著內心世界的復雜與完美?
空氣中帶著微微的寒意,路過的花朵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我們也有壹顆糾結在壹個袋子裏的心,那裏有另壹個世界,壹種想要擺脫孤獨的微弱欲望,卻沒有勇氣去表達。此刻,在醫院附近,他不是病人,我才是。
故事4
人群的聚集地無非就是車站和火車。每次聽到家鄉話,總會不自覺的去尋找。仿佛是壹束光,只有它才能驅散旅途的孤獨和恐慌。
有壹次在南京火車站候車,聽到壹個女孩在和壹個中年男人低聲說話,偶爾壹個大嗓門,北方小縣城的腔調直往耳膜裏灌,我不自覺的接了。他們敬畏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來自某個星球的怪物。我笑了,他們也笑了。簡單寒暄之後,他們就不說話了,把包緊緊抱在胸前。之後他們只通過眼神交流,杜絕語言表達,警惕地防止他人或事物的侵犯。我不知所措。在這擁擠的人群面前,壹下子變成了壹塊塊冰冷的石頭,壹個個凸顯著外在的棱角和疑惑,沒有信任和溫度,壹個個警惕和保守。
在微信上看到壹個神回復的搞笑帖子,問,如果妳看到壹個人被車撞了,場面極其恐怖,妳會怎麽做?回復:拍照傳給朋友。壹瞬間,我無言以對,眼前出現了這樣的畫面。繁忙的街道上,人們冷冷地穿過現場,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會不會是巧合,傷者的親屬恰好路過這裏,而他對此沒有任何感覺?
在火車上,有壹個年輕女子抱著壹個嬰兒坐在她旁邊。這個嬰兒似乎壹歲左右。他在媽媽懷裏壹會兒,壹會兒不停地扭動,擡起頭,或俯下身子,時而站起來,跪在媽媽的肩膀上,時而坐下,試圖蹲下來。因為不會說話,所以嘴裏壹直發出不耐煩的聲音。奶奶坐在壹個孩子旁邊,壹直給他唱兒歌,對整個車廂視而不見。在她身上,這個孩子就是她的整個視覺世界,孩子似乎並不買賬。她並沒有因為自己可笑的聲音、表情甚至動作而停止扭動,還處於哭泣的狀態。
奶奶從包裏拿出奶瓶,灌滿水,放進孩子嘴裏。孩子終於哭了。當時車裏全是孩子的哭聲,周圍的目光也都對準了孩子和他的媽媽、奶奶,那些目光是冷漠的,甚至是厭惡的,沒有關心。
孩子身上有壹個開關,從此以後,他的哭聲就不會停止。後來,母親抱著孩子站起來,壹邊走壹邊哄著她。孩子在流淚,但他媽媽顯然沒有看到,或者說根本不在乎。孩子哭著用手擦臉,好像在用眼淚洗臉。很多人應該都看到了,包括他奶奶,但是大家都沒有提醒要給孩子擦屁股,語言在這裏的某個出口被屏蔽了。
我越來越不想再說話了。每次和朋友見面,我總是很猶豫。有些話說或者不說都沒有意義,而有些話,因為時代變了,沒有了傾訴的欲望。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逐漸減弱甚至消失。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懷疑過幾年我會不會失去語言功能。
此刻,我和身邊的其他十幾個人壹樣,淡然的盯著眼前的壹切,細節深深的刻在腦海裏,卻再也不說了。幾年前,我可能會為她抱抱孩子,逗逗,讓他更快樂、更安靜。現在,我不想也不敢像傳染病壹樣懷疑和不信任。我們都是病人。
孩子的母親把孩子抱到車廂的交接處,他的哭聲變得遙遠而空洞,有壹種解脫感。奶奶壹個人在打電話,聲音還很高。她告訴無線那頭的人,孩子怕人,哭得很厲害。後來就聽不到孩子哭了。滿滿壹車人依舊沈默,大部分人都在看手機,也有人在睡覺。窗外,江南美景。
當孩子又哭的時候,孩子的媽媽抱怨說,他只是在廁所裏不哭了,不可能永遠待在裏面。孩子的眼神充滿了驚恐,仿佛眼前的空間和氣息都充滿了危險。他無法反抗,無法反抗,只有哭聲被放大。
他是如此孤獨,在他母親的懷裏,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