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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第九天》是穆欣的壹篇哲學論文,被收入文集《哥倫比亞的反思》。
第壹次看這篇文章的時候只是掃了壹下,感覺措辭精煉但是有點晦澀。雖然文筆流暢,但主旨不明確。那時,我對穆欣不感興趣,所以我放棄了。
回顧這篇文章,好像是看了童鳴先生的壹篇精彩評論《木心體的意義》之後,豁然開朗,之前對木心的模糊認識逐漸清晰,對如何欣賞這樣壹種超出我20多年閱讀經驗的文體也有了頓悟。穆欣的修辭寫作和詩意思考,在感性躍進的審美表達下隱藏著嚴密的思辨邏輯,這讓習慣了漸進線性思維的我,在他的文章面前總是迷茫和困惑。穆欣的文章對我來說就像壹杯烈酒。壹口吞下去會消化不良,只能拿回去慢慢品嘗。這篇《九月初九》是反復品鑒了三四遍才“漸入佳境”的。
文章開篇言簡意賅,直接點明主題。“中國的‘人’和中國的‘自然’,自《詩經》以來,楚漢唐宋的詩詞都是以壹種平等而徹底的關系來表現的,他們的喜怒哀樂也是向自然宣泄的,他們的憂患也是向自然訴說的。”所以我知道這個主題是關於人與自然的關系。但是是什麽樣的關系呢?這個題目也挺老套的,且看作者如何寫出新意和深意。
下面兩段是壹氣呵成。從《三百首》這首詩到唐宋,作者指出中國古代文學與自然之間的壹切是如何的過於油膩,密不可分,壹個文人不可能造句不提“自然”。這種獨特的怪現象,已經不能用簡單的“比”和“興”來解釋了。哲學和宗教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儒家只是用“自然”作為人事無能的借口;格致理學的自然觀陷入了功利主義的魔道;佛教根本沒有“性”;只有道家才算得上“近乎自然”——想想老子的最終歸宿。而道家似乎是最接近藝術的。
下面幾段很精彩。首先講的是人類對自然的奇妙“曲解”:野果隨意生長,卻又不得不說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果園;河水無心奔流,人類卻要贊美它“豐饒大地”。。。。。把壹系列人工勞動的成果歸功於大自然的慷慨。中國人的鄉愁無壹例外地縈繞在異國他鄉的中國遊子的心頭。看到外國人是人,山是山,河是河,從春草到嬰兒月餅,明明是壹回事,卻感覺不對。原因是外來的自然與人缺乏“天人合壹”的情感紐帶。這種源於中華文明幾千年深厚文化土壤的精神血脈,其他歷史短暫的國家能承載嗎?深入骨髓的鄉愁情結,無處不滲透著中國“人”對中國“自然”的情感依賴,所謂“家門口月色幾許明!”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後來觀點提出:“中國的‘自然’和中國的‘人’結合成壹個無處不在的精神密碼。與其用“人”存在於“人”中這種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說辭,不如說“自然”中有“人”。壹連串漂亮的句子被甩出來,“誰穿的花適合誰,他生活的溝壑就有那個人的魅力,就像衣服有攻擊者的氣質,舊的空鞋有腳。" .。。。天人合壹,誰去和誰“結合”?人把自己的主觀感受加到自然中,世間萬物似乎都打上了人的烙印。在古老民族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層層人文意象。似乎哪裏有角落,哪裏就有歷史的遺留。但是,這些都救不了它的“輝煌而破爛的整體”。無論時代多麽艱難,國運多麽糟糕,大自然都是“清明上河圖,永遠關懷那裏的人民”。每當大災難開始,人們就忘記了自己的苦難,繼續沈溺於山河之中。世界上很多擾動都是轉瞬即逝的,與自然無關。任何孤獨、沮喪、沮喪、猶豫、精神上或身體上被世界放逐的人都可以在山野雲林找到壹個住的地方。歸根結底,自然是人類的最終歸宿。
原文不溫不火,振振有詞,細讀之下卻發人深省:上述對自然的親近,不僅僅是壹廂情願的逢迎奉承,自然從來都是獨立於人類社會而存在的,更進壹步,生命本身就是對自然意誌的不服從。荀子曰:“天道常在,不為堯之存,不為桀之死。”。而狡猾、濫情的中國文人,總是按照自己的意誌,將“自然”的事物擬人化、概念化、移情化、謳歌化,以達到文學藝術中“天人合壹”的高度和諧——本質上是壹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對於這些東西,“自然”只是漫不經心地笑笑:任妳胡來。
中國的學者歷來善於用感性和審美的直覺去觀察和感知自然。以繪畫為例。自漢代以來,中國山水畫壹直是寫意的,虛實相生,只有少數人隱於湖光山色之中,但自然之美卻被攤開來作畫,即使只是著墨,也有著別樣的韻味。唐宋工筆以花鳥蟲獸為主,筆法極其細膩,幾乎與西方寫實畫派不相上下,但題材有限。畫家或畫師向來只對自然感興趣,而以人類為題材的肖像則相形見絀。也正因為如此,中國畫家對自然山水神韻的描繪達到了壹個新的高度,放眼世界,鮮有對手;但對“人”本身的描述卻是草率敷衍的。歷代宮廷仕女圖雖頗有風情,但與拉斐爾、波切泰利、卡拉瓦喬、魯本斯等西方大師筆下的多肉、渾厚的肖像相比,就顯得比較單薄了。音樂方面,雖然大部分曲譜零散,但有幾首是大家都知道的,比如:《山中流水》、《春江月夜》、《平沙大雁》等。,甚至連歌名都和“自然”粘在壹起。也許是因為太“自然”了,大家都自娛自樂的彈琴唱歌,卻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譜系,甚至連古老的樂器也最終隱退了。詩詞歌賦中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不言而喻,《詩經》和《楚辭》最先營造了古典詩詞抒情的氛圍。《漢樂府》古詩十九首,每篇開篇都是贊美風景。唐宋詩詞可謂登峰造極,王國維先生委婉地透露:壹切景物詞,都是情話。古人對自然的深情可見壹斑。童鳴先生由此解讀了作者隱藏的隱語,即中國文化的“自然本位”與西方文化的“人本位”的差異,並將其引申為“人的覺醒”這壹宏大命題。對自然投入過多情感的“自然本位”文化,使中國人忽視和壓抑了自己的生命意誌。雖然醞釀了獨特而永恒的文明,但人文主義的土壤是無法培育的。14和15世紀的中國和意大利相距遙遠,但沒有發生心靈感應。我很好奇為什麽明朝的海外貿易那麽繁榮發達,為什麽沒有壹股新鮮的思想氣息進來?如果當時的中國宮廷藝術家有幸看到喬爾喬內或提香作品中那些肆意袒胸露乳、輕佻熱情的女性肖像,估計她們驚恐的眼睛都要掉出來了。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只是為了幽默的調侃,但也讓人耳目壹新。
話題跑題了,言歸正傳。中國文人對自然密不可分的眷戀,在各種文學藝術中體現的淋漓盡致,但現實中又是怎樣的呢?下壹段,筆壹轉,冷嘲熱諷如期而至:“金魚、菊花都是人類轉基因動植物的“變種”,取代自然意誌的是人類意誌,對自然實施催眠的是人。中國人的耐心和狡黠的癖好,有溫和的,也有極端的,到此為止。需要更新的東西千百年來都不容易,不麻煩的行業做了壹件又壹件。抑郁癥的象征從來沒有贏過抑郁癥的起源,讓人看不起,看不起。"
徹底。
中國人渴望改造自然,卻忘了真正需要改造的是什麽——舊的空鞋子有腳:“腳”經常更新,但“鞋”還是舊的。這裏的寓意很明確,真的很巧妙。古代文明的衰落源於此。但是,衰落也是不同的:古希臘衰落了,但它的精神血統卻被馬其頓和古羅馬繼承了。中世紀的漫漫長夜過後,它積蓄能量,等待時機。在文藝復興末期,它又被發現了。今天,歐洲文明是它歷經數千年重新開花的結果;而古代中國呢?形式上壹直延續到現在。體制的舊鞋穿了幾千年,舍不得扔掉,但主人換了壹代又壹代,卻始終跳不出官僚本位的圈子。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華夏文明古國的“舊鞋”早已在歷史的洶湧紛爭中被丟棄,“新鞋”不合腳,他們只是赤腳行走。相比之下,真是可笑。
最後壹段還挺有意思的。小到中國的瓜果、蔬菜、魚蝦、花草,大到山川、河流、原野、密林,似乎都屬於精神智慧的範疇。似乎與人朝夕相處讓他們也沾染了靈氣,能與人同甘共苦,都是他們自己意識到的。但是,“自然,我不贊同粉飾太平,又怕揭人瘡疤。自然,每次都是我說清楚。”可見人類是煞費苦心的自命不凡,虛偽的。自然,他們只是冷眼旁觀,絕不是幫兇。而且每壹個關鍵節點都很自然地以壹種心照不宣的方式對歷史的興衰做出神秘的預測和警示。古人通過觀察天象來認識人事。根據各種史料記載,每當壹個朝代要更叠的時候,歷史就會陷入困境,天空往往會有所不同,星星中的雲的變化都暗示著兇兆或吉兆——這是否只是想象力豐富的古人的杜撰,不得而知。中國歷代人民的全部智慧都獻給了自然。古代伏羲觀天地,造八卦。後來演變成《周易》,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知。司馬懿晚上看星星,就是知道孔明的運氣會耗盡;年羹堯揚紀天象,只嘆物極不諧。歷史有真有假,文學強調修辭誇張,略去真實性存疑的部分,也能看出古人與自然的密切關系。這本書沒有錯,但是進入現代以後就逐漸走偏了。祖先還知道尊重自然,適應天氣;然而,年輕而急功近利的人不僅拋棄了祖先的“教條”(他們向來擅長),還反其道而行之——人的確是狡猾善變的動物。雖然之前親密無間,但僅僅幾十年功夫就翻臉否定“自然”。
再談下去,難免會牽扯到壹些灰暗的往事。改造自然是合理的。古老文明的微弱光芒之所以沒有在廣袤的原野上熄滅,是因為依靠了壹代又壹代人類在與自然打交道的漫長過程中摸索出來的生存經驗和規律,才在今天取得了成功。得意忘形的更是自詡為“造化大師”,口氣還挺大的。但是,必須記住,人類社會的規律是附屬於自然規律的。天道還是要跟著走的,不然人心不壹定順暢。自然不拘小節,人可以動動手腳。但是,如果任由自己的脾氣胡來,以為可以像對待文學藝術壹樣,把自然當成浪漫主義的雪崩,後果在我國的壹部近代史上可見壹斑。自然有情,投木瓜壹票,和瓊瑤壹起舉報我;大自然無情,以砒霜投之,以毒還我。原因就是這麽簡單。
兩天時間,接連寫了這麽多字,都是因為壹篇作文。多虧了穆欣那支才華橫溢的筆,我才能在繁忙的日常事務之間理清自己散亂的思緒。姑且稱之為“雜感”,稍微練練文筆,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