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有些畫家來說,妳只是隨便看了他的壹幅畫壹眼,就不想再靠近他了。巴爾蒂斯①就是這樣。光是看他的畫集封面,我就已經遠離他了——畫中描繪的是壹個少女,用枯燥的寫實筆法,從兩腿之間的縫裏能看到壹點點內衣。沒想到就在最近,我意外遇到了這部作品。原畫據說是幅寬3.3米的傑作,但我看到的只是網上的小圖。即便如此,我還是感覺到了劇烈的沖擊。那它壹定是藝術史上著名的傑作。我從來沒有關註過能畫出這種作品的畫家。
我很快從圖書館借了壹些圖片。有些畫真的很無聊。但他的很多作品,比如《房間》和《聖安德烈商業街》,都有壹種時間凝固的、無聲的、奇特的魅力。山水畫也是蠻不錯的。我忍不住想看這幅畫的原作。巴爾蒂斯與妻子山田介子結婚後,在1967以來的十年間,他的繪畫風格表現出令人驚訝的日本風情,如《黑鏡前的日本女人》。日本的畫家,無論是誰,都畫不出這種感覺——線、面、空間,以及只有真正的西方畫家才能表現出來的那種經過徹底打磨的材質感和人物姿態。
朋友們大概會笑:什麽,怎麽現在才說這個?然而,我錯過了許多欣賞他的畫的機會,從另壹方面來說,這也意味著壹種幸福。無論何時老去,總會有新的相遇和新鮮的驚喜。如果妳想欣賞他的畫,首先要選擇讓·萊馬裏編輯的《巴爾蒂斯畫集》(巖崎譯,LIBRO出版社,1998)。我對我的作品的選擇和解釋感到滿意,我可以品味巴爾蒂斯繪畫的精髓。
巴爾蒂斯是壹個容易引起世俗爭議的畫家。在30年代,被指責“猥褻”是必然的。因為在吉他課和壹些作品中,他用青春期少女的“潛意識裸露”(渡邊第壹章)來戲弄觀眾,讓他們感受到壹種“不成熟的性感”;或者給壹幅女孩的裸體畫冠以“祭品”的稱號,也刻畫壹些青春期女孩不設防的形象...這些都讓觀者只能用性的眼光看待她的作品。這個觀點在我看各種關於Room (1952~1954)的評論時尤為突出。
“我們是在壹個不幸事件剛剛結束的現場嗎?女孩仰面躺在柔軟的長沙發上,陽光照在身上,作為“祭品”呈現在觀者面前。這個姿勢是因為強奸後的高潮?或者,什麽都沒發生過?皮埃爾·克羅索斯基《生者之畫》巴爾蒂斯畫中的“這具屍體壹定是死屍吧?還是女孩再次面對被玷汙的命運,即將找回意識的那壹刻?”吉恩·克萊爾的《巴爾蒂斯,或者說是轉世》“壹個畸形人,平平地拉開窗簾,壹絲不掛,就像壹具死屍...這壹幕是悲劇的結局,還是剛剛上演?”(《巴爾蒂斯的優雅生活》,時尚學會蜻蜓圖書部,2005)“最奸詐的是女服務員,在壹只看起來像裝飾品的貓的註視下抓窗簾。她是魔鬼的化身嗎?簡而言之,畫中仰臥的女子,似乎有壹種被遺棄在天地縫隙中,成為祭品的感覺。”(本·江邦復《現代藝術2》《巴爾蒂斯》,談心社,1994)“這是巴爾蒂斯作品中最情色的場景之壹...壹個侏儒般的生物拉開窗簾,陽光湧進房間,愛撫著女人的生殖器。”吉勒·內雷特、巴爾蒂斯、塔申出版社等等。
妳怎麽想呢?恐怕有些女性讀者會因為男性的熾烈妄想而發笑。
克洛索夫斯基還寫道:“這個侏儒以誇張的動作掀開高高窗戶的窗簾,像侍者壹樣梳理頭發,配上他僵硬而毫無表情的臉...這是專門研究人類童年各種邪惡的老妖嗎?或者,只是藝術家本人的靈魂,根據場合和情況,變成了女服務員的樣子,出現在畫中?”如果把評論壹條壹條羅列出來,會發現克洛索夫斯基作為巴爾蒂斯的哥哥,對他以後的言論影響很大。小說家關澤龍彥的評論則溫和得多:“裸女還在沙發上睡覺,另壹個女孩卻肆無忌憚,粗暴地想要拉開窗簾。”在這個房間誕生的幾年前,小說家阿爾貝·加繆曾在巴爾蒂斯舉辦過壹次個展。雖然他從字面上肯定了“犧牲者”這個術語,但他認為它的含義是完全不同的:
加繆甚至譴責了從情色角度解讀巴爾蒂斯繪畫的傾向:“他繪畫中的情色意義現在已經成為壹個話題。但是,如果童年的世界真的有性意識或者性欲望,那也是壹件無意識的事情。這種心理活動是被壓抑的潛在衍生物。在巴爾蒂斯的畫中,它不能被認為是占優勢的。”
其實我第壹次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只感覺到壹種肅穆的氣氛,仿佛剛剛見證了什麽重大事件宣布的那壹刻,根本沒有“犧牲”之類的聯想。畫中的窗戶只是幾何意義上的“整齊”。此時,感覺不到不祥的陰影。不是因為我看到的畫面太小,我想最大的因素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涉獵過巴爾蒂斯的畫。但必須註意的是,畫面相當明亮,陽光從窗戶湧進房間。如果整體色調特別灰暗,或者女人的裸體照看起來像Taschen出版社出版的廉價畫冊,恐怕印象會大不壹樣。
可能有點老套,但我想把這幅畫命名為《la revelation》。在所有西方語言中,這個詞同時意味著“暴露”。拉開帷幕的侏儒是“藝術家的靈魂”(在《克洛索夫斯基》中),女孩因其天真無邪而成為最令人困惑和珍貴的存在。我認為少女仰臥的姿勢是有性的,雖然是看客毫無根據的個人解讀,但這種看似困倦、完全不設防的姿勢並不是她受辱後的樣子,這壹點從弓起的腿(巴爾蒂斯作品中少女特有的標誌)就可以判斷出來。哪怕是壹個無意識的動作,總要花點力氣支撐這條腿,否則,肯定會滑下來。
如果壹定要從拱形的腿上看到什麽的話,這道美麗的光應該是宙斯的黃金魚。在希臘神話中,阿爾戈斯國王的女兒沈佳凝與畫黃金魚的宙斯發生了性關系,生下了壹個更富有的珀爾修斯。如果這幅畫被命名為“沈佳凝”,那它壹定是迄今為止她名下最美的畫像。據說,巴爾蒂斯本人在作畫時曾考慮將其命名為“發現這片意大利沃土的拿破侖·波拿巴”。人們可能會說拿破侖“羞辱”了意大利,但至少在這幅畫中,它還處於“發現”沃土的階段。
為什麽巴爾蒂斯筆下的這個女孩不能像沈佳凝或維納斯壹樣,被視為“美”和“情欲”的化身或象征?大概是因為女生的仰臥姿勢太“過分”,讓我們覺得有壹種“虐待狂的欲望”,違背了禁忌。另壹方面,裸體畫本身的主題是否變態?在西方,裸體畫幾乎令人生厭,甚至公共場所都擺滿了裸體雕像。即使西方從古希臘開始就有深厚的歷史積澱和意義體系,但在全世界範圍內,這仍然是壹種不正常的現象,不是嗎?不尋常的不僅僅是馬奈構成“醜聞”的《草地上的午餐》和巴爾蒂斯最喜歡的女孩。幾乎所有的裸體畫都是變態的吧?與日本相比,歐洲的天氣要冷得多,但裸體寫真很受歡迎。西方女人每天都是這麽裸體的嗎?
當然,也正是因為不是這樣的,身體才被理想化。當我年輕的時候,在提香②的《神聖與世俗的愛》中,得知穿衣服的維納斯代表世俗的愛,裸體的維納斯代表神聖的愛時,我感到震驚,並被斥為荒謬。後來想到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但他同意這種說法。前幾天看了高村敬太郎的《聖母像》——壹個長得像日本人的女孩壹絲不掛地站在十和田湖邊,不禁思考了壹個問題,那就是明治時期以後,日本對裸體畫的接受是很奇怪的。當“裸體畫”這種西方繪畫的訓練方式能夠被輕松接受的時候,畫家就會壹起學習西方繪畫的厚重傳統,並使之成為“自己的東西”。日本女性裸體真的可以成為催生“美的規律”、“理想”、“神性”的繪畫模式嗎?在日本這個很少描繪和雕刻裸體的國家,即使是在情色畫面中,裸體也是極其罕見的,而且長期以來對男女混浴都漠不關心,難道畫家們不在乎它的傳統嗎?不,我知道油畫領域的畫家還是有煩惱的。但既然煩惱至此,為什麽還要創作那些裸體畫呢?那麽作為這種文化接受者的大眾是什麽態度呢?不得不說是壹個相當巨大的謎團。
在文章的最後,我想說:我遇到這幅畫,是因為壹個音樂博客報道,2007年薩爾茨堡音樂節上,表演者克勞斯·古斯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即將再次演出,而這個演出項目為了宣傳,刊登了巴爾蒂斯的幾首作品,其中也引用了這幅《房間》。
表演者古道爾的《費加羅》是壹部廣受好評的戲劇,由豪華卡斯在壹年前,也就是莫紮特誕辰250周年之際上演。今年(2008年)春天,古德在日本舉行了壹場演出,在薩爾茨堡音樂節制作的招牌下,樂隊、指揮和歌手都徹底改變了。至少,就觀看古道爾版《費加羅報》的感覺而言,我立刻意識到了表演項目中引用的畫作《房間》背後的“野心”。古德的表演,相對於洋溢著人們叛逆精神的歡樂喜劇,更強調莫紮特幽默歌劇中作為“調料”隱藏的愛情壹面,並將其凸顯得淋漓盡致,使之成為壹部露骨的情色心理劇。就連揭牌人也是作為壹個角色出現的,整場演出考慮周到,策劃到每壹個細節,令人佩服。但是,我不得不遠離古德那種沾沾自喜的“擴大解釋”或者“過度解釋”。不,更直白地說,我怒不可遏。
巴爾蒂斯深深地愛著莫劄特,並為歌劇《女人的心》設計了舞臺裝置,他想知道如果他看到古德的表演會有什麽感覺。這個非常可以理解的怪人可能會為此偷樂。
(出版社未標註的引文均來自巴爾蒂斯,安倍昭惠謝文子主編,白水社,2001)。
200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