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錫是中國目錄學權威,所著《四庫提要辨證》壹書,凡二十四卷,四百九十篇,囊括經史子集四部書,計八十余萬言,是壹部研究古籍和學術史的不可或缺的經典著作。學者著書立說時如能加以充分利用,必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柴德庚非常重視《辨證》。二十四史中,余嘉錫辨證十二種,其學術成果多為柴德庚《史籍舉要》壹書援引。但是在《後漢書》壹條中,柴德庚未能發覺余嘉錫考辨的精微之處。《後漢書》是由範曄的本紀十卷、列傳八十卷與司馬彪《續漢書》誌三十卷合並而成。關於合並的時間,《四庫提要》認為“乃宋乾興初判國子監孫奭建議校勘,以昭所註司馬彪《續漢書誌》與範書合為壹編。”而余嘉錫的《四庫提要辨證》經過考證認為孫奭建議合並者,乃劉昭所註誌與章懷太子所註紀、傳,而司馬彪誌與範書,當劉昭作註之時,合並已久。司馬彪誌和範書合並與劉昭所註誌和章懷太子所註紀、傳合並,本為兩事,不可混為壹談。然《史籍舉要》於此處,仍然沿襲《提要》之誤而不察。
當然《辨證》之內容並非就無懈可擊,通覽《辨證》,以下三點我認為是其有待探討的地方:
1、對存目書重視不夠。《辨證》總計考辨《提要》490篇,其中著錄書《提要》417篇,存目書《提要》71篇,《小序》2篇。《提要》編輯體例於所謂俚俗訛謬無可采者,則只存書名,註出節略,謂之存目。如今著錄之籍保留下來,而存目之書則不可盡見,幸虧有了存目可以窺其梗概。因此我們對於存目之書,重視程度上應該不亞於著錄之書。《提要》中存目之書兩倍於著錄之書,而余嘉錫辯證存目書提要僅71篇,才是《辨證》全書篇幅的七分之壹。
2、對殿本重視不夠。《提要》版本有殿本和浙本兩個系統。殿本非所常見,世所重者,浙本而已,各地翻刻,多從此出。浙本雖據殿本重刻,但與原刻頗有異同。余嘉錫曾利用殿本祛惑決疑,如《東觀漢記》條,為證壹處筆誤,余嘉錫取殿本、閣本相對照。然則余嘉錫考辨《提要》,乃多據浙本以核其是非,至有不必辨而辨者數事。如《隋書》條,如《欽定歷代職官表》條,殿本《提要》不誤,為《辨證》所不察。
3、余嘉錫所稱版本,多有未親自寓目而僅據公私書目有關著錄以定是非者。如《爾雅註疏》條,余嘉錫未見原刻,然而卻援引他人論及此書版本者加以確證。當然通人如余嘉錫者為之,不僅可免“見名不見書”之譏,而且多有十足把握。然古書已經亡佚,此法固優為之,古書若然尚存,此法不免有缺陷。如《雲莊禮記集說》條,余嘉錫根據陳鱔《經籍跋文》所載,認定原本為十六卷,而非《提要》所謂三十卷。實際上今本十卷,為明弘治間坊賈所合並,因其紕繆甚多,嘉靖間遂有三十卷本傳世,余嘉錫不知世所固存三十卷本,亦誤。
盡管如此,將《辨證》與同類書進行比較,還是更勝壹籌。余嘉錫同時代人胡玉縉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正》,***補正圖書2388種,所涉及的種類超出《辨證》四倍以上,對於余嘉錫不曾辨證過的壹千多種書籍而言,顯得格外可貴。但是對於同壹書籍同壹問題的辨證,胡氏就不如余嘉錫甄采的書籍完備,論斷方面,自然也不如余嘉錫來得謹嚴和精當。
更重要的是,余嘉錫更進壹步,說:“目錄之書,實兼學術之史。”這樣目錄學在余嘉錫手中,不僅僅是書本之學,而且通過“即類求書,因書究學”,攀登上了更高層次的史學研究境界。如《周易正義》條,《提要》述及王弼易學的盛行和鄭玄易學的衰微,以為是在《周易正義》既行之後,《辨證》不以為然,認為“殆及貞觀時,穎達作疏,眾說之廢已三百年,鄭學之微已數十年矣。今顧以諸家之廢絕,盡歸咎於《正義》之行,此特侈口而談,聊以快意,而未考史實之言也。”又如《詩集傳》條,《辨證》不僅糾誤和解釋誤因,而且還揭示出朱子對於《詩序》看法變遷的原因。又如《五經文字》條,張參壹代名儒,而其書“割裂偏旁,淩轢統緒”,不足為訓,由此可見“有唐壹代字學之荒疏。” 其他如《周易正義》條,《東觀漢記》條,《小學類小序》條,皆屬煌煌巨制。學術發展脈絡,須眉必現。這些篇幅,雖均在校勘考據之間,但已通過“即類求書,因書究學”,上升為更高層次的史學研究境界。
余嘉錫鳩合眾書,通過對大量古代書本文獻的辨證,重新審查壹些說法的由來,用追根溯源的方法建立或瓦解某些史實的依據,以圖確立古代學術思想發展的正確途徑。壹旦考據被置於這樣的問題意識和追求目標之中,這時對《提要》的辨證便不再是所謂的“饾丁瑣細、支離破碎”的文獻考據,而是“辨章學術、考鏡源流” 的大學問。因此,《四庫提要辨證》不僅是壹部可供臨文備查之用的工具書,還是壹部雖不系統卻獨抒己見的學術史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