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勝對聯,相得益彰,往往有聯以地傳,也有地以聯傳的,昆明大觀樓就是後者的例子。昆明風景幽美之地太多了,大觀樓在滇池之旁(如今已辟為公園),雖然也可以登樓覽勝,但若論到賞覽滇池的風景,它卻還不是最佳所在。
真正能看到“五百裏滇池奔來眼底”的最佳所在應是西山的“龍門”。“龍門”是從山峰上鑿出來的,峭壁千丈,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山巔上建有“淩虛閣”,有壹副對聯描寫這裏的情景說:
仰笑宛離天尺五;
登臨恰在水中央。
這副對聯有聲有色,令人想見作者的豪情勝概。又壹副對聯道:
極目太華高,若大乾坤撐半壁;
蕩舟滇海闊,無邊風月倚層樓。
這副對聯不如前者生動,但也很有韻味。
昆明西山除龍門之外,還有華亭寺、太華寺、三清閣等處名勝古跡。太華寺的茶花最大最美,最大的直徑達七吋多,據說是世界最大的茶花。在那裏也可看到滇池,有副對聯道:
壹水抱城西,煙靄有無,掛杖僧歸蒼茫外;
群峰朝閣下,雨晴濃淡,倚欄人在畫圖中。
這是明朝名詩人楊升庵的手筆。人說“詩中有畫”,這副對聯則是兼有詩情畫意的。
華亭寺更是出名的名勝古跡,本是宋代雲南大理首相高氏別墅,捐舍為寺,後來經元代高僧鉉峰重加修建。壹九五九年逝世的那位據說活到壹百二十壹歲的虛雲和尚曾做過此寺住持。寺中有副楹聯制作猶新,聯雲:
兩手將山河大地捏扁搓圓,掐碎了遍撒虛空,渾無世相;
壹棒把千古孽魔打死救活,喚醒來放入微塵,***作道場。
不知是否虛雲所寫。聯語頗能說出大乘佛理的妙諦。它是“除魔”“救人”雙管齊下,並非只求作個“自了漢”,消極出世的。
雲南還有個風景薈萃之區,那是大理。大理的“風、花、雪、月”人所熟知,我不談了。單說其中壹個“大石庵”,那是人間罕見的奇景。整座庵建在壹塊石頭上,旁邊還有空地甚多,石之大可知。此石三面臨水,建有小橋。有聯雲:
壹石千秋撐半壁;
四橋兩岸落雙虹。
聯語並不特別好,但因此景太奇,遂聯以景傳了。
離昆明壹百壹十五公裏的石林(在路南縣),有“天下第壹奇景”之稱,萬笏朝天,千巖競秀,令人目不暇接。這與“山如碧玉簪”的桂林風景,是同壹類型。桂林也有“風景甲天下”的美譽,依我看來,是同中有異,各具特色,難分上下。石林是聚石筍而成林,風景高度集中,令人有如進入童話世界的感覺。論到景物變化的奇幻,石林勝於桂林任何單壹的石山,但桂林石山巖洞的雄奇幽邃,則又勝過石林,如七星巖在抗戰時期,可容幾萬人進去躲警報,其大可想而知。
石林入口處有“天開異境”四字石刻,但因亂石嵯峨,卻不適宜刻對聯,整座石林也就沒有壹副對聯可資談助。但桂林的七星巖則有壹副膾炙人口的對聯,是廣西近代名人馬君武手筆。聯雲:
城東佳景,常繞夢魂,嘆半世飄零,遂與名山成久別;
嶺表舊都,屢經離亂,望故鄉英俊,***籌長策致升平。
這副對聯沒有景物描寫,特色是作者把“我”入聯,抒發了胸中感慨,只論文字,這副對聯似乎不見得怎麽出色,但寫得很有感情,很能撩起桂林籍人士的鄉思,無怪在廣西頗為人所傳誦。
馬君武在民國初年,曾奉孫中山先生之命回鄉當廣西省長,但被地方武力反對,席不暇暖,又匆匆出走,在漓江遇兵變,打死了他壹個姬人。他曾有詩紀事,有:“十年方灑墳前淚,萬事無如劫後哀。海不能填唯為恨,人難再得始為佳。”等句,也頗傳誦壹時。其後,他直到壹九二七年方始回桂籌辦廣西大學,此聯即當時所寫,聯中的“屢經離亂”,確是有感而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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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風景名聞世界的,桂林之外,還有杭州西湖。“三潭印月”的壹副對聯:“春水綠浮壹顆,夕陽紅濕地三弓。”色調幻美,比喻雅麗,確是佳品。
“平湖秋月”也是西湖十景之壹,我記得壹聯雲:
憑欄看雲影波光,最好是紅蓼花疏,白蘋秋老;
把酒對瓊樓玉宇,莫辜負天心月滿,水面風來。
清靈飄逸,算得是西湖的又壹明聯。
另壹聯雲:
萬頃湖平長似鏡;
四時月好最宜秋。
不及前作,但嵌“平湖秋月”四字,亦頗具巧思。
廣東地方的名勝對聯,著名的有廣州觀音山五層樓的那副聯:
萬千劫危樓尚存,問誰摘鬥摩星,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只我倚欄看劍,淚灑英雄。
五層樓此聯豪氣幹雲,自是粵中第壹名聯。但百粵第壹名山則應推博羅縣的羅浮山,山上沖虛觀有副聯道:
掩映綠蘿,穹窿紫氣;
依稀靈眷,仿佛幽人。
意境飄然出塵,有東坡詞: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的味道,與五層樓聯語之豪放大異其趣,也各有其妙。
此聯作者是前清遺老東莞陳伯陶。陳在辛亥革命之後定居香港,溥儀“大婚”(壹九二二)時,他曾送禮金大洋壹萬元,並撰“大婚趨朝進奉奏”。其中有句雲:“處海濱者十壹年,望京華兮八千裏。”壹片“孤臣孽子”之心,可說是典型的遺老。
有名勝已毀,而名聯尚傳的,如袁枚(清朝乾隆年間人)的隨園,園在今江蘇江寧小倉山,是當時的壹大名園,後世蘇州的園林建築,頗受他的影響。袁枚曾在隨園門前懸壹自書對聯,聯雲: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後來有個以“狂”出名的秀才汪中(容甫)跑到隨園請見。汪中之狂是有淵博的學問作底子的,好些著名學者都曾受他折辱。袁枚不敢見他,叫門生問他來意,汪說:“無他,特來索墳、典、索、丘壹閱耳。”汪中去後,袁枚立即把對聯除下,從此不敢懸掛。因為所謂墳、典、索、丘這些古籍,並未流傳後世,有否亦未可知。袁枚自誇“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口氣未免太過狂妄,所以碰到汪中壹問,他只好自行除下了。但雖然袁枚不復懸掛,此聯仍是傳至如今,並未隨著隨園湮沒。倘若我們不去管袁枚是否狂妄,只以聯論聯,則此聯既寫了景物,又寫了主人的身分,用典渾成,實在也算得是副佳聯的。
也有壹些名勝地方的對聯,只見之於前人筆記,到了該地,卻找不到的。我讀過壹副南京玄武湖的對聯,甚為欣賞,聯雲:
憾江山石頭,抵不住仙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蹤,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玉樹歌余,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鶯花猶是六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