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中,人文意象也得到突出。琴、棋、書、畫、筆墨、紙、硯、金石、印章、書法、繪畫等人文心智的載體,頻繁出現,取代唐人所尚的自然意象而占壓倒優勢。蘇軾曾作《鳳翔八觀》,所詠為石刻、繪畫、陵墓、雕塑、建築等,全為人文對象;黃庭堅詩中,書冊出現了120次,翰墨53次,茶82次,所占比重亦極大。題畫詩,唐人中杜甫寫得最多,但也不過20首,而蘇、黃二人就寫了200余首之多。
自然意象歷來是文學的根基,可在宋人手下,也向人文傾斜。林逋《孤山寺端上人房寫望》雲:“陰沈畫軸林間寺,零落棋枰葑上田。”劉敞《微雨登城二首》:“淺深山色高低樹,壹片江南水墨圖。”經過宋人心靈的過濾,自然風景化都幻化為篆字、畫屏、畫軸、棋盤等文物遺產。宋人筆下,自然意象表現為抽象化、概括化,成為壹種負載人格精神的人文符號。唐人寫桃花,是壹次性體驗的具體之象,如“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崔護《題都城南莊》),地點,人物,桃花之象,確有其物;而宋人寫桃花,則更具抽象意味,如黃庭堅《寄黃幾復》:“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桃李春風,江湖夜雨,是多次人生體驗的沈澱叠印,不是壹次性的此情此景。
當然,最充分的是對梅、蓮、菊、竹精神內蘊的挖掘。唐人詠物,重在外在感官經驗,如“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過故人莊》),“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韋應物《滁洲西澗》),即使寫景高手如王維,其名句“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等,對外物的出色描摩,同時不無意趣點染。而宋人註重的是其內在精神意蘊,把品性涵養等人文精神貫註其中。梅與竹,是宋詩、宋詞及宋畫的描寫對象,幾乎成為宋人精神品格的集體象征。林逋愛梅,梅花在其筆下,實際已成為壹種高潔人格的象征,其《梅花二首》雲:“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詠梅不僅描繪外在形狀特征,更貴寫出內在精神,從此,林逋之梅花就成為宋代士人高潔品格的壹種象征。除梅外,宋人亦喜竹,唐人詠竹,重在意趣,如“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王維《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蘇軾《於潛僧綠筠軒》雲:“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以竹寄托人文情懷,以是否愛竹作為雅俗之分界,出語警策,議論精辟,足見宋人詠物寄托與唐人異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