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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適、岑參邊塞詩詩風異同論
On the Styles of Gao Shi and Cen Sen's Frontier Fortress Poetry
許黎英
摘 要:該文主要就高適、岑參邊塞詩詩風的異同進行了分析,並探索產生他們詩風相異的原因.
關鍵詞:高適;岑參;邊塞詩;詩風
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293X(2002)02-0045-04
作者簡介:許黎英(1964-),女,浙江諸暨人,浙江紹興貿易經濟學校講師.
作者單位:許黎英(浙江紹興貿易經濟學校,浙江,紹興,312000)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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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北師範大學中文系、西北師範學院學報編輯部編.唐代邊塞詩研究論文選粹[S].甘肅教育出版社,1988.
收稿日期:2002年2月20日
出版日期:2002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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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以來,高適和岑參是經常被人們並稱的兩位詩人。例如杜甫說:“高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嚴羽說:“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滄浪詩話》)辛文房說:“參……詩調尤高,……與高適風骨頗同,讀之令人慷慨懷感。”(《唐才子傳》)胡應麟說:“高岑悲壯為宗,王孟閑淡自得。”(《詩藪》)這主要是因為他們的詩風相近,都以“風骨”著稱,他們都曾廁身戎幕,擅長以古詩尤其是七古的形式來寫邊塞題材,而且詩中充溢著感激不平之氣。不過,這兩位詩人同中又有異,在詩壇上各自作出了不同的貢獻。
高適(704—765)字達夫,渤海蓨縣(今河北景縣)人。
高適壹生的經歷比較豐富。他早年生活困頓,二十歲時西遊長安,開元十九至二十年間曾北上薊門。以後約有十年滯留宋州,過了多年“混跡漁樵”的落拓浪遊生活。四十六歲時應試舉有道科中第,然僅得汴州封丘尉之職。三年後棄官,赴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幕府,充掌書記。安史之亂發生後,高適自駱谷西馳見玄宗,陳潼關敗亡之勢,又從玄宗至蜀郡,拜諫議大夫。至德元年(756),受肅宗命征討永王璘,兼禦史大夫、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此後數任地方大員。
代宗即位後,先後入朝為吏部侍郎、刑部侍郎,進封渤海縣侯。《舊唐書》說他“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他最坎廩不遇的是在第壹次出塞前後的時期,那時他漫遊薊北壹帶,想投筆從軍,但未能如願,不得不在梁宋壹帶棲遊,但這卻是他創作力最旺盛的高潮時期。晚年做了大官後,雖也間有佳作,較之以前卻不免有所遜色了。有《高常侍集》。
高適的性格狂放不羈,年輕時結交遊俠,過著“彈棋擊築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別韋參軍》)的放浪生活;浪遊梁宋時,也是“酒肆或淹留,漁潭屢棲泊”(《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行止不定。杜甫稱他“高生跨鞍馬,有似幽並兒”(《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殷璠稱他“性拓落,不拘小節”(《河嶽英靈集》)。他又是具有縱橫壯誌和實際政治才幹的人物,生平第壹次任官(封丘縣尉)即因與宏闊誌向不合棄印而去。安史亂中他主動詣闕獻計,又先後得到玄宗和肅宗的賞識,受命於危難之際。可見他誌大才雄,並非好作空言之輩。
詩人的性格和經歷反映在創作上,使他的詩歌具有沈雄深厚的特色。他對自己的抱負和才具充滿自信:“公侯皆我輩,動用在謀略。聖心思賢才,朅來刈葵藿。”(《和崔二少府登楚丘城作》),對歷史上的英雄勛績也不勝向往:“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衛霍。”(《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畫圖麒麟閣,入朝明光宮。大笑向文士,壹經何足窮。”(《塞下曲》)因其如此,現實中的不遇使詩人格外憤激不平。在《效古贈崔二》詩中,他譏刺那些“邈然在雲霄”的貴宦唯知遊宴享樂,而有才之士只能沈淪草澤,揭示了布衣與權貴的對立。他渴望得到明主的見賞和重用,常借古代人事抒發自己的情懷。如《宋中十首》其壹雲:
梁王昔全盛,賓客復多才。悠悠壹千年,陳跡唯高臺。寂寞向秋草,悲風千裏來。
詩中借西漢梁孝王延攬人才的史跡,寄托了知音難覓的悲哀,情調和陳子昂的《薊丘懷古》諸作頗相仿佛。但是,坦蕩不羈的性格使詩人即使在失意時也不失英雄氣度,如《留別鄭三韋九兼洛下諸公》:
蹇步蹉跎竟不成,年過四十尚躬耕。長歌達者杯中物,大笑前人身後名。
詩人壯懷激烈的性格,正是形成他雄健詩風的重要因素。
高適抱負遠大,以“謀略”自許,又長期沈淪於社會中下層,使得他熱心關切許多現實問題,並表現在詩中。譬如,他筆下的農村,已不復是孟浩然、王維詩裏充滿牧歌情調的桃花源,而是負載著不幸和痛苦的世界。像《東平路中遇大水》,寫出了“蟲蛇擁獨樹,麋鹿奔行舟。稼穡隨波瀾,西成不可求”的悲慘情狀。詩人還進壹步指出:人禍——尤其是沈重的賦稅,更加深了民眾的不幸:“惆悵憫田農,徘徊傷裏閭。曾是力井稅,曷為無鬥儲?”(《苦雨寄房四昆季》)這種帶有為民請命意味的詩篇,在同時代詩人中並不多見。在邊塞詩中,高適也敏銳地提出不少問題和主張。如《塞上》指出:“轉鬥豈長策,和親非遠圖。”反對應付壹時的權宜之計,主張作好充分的準備從根本上解決邊患問題;《薊門五首》其五就戍卒待遇之低,對統治集團的寡恩提出了抗議。而《薊中作》則從塞外部族降而復叛的現象,進而對邊將只顧擁兵自重,無意安邊的事實表示了深切的憂慮。這類詩有較多的議論,作為詩而言未必佳,但從中可以看到詩人的胸襟。
高適的詩以古體見長,尤以七古為勝。他的古詩顯然受到張說的影響。如張說有五古《五君詠》吟詠當代功業人物,高適則有五古《三君詠》,兩詩的形式和主旨完全相同。張說的《鄴都引》是七古名篇,高適也以七古寫了《古大梁行》,顯系步武前者之作。但高適的七言歌行更具創造性,歷來被認為是詩中典範,如胡應麟稱為“音節鮮明,情致委折,濃纖修短,得衷合度”(《詩藪》),宋育仁譽為“七言不祧之祖”(《三唐詩品》)。他的七言歌行不僅上承四傑以來歌行的體制,而且還吸取了漢魏古詩簡老遒壯的特色,氣勢渾雄而飛躍自如,在馳騁縱橫中以“筋骨”取勝,例如《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風飄飖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壹夜傳刁鬥。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這首詩突破了以前同題詩作鋪陳、渲染征人思婦纏綿相思之情的格局,而大大開拓了歌辭的內容。舉凡出征的軍容、軍情的緊急、塞漠的荒寒、戰爭的酷烈、軍中的苦樂不均、戰士的勇武、別離的悲愴、和平的祈願等等,俱熔為壹爐。詩中駢散相間的句式和平仄互換的用韻,以及援聲律入古體的寫法,和盧、駱以來的歌行並無二致,但局勢的動蕩排闔卻非前人可比。詩人的筆觸並不固定在某種單純的情思上,而是在復雜的內心波瀾間跌宕回旋,在激越的抒情中又不時變換著場景,形成規格整煉而又壹氣斡旋,淘洗藻飾而又意象鮮明的特色。又如《封丘縣》:
我本漁樵孟諸野,壹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悲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日遲回。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
全詩直抒胸臆,滔滔說來,節奏鮮明而毫不局促。形式上四句壹轉韻,每節前兩句散行,後兩句以偶句出之,而對偶處總是最斬截最激昂的內心獨白。尤其“拜迎”、“鞭撻”兩句,既表現了他不願為五鬥米折腰的傲岸性格,也表現了他不忍誅求百姓的內心沖突,顯得真切感人。歌行至此已成為壹種淋漓酣暢,壹瀉千裏的富有個性的抒情詩體了。
高適的詩歌善於取勢,即使是壹些尋常的題材,壹經詩人處理也具有了飽滿的張力,顯得勁氣逼人。如七律《九月九日酬顏少府》:
檐前白日應可惜,籬下黃花為誰有?行子迎霜未授衣,主人得錢始沽酒。蘇秦憔悴人多厭,蔡澤棲遲世看醜。縱使登高只斷腸,不如獨坐空搔首。
詩發唱驚挺,出人意表。白日徒懸,菊花枉開,詩人用反挑的口吻先吐憤激不平之氣以籠罩全篇,最後又用“縱使”“不如”的頓挫筆法翻跌出世自棄我的牢騷。這種師心以運思,使氣以遣詞的藝術表現,使高適的詩盡掃啴緩,呈現“氣骨遒上”、“磊落奇俊”(《藝苑卮言》)的面目。
高適的壹些絕句也寫得境界闊大、風骨凜然。如《塞上聽吹笛》:“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壹夜滿關山。”把空廓蒼茫的塞外雪夜化為無比絢麗的畫面。《別董大二首》其二:“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荒涼的塞漠正因有了英雄的襟懷才變得壯美動人。後兩句比起王勃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來,更具有壹種豪傑氣概。
岑參(715—769),江陵(今屬湖北)人。他二十歲後有十年時間,出入於京洛求仕,三十歲應舉及第,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以後又任右補闕、虢州長史等官,後轉嘉州刺史,秩滿罷官後卒於蜀中。有《岑嘉州詩集》。自天寶八載至至德二年春,岑參曾兩度出塞。第壹次赴安西(今新疆庫車),為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僚屬,第二次入封常清幕府,在北庭(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呆了三年,經常往來於北庭和輪臺之間。他的生平遭際和高適有相似之處,如年輕時曾至長安求仕不成,以及壹度任卑職而終於棄官從戎,等等。他的思想也和高適頗多相通之處,例如對於從軍立功的向往:“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壹丈夫。”(《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對於權貴的反感:“何處路最難?最難在長安。長安多權貴,珂佩聲珊珊。儒生直如弦,權貴不須幹。”(《送張秘書》)這些都可以說是高、岑的***性。但是岑參的想象力更加豐富,並且性格好奇,在詩歌創作上形成了他獨特的藝術個性。
岑參以邊塞詩著稱。沈德潛說:“參詩能作奇語,尤長於邊塞。”(《唐詩別裁集》)翁方綱也說:“嘉州之奇峭,入唐以來所未有。又加以邊塞之作,奇氣益出。”(《石洲詩話》)
盛唐邊塞詩中的高亢樂觀之作大多產生於開元年間,如王維詩作於開元十年前後和二十七年赴涼州幕時期,崔顥詩作於開元十八年到天寶三載前河東代州幕中,王昌齡詩作於開元中期以前,王之渙的詩也成於天寶元年以前。天寶年間,由於統治集團窮兵黷武的開邊政策造成了壹系列的惡果,詩人們開始轉而采取批判的態度,杜甫的《兵車行》就是壹個著名的例子。岑參兩次出塞都在天寶後期,但他處於安西北庭的特殊環境之中,當時西域地區尚未受到開邊政策的波及,仍能保持融洽和睦的民族關系,因而他的詩歌就洋溢著積極樂觀的精神,成為盛唐邊塞詩的殿軍。
岑詩“詩奇體峻,意亦造奇”(《河嶽英靈集》),這個特色在他早期的詩作中已可見到。他的寫景詩喜攝取不尋常的奇觀,如:“雷聲傍太白,雨在八九峰。東望北閣雲,半入紫閣松。”(《因假歸白閣西草堂》)他又喜以奇俊語寫巧思,如“澗花燃暮雨,潭樹暖春雲”(《高冠谷口招鄭鄠》),從澗花的艷麗生發出燃燒的溫度感,使雲雨潭樹都浸淫在春暖之中。
“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宿關西客舍寄東山嚴許二山人》),則把鄉愁和客夢化作可搗、可燃之物。這些詩都可見出詩人匠心獨運的藝術構思。
出塞以後,岑參詩好奇的特點又得到了進壹步的發展。他喜以瑰麗的筆調,描寫帶異域情調的新鮮事物或奇特風光,給邊塞詩開拓了新奇的境界。他的壹些詩興致勃勃地描寫了由各民族的交流而帶來的新事物,例如《優缽羅花歌》寫“葉六瓣,花九房,夜掩朝開多異香”的奇異花草;《酒泉太守席上醉後作》寫當地別具風味的飲筵:“琵琶長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金叵羅。”據有的研究者考證,金叵羅系指飲酒用的吸管,平時可作為簪子插在發髻上,至今藏民飲酒仍普遍使用吸管。《田使君美人舞如蓮花北鋋歌》則對由其他民族傳入的音樂舞蹈進行了熱情的描述。他還以豐富活躍的想象描繪邊塞的異域風光,如寫吐魯番北部的火焰山: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雲厚。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裏不敢來。平明乍逐胡風斷,薄暮渾隨塞雨回。繚繞斜吞鐵關樹,氛氳半掩交河戍。迢迢征路火山東,山上孤雲隨馬去。(《火山雲歌送別》)
火雲隨風雨晨散暮聚,炎熱的蒸氣彌漫四處,寫出了其變幻出沒的奇觀。又如《熱海行送崔侍禦還京》寫水鹹不凍的伊塞克湖,借助傳聞和想象,以奇崛的語言和誇張手法,寫出了壹個斑駁陸離的童話世界,給人留下了極其鮮明的印象。這種瑰麗奇峭的景物描寫,在盛唐邊塞詩中是獨具壹格的。
岑詩又好以出乎常情的奇特想象抒發豪邁情懷,化平凡為神奇,使他的詩歌充滿奇情壯采,富有力量感。例如他寫對長安友人的思念:“長安何處在?只在馬蹄下。明日歸長安,為君急走馬。”(《憶長安曲二章寄龐灈》之二)把思友之情著落在翩翩翻落的馬蹄下。著名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作於詩人二度出塞時,詩中寫道: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千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詩人寫北方飛雪,卻用南國的春風和梨花作喻,這裏不僅是因為梨花和雪都有相同的顏色,而且梨花盛開時花團錦簇的景象恰能傳達出大雪紛飛的勢態。這壹奇想把蕭索酷寒頓時轉化為絢麗爛漫,從壹開始就給全詩定下了豪邁樂觀的基調。
詩中寫風中的紅旗,卻用凝固的字眼來形容。這就在色彩鮮麗的畫面中,突出了奇寒的感覺。這些描寫都有意避實返虛,通過想象和虛構,把平凡的生活景象壹變而為富有美感的藝術形象,而類似的例子在岑參詩中可謂俯拾即是(後面舉出的幾首,也大多可以同時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陳繹曾說“岑參詩尚巧主景”(《唐音癸簽》引),胡應麟說他“清新奇逸”(《詩藪》),都指出了岑參與高適不同的風格特征。
岑參詩歌的用韻節奏也表現出刻意求奇的特色。他善於根據不同的內容需要變化旋律,在夭矯多姿、不拘壹格的節奏中追求聲情並茂的美感。他的許多詩頻頻換韻,韻位繁密,這種節奏和疏宕發越、富於跳躍性的才思互為表裏,相得益彰,例如他的《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
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涼州七裏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琵琶壹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河曲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壹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詩中兩句壹韻,最後四句為壹韻,十二句***換了五韻,各句又多用接字法蟬聯而下,造成復沓回旋的聲情,深得民歌風韻。類似的例子還有《蜀葵花歌》以及《韋員外家花樹歌》等。
又如《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羽書昨夜過渠黎,單於已在金山西。戍樓西望煙塵黑,漢兵屯在輪臺北。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用韻形式也和上述詩篇相似,兩句壹轉,但與前詩以平聲韻為主不同,這首詩通篇的韻腳平仄互間,且仄聲韻中又以“重濁而斷”的入聲為主,如“角”、“落”、“黑”、“北”、“闊”、“脫”等。其中惟獨“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用了上聲韻,而這兩句又恰好處在全詩的腹心處。這就造成了跌宕起伏的聲情,與大軍出征的氣氛適相呼應。而同樣是送主帥率軍遠征,《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又是壹種節奏: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壹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這首詩壹反傳統上逢雙押韻的慣例,而以三句為壹用韻單位,句句用韻,且平、上、入三聲互換,造成壹種拗峭勁折的音節,似緊鑼密鼓,比《輪臺歌》更富有緊張促迫的感覺。如果把這兩首詩和前引的《白雪歌》相比較,則後者基本上用仄聲韻聯貫到底,在聲情上就要舒緩平穩得多。可見岑詩在音律上的調度安排,是由詩的內容情調所決定的,反過來它又加強了詩所要表現的基調。這也是岑參創造性的貢獻之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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