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來腸斷秣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
十日雨絲風片裏,濃春煙景似殘秋。
結綺臨春盡已墟,瓊枝璧月怨何如。
惟余壹片青溪水,猶傍南朝江令居。
桃葉桃根最有情,瑯琊風調舊知名。
即看渡口花空發,更有何人打槳迎?
三月秦淮新漲遲,千株楊柳盡垂絲。
可憐壹樣西川種,不似靈和殿裏時。
集評:惠(惠棟,下同)註引《國雅》評雲:諷此,便已想見張緒。
潮落秦淮春復秋,莫愁好作石城遊。
年來愁與春潮滿,不信湖名尚莫愁。
集評:
惠補註引《國雅》評雲:眼前話,壹時說不到,可稱神品。此即六朝樂府也。
伊(伊應鼎,下同)評:首句,言自秦淮以來,不知春秋幾度,人代變遷。如潮起落,風景自不殊也;次句,是追想莫愁昔日嘗遊於此,而今不可見矣,對此茫茫,百端交集,故第三句雲“年來愁與春潮滿”也;末句,遂借莫愁湖三字,弄筆作姿,極流連低回之致,與前《山蠶詞》“曾說蠶叢”二語相仿。此等句法,可開後人無限聰明,然不善學之,恐亦易落惡道也。
青溪水木最清華,王謝烏衣六代誇。
不奈更尋江總宅,寒煙已失段侯家。
當年賜第有輝光,開國中山異姓王。
莫問萬春園舊事,朱門草沒大功坊。
新歌細字寫冰紈,小部君王帶笑看。
千載秦淮嗚咽水,不應仍恨孔都官(註)。
(註)福王時,阮司馬以吳綾作朱絲闌,書《燕子箋》諸劇進宮中。
集評:
伊評:此譏明末南京時事。明末阮大鋮,與陳後主時之孔都官事正相仿,皆因便嬖荒淫亡國。但孔都官代遠年湮,恨當少息,而阮司馬近事可哀,故雲不應仍恨古人也。
舊院風流數頓楊,梨園往事淚沾裳。
樽前白發談天寶,零落人間脫十娘。
傅壽清歌沙嫩簫,紅牙紫玉夜相邀。
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見青溪長板橋(註)。
(註)《白門集》註:傅壽,字靈修,舊院妓,能弦索,喜登場演劇。沙,名宛在,字嫩兒。桃葉女郎,見《蝶香集》。
新月高高夜漏分,棗花簾子水沈薰。
石橋巷口諸年少,解唱當年《白練裙》(註)。
(註)《白門集》註:《白練裙》,萬歷中休寧吳非熊,新城鄭應尼嘲馬湘蘭作也。
玉窗清曉拂多羅,處處憑欄更踏歌。
盡日凝妝明鏡裏,水晶簾影映橫波。
集評:
惠補註引《國雅》評雲:艷極,亦靜極。
北裏新詞那易聞,欲乘秋水問湘君。
傳來好句《紅鸚鵡》,今日青溪有範雲(註)。
(註)雲,字雙玉,有《紅鸚鵡》詩最佳。
十裏清淮水蔚藍,板橋斜日柳毿毿。
棲鴉流水空蕭瑟,不見題詩紀阿男(註)。
(註)阿男《秋柳》句雲:“棲鴉流水點秋光。”詩人伯紫之妹也。
集評:
伊評:此因紀阿男“棲鴉流水”之詩,睹景而懷其人也。壹詩之妙處,只在“蕭瑟”二字,通首俱是“蕭瑟”二字之神。以此二字,傳阿男之詩之神,即以此二字並傳阿男之神也。
總評:
惠註:鈍翁《白門詩集序》:“貽上再至白門,館於布衣丁繼之氏。丁故家秦淮,距邀笛步不數弓。貽上心喜,遂往來賦詩其間。丁年七十有八,為人少習聲伎,與歙縣潘景升,福清林茂之遊最稔,數出入南曲中,及見馬湘蘭,沙宛在之屬,故能為貽上縷述曲中遺事,娓娓不倦。貽上心益喜,輒掇拾其語入《秦淮雜詩》中,詩益流麗悱惻,可詠可誦。噫,亦異矣哉!”
惠補註引《國雅》評雲:唐人《水調》,《竹枝》等歌,悉從漢魏六朝樂府陶冶而出,故高者風神獨絕,而古意內含,直可壹唱三嘆。米元章書不使壹實筆,庶幾得之。《秦淮雜詩》偶而遊戲,已參上乘,壹切叫噪之病盡除,有心者讀之,如聞雍門之瑟矣。 (六首選壹)
江幹多是釣人居,柳陌菱塘壹帶疏;
好是日斜風定後,半江紅樹賣鱸魚。 山郡逢春復乍晴,陂塘分出幾泉清?
郭邊萬戶皆臨水,雪後千峰半入城。 (四首選—)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煙痕。
愁生陌上黃聰曲,夢遠江南烏夜村。
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寒雨秦郵夜泊船,南湖新漲水連天。
風流不見秦淮海,寂寞人間五百年。 吳頭楚尾路如何?煙雨秋深暗自波。
晚趁寒潮渡江去,滿林黃葉雁聲多。
《浣溪沙·紅橋》
其壹
北郭清溪壹帶流,紅橋風物眼中秋,綠楊城郭是揚州。
西望雷塘何處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煙芳草舊迷樓。
其二
白鳥朱荷引畫橈,垂楊影裏見紅橋,欲尋往事已魂消。
遙指平山山外路,斷鴻無數水迢迢,新愁分付廣陵潮。
《息齋夜宿即事懷故園》
夜來微雨歇,河漢在西堂。螢火出深碧,池荷聞暗香。
開窗鄰竹樹,高枕憶滄浪。此夕南枝鳥,無因到故鄉。
《蝶戀花·和漱玉詞》
涼夜沈沈花漏凍,欹枕無眠,漸覺荒雞動。此際閑愁郎不***,月移窗罅春寒重。
憶***錦衾無半縫,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往事迢迢徒入夢,銀箏斷續連珠弄。
《題秋江獨釣圖》
壹蓑壹笠壹扁舟,壹丈絲綸壹寸鉤;壹曲高歌壹樽酒,壹人獨釣壹江秋。
《寄於淅川道子》
西望商於地,風前木葉紅。荒城三戶在,官舍萬山中。
歸路日猶遠,故人今不同。淅江通漢水,心折武關東。 順治十七年(1660年),時年二十六歲,王漁洋赴任揚州府推官。其祖父王象晉曾於明崇禎元年(1628年)曾任揚州兵備副使。
揚州任職五年,王漁洋寫下很多詩詞和遊記。康熙元年(1662年),與張養重、邱象隨、陳允衡、陳維崧等修禊紅橋,王漁洋作《浣溪沙》,編有《紅橋唱和集》。
康熙三年(1664年)春,又與諸名士修禊紅橋,賦《冶春絕句》。其中“紅橋飛跨水當中,壹字欄桿九曲紅。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壹首,唱和者甚眾,壹時形成“江樓齊唱冶春詞”的盛況。
據《揚州畫舫錄》記載:“貽上司理揚州,日與諸名士遊宴,於是過廣陵者多問紅橋矣。”。 王士禎少年時居濟南,以濟南人自稱,壹生寫有許多詠濟南山水風光的詩作。清順治十四年(1657年)秋,王士禎與文友數人遊覽濟南大明湖上。天氣漸涼,湖岸垂柳,已是翠褪黃顯。王士禎遂賦《秋柳》詩四首: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煙痕。愁生陌上黃聰曲,夢遠江南烏夜村。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裏青荷中婦鏡,江幹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若過洛陽風景地,含情重問水豐坊。”
“東風作絮糝春衣,太息蕭條景物非。扶荔宮中花事盡,靈和殿裏昔人希,相逢南雁皆愁侶,好語西烏莫夜飛。往日風流問枚書,梁園回首素心違。”
“桃根桃葉正相連,眺盡平蕪欲化煙。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公孫憶往年。記否青門珠絡鼓,松柏相映夕陽邊。”
這四首《秋柳》詩,句句寫柳,卻通篇不見壹個“柳”字,表現出詩人深厚的藝術提煉功底。
王士禎時年二十四歲。此詩傳開,大江南北壹時應和者甚眾,連顧炎武也由京抵濟,作《賦得秋柳》唱和。由於各地眾名家對《秋柳》詩的唱和,產生了享譽當時文壇的文社——“秋柳詩社”。
如今,秋柳園早已湮沒,但其遺址風光依舊,水光粼粼,荷紅芙綠,岸柳披拂,明湖風光盡收眼底。秋柳園在濟南的人文史上有著顯著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