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蟄存:唐墓誌 、塔銘 、經幢
唐墓誌、塔銘、經幢 施 蟄 存 墓誌也是唐代石刻的重要部分。刻石誌墓的風氣開始盛行於北魏。東魏、北齊,現已出土的墓誌亦不少。唐代國祚長久,已出土的墓誌,數量遠遠超過北朝。宋人編的《寶刻叢編》,已著錄了不少唐代墓誌,可知唐墓誌在宋代已有出土。可惜當時沒有人記錄全文,至今只知道壹個名目。其中最使我惋惜的是詩人溫庭筠的墓誌,如果有全文錄存,我們就可以更多、更翔實地知道這位詩人的生平事跡。夏承燾先生作《詞人溫飛卿年譜》,以不能考知他的卒年為憾。我據《寶刻叢編》的記錄寫信告訴他:溫飛卿卒於鹹通七年。他非常高興,記入他的《承教錄》。這壹件事,就說明了墓誌的史料價值。 元明二代,很少墓誌出土,或者是沒有記錄。明代末年,西安農民掘出壹塊唐人墓誌石,題名為《王居士磚塔銘》,楷書非常優美。書寫者署名「 ”敬客”,也不知是否姓敬名客。這塊誌石發現時已裂為三塊,後來又裂成五塊,最後又裂成七小塊,拓本行銷大暢,為許多人作為學字的臨本,有三石初拓本,五石本,七石本的區別,這是唐墓誌拓本的最煊赫時期。清代嘉慶、道光以後,尤其是近百年來,魏、唐墓誌大量出土,字跡比《王居士磚塔銘》更好的不知多少,故《王居士》的身價也低落了。 《王居士磚塔銘》 初、盛唐時期的墓誌,都是從高墳巨冢中盜掘出來,大多是豪門貴族的墓誌,誌石巨大,雕鏤極精,保持北魏墓誌的規格。字跡也精美,往往出於著名書家,例如歐陽通寫的《泉男生墓誌》,尤其是唐墓誌中的極品。因為歐陽通寫的碑,現在僅存《道因法師碑》壹種,是大楷,《泉男生墓誌》是小楷,有此二石,歐陽通的書法,呈現了全貌。 《泉男生墓誌》 《道因法師碑》 中唐以後,出現了許多小墓誌。誌石高廣不過三四十厘米,銘序文字,有許多很不高明的,字法也有很草率庸俗的。誌文所敘述的墓主也沒有特殊的事跡,大約都是中產階級的官吏文士或富商大賈。當時社會風氣,通行隆重出殯,《唐會要》記載唐代的喪事儀禮,出殯的隊伍中有「 ”誌石亭”,可知墓誌石應在出殯時裝在壹個彩紮的亭子裏公開送到墓穴。這樣壹來,人家辦喪事就非有墓誌不可了。大約這種風氣,中唐以後,普遍流行於民間,因而出現了許多粗制濫造的小墓誌。這種墓誌的拓本,碑估稱為「 ”小唐墓誌”,建國以前,碑估以十張或二十張為壹份,售價不過二元。 到現在為止,已出土的唐墓誌,有公開記錄的,數字已超過四千。還有各省市文管會倉庫中堆積著秘而不宣的誌石,數量亦必不少。河南張鈁壹人就擁有唐墓誌石千塊以上,題其藏石處曰「 ”千唐誌齋”。這批墓誌保存完好,聽說將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印出其全部拓本。騰沖李根源收藏唐墓誌93石,去年已由齊魯書社將拓本全部印出,其中最引人註意的是詩人王之渙墓誌。徐乃昌亦收藏唐墓誌十余石,吝惜傳流拓本,故外人不甚知其名目。其最有關歷史文獻的壹塊是《高霞寓墓誌》,我收碑二十年,從未見其拓本。現在原石已歸華東師大圖書館,我還是沒有得到拓本。 在墓碑和墓誌之間,唐代出現了壹種「 ”塔銘”。和尚、尼姑死後,都用火葬(教中稱為「 ”荼毗”),造壹個塔形的墓,將骨灰安放在塔中。另外刻壹塊方形或長方形的誌銘,砌在塔的正面。塔銘不是墓誌,因為它不埋在地下;塔銘也不是墓碑,因為它並不離開墳墓而獨立。但塔銘的文字卻和墓誌壹式。從拓本看來,並無區別,不過它們很少是正方形的。壹般收藏家都把塔銘歸入墓誌壹類。在家修行的居士或信佛的婦女,死後也有用火葬的,《王居士磚塔銘》、《夫人程氏塔銘》,即其壹例。《程氏塔銘》字跡也極好,與《王居士磚塔銘》齊名,被稱為《小磚塔銘》。這種塔大多是用磚砌的,故稱磚塔,又稱「 ”靈塔”,宋元時又稱「 ”灰身塔”,壹般通稱為僧塔。這種塔幾乎每壹所古寺裏都有,而以少林寺的塔林為大觀。 少林寺的塔林 經幢也是盛行於唐代的佛教石刻。壹般形式是壹支六角形或八角形的石柱,上有寶蓋,下有蓮花座,樹立在佛殿或三門前,或大道口、驛亭旁。柱上各面刻的是佛經,最多的是《金剛經》或《陀羅尼經》。經文前有序言,後有施財立幢人題名及書手刻字人姓名。這種經幢,文字內容既無史料、文獻價值,書法也不是出於名家手筆,故向來無人重視,清代以前的石刻著錄,都不收經幢。 唐代還極少有木版刻印的書本,幾乎所有書籍都是手寫本。有壹些沒有取得功名的知識分子,靠寫書賣錢過活。他們寫的大多是儒、釋、道三教經典,故稱為「 ”經生”。壹般的經生,書法都還不壞,如果寫得不好,也沒有人買他的寫本了。不過現存敦煌卷子中,有許多字跡非常幼稚、拙劣,可能是由於遠在西陲,寺院裏雇不到高手抄寫經文。至於中原及吳越地區的經幢,書法有非常高明的。我藏有紹興上福寺的陀羅尼經幢拓本,奚虛己書,筆跡也不在王行滿、歐陽通之下。只因為經生的社會地位不高,遂為士大夫所輕視。晚清的碑版學者葉昌熾(鞠裳)大為經生書法抱不平,蓄意收藏各地經幢拓本,積有五百余種之多。他的書齋名就稱為「 ”五百經幢館”。1956年,我在上海古籍書店的碑帖部見到四大捆拓片,檢視之後,都是經幢,有葉氏藏印,間有葉氏題跋,才知就是葉家散出來的五百經幢全份拓本。當時我無力收購,失之交臂。過了壹個多月,去向營業員詢問這批拓片的下落,據說上海無人買,已運到北京琉璃廠,不知最終落入誰手。 帖刻也起於唐代。唐以前,壹切石刻文字都可以稱為碑;唐以後,就有碑和帖的區別。唐太宗愛好王羲之的書法,把《蘭亭序》模刻在壹塊玉版上,以拓本賞賜群臣。得到這個拓本的人,又鉤摹下來刻在棗木版上,或石版上,也分別有拓本流傳。這種木刻或石刻文字,稱為「 ”帖刻”,而不是「 ”碑刻”。秦始皇的《繹山刻石》,在唐代就有棗木翻刻本。從原石上打下來的拓本,稱為「 ”碑本”,從棗木版上打下來的拓本,只能稱為「 ”帖本”。懷仁集王羲之字刻的《聖教序》,從這篇碑文的作用來定名,這是壹塊「 ”碑”;但是從字跡書法的作用來定名,應該說它也是壹種「 ”帖”。 《聖教序》(懷仁集王羲之字) 有人說:橫條石刻的是帖,豎立石刻的是碑,這壹區別,只能適用於宋代以後。因為從《淳化閣帖》以後,歷代帖刻都是用橫條石刻的,但少林寺塔林中有些唐代高僧的塔銘,也是用橫條石刻的,難道可以說是帖嗎?總之,碑和帖的區別,很難下壹個簡單的定義。我以為,主要的區別在於所刻文字的作用及時代。凡是模刻古代或當代名人的字跡,目的是供人學習書法,這是帖;凡是模刻當代的史料、傳記、詩文,目的是為了保存文獻,傳示後世,這是碑。但是,碑文的拓本,剪裱成冊子,以供書法臨寫的,現在也通稱為帖了。壹般人只說臨帖,不說臨碑。 〔附記〕本文實為《唐代石刻文》的下半篇。因全文較長,故分為二篇,另加標題。作者記。 原文載於《文史知識》1988年第7期 轉載聲明:本文系編輯轉載,轉載目的在於傳遞更多信息,並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如涉及作品內容、版權和其它問題,請與本網聯系,我們將在第壹時間刪除內容! ————中國書法網微信公眾平臺———— 關註熱點,傳播最及時的書畫資訊; 堅守傳統,打造專業書畫權威平臺。 投稿及廣告推廣合作請聯系: 郵箱:cmlwf@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