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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器的人生經歷

1912年,王利器出生在四川江津壹個富裕家庭中。父親王章可是前清官員,參加過四川保路和反對洋教活動,在鄉裏頗有威望。老人家性喜讀書,在家裏購置了不少書籍,用有光紙印刷的洋版書,如赫胥黎《天演論》、梁啟超《飲冰室文集》等;有用毛邊紙印刷的土版書,如鐘雲舫《振振堂集》等。

王利器從小就在父親的藏書樓上遊玩嬉戲,耳濡目染之下,不僅激發了壹生不懈的讀書心,也培養出高過同輩的不凡手眼。

王利器的啟蒙老師,是清代秀才劉昌文先生。在老師那裏,他從《四書》、《五經》學起,到《古文觀止》、《聲律啟蒙》、《幼學瓊林》、《賦學正鵠》、《白香詞譜》,後來又學習《綱鑒易知錄》、《文選》、《古文辭類纂》等。先是死記硬背,等上了路,就開始試著提筆做文章,學習對對子、做詩、做四六、做律賦等。十三年的私塾教育為王利器日後的治學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34年,20多歲的王利器考入江津中學,正式接受現代教育。入學之初,三年級壹位同學去世,學校舉行追悼會,王利器代表壹班新生送了壹副挽聯:

逢君卻又別君,嘆砥礪無緣,紅樹青山人已去;相見爭如不見,恨文章憎命,素車白馬我方來。

這副挽聯文字典麗、對仗整齊,當時追悼會上送挽聯者不下百余副,多有大人先生之妙作,但相形此聯均略有不及,壹時競相傳誦、聲名鵲起。

王利器三年級時,適逢蜀學名家吳芳吉到江津中學當校長。吳芳吉是個非常勤學的人,每天早晨三點鐘就起床讀書,也要求全體學生同時起床自習。正是這樣的嚴師督導,培養了王利器後來每天工作十個小時,積年不綴的審慎態度。當時,吳先生的校長辦公室兼寢室正好在三年級學生寢室的對門,王利器經常和同學過去請益,發現吳先生案頭總是放著兩部書:壹部《淮南鴻烈集解》,壹部《杜詩鏡銓》。受其影響,王利器也買了部《淮南鴻烈集解》來讀,自己試著用水彩畫紅色來斷句。 初中畢業後王利器進入重慶大學高中部,授課老師都是大學本科的教授,向宗魯先生講《清儒》,陳偉謨先生授英文,郭堅白先生講代數,何魯先生講幾何。當時,何魯、文伯魯、向宗魯三人很是有名,人稱“三魯”,“三魯”中就有二魯在王利器所在的高中班上授課,王利器受益良多。

不久後,東北三省被日軍侵占,北大、清華、交大受時局影響都沒有在重慶設考區。王利器於是西上成都,考取了四川大學中文系。四川大學前身為著名的尊經書院,名師宿儒,匯聚壹堂,蔚為蜀學中心。中文系以張頤為首,有龔向農講《三禮》,林山腴講《史記》,周癸叔講詞律,向先樵講《楚辭》,祝屺懷講《資治通鑒》,李培甫講《說文》,趙少鹹講《廣韻》,龐石帚講《文心雕龍》,蕭仲綸先生講《詩經》,曾宇康先生講《文選》……王利器遊藝於眾多名師之間,讀書治學。

大學三年級時,向宗魯先生從重慶赴四川大學任教。向宗魯是壹代名師,曾在成都存古學堂與蒙文通、彭雲生、曾宇康諸先生***同學習,他對王利器的幫助很大。後來戰事日深,四川大學為避敵機轟炸遷校峨眉,向宗魯安排四年級學生寫畢業論文。王利器寫出了《風俗通義校註》壹文。此壹專著,不僅反映出他此時業已熟識校勘之法,具有了很豐富的典籍知識,而且也標誌著他慢慢走上了校勘、考釋古籍這條艱苦的學術道路。

上世紀四十年代,王利器考取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師從傅斯年先生,從此踏上了治學新階段。問學古人、對策時賢,成了他在中央研究院的主要生活。而作為傅斯年唯壹的壹個研究生,入學三年之後(即1943年),他提交出壹份優秀研究成果——《呂氏春秋比義》,***二十四冊,約莫兩百萬言,榮獲當時教育部頒發的最高獎。 1941年11月11日,王利器正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裏閉門讀書,忽然從四川峨眉傳來了乃師向宗魯先生逝世的驚人消息。噩耗傳來,王利器悲痛不已。這時,遠在巴縣龍鳳場小灣的向師母牟紅儀女士也拍來了電報,希望王利器能去壹趟峨眉,把向宗魯的靈柩送到故裏安葬。王利器立刻拿著電報向導師傅斯年先生請假,辭別赴川。

到了峨眉後,見過向先樵、程天放諸先生,辦過交涉,學校補發了壹個月薪水約三百余元,另發派壹個校工老史陪王利器壹道扶靈去小灣。但是,學校補發的微薄薪金僅夠從峨眉到江津北岸中渡街的費用,包括租船費在內,而從中渡街到龍鳳場小灣,還有好幾十公裏的旱路,因為要雇用不少挑夫,走這段旱路所需的費用將比水路行船更高。王利器把心壹橫,壹行人在平羌江畔登上了船。船入大江,從道土罐過魚叉寺,壹路險象環生。歷盡艱難到達目的地宜賓。這時,後面的路費又成了問題。

在此之前,王利器曾為重慶壹個財閥寫過墓誌銘,獲贈了壹筆為數可觀的潤筆之資。他將這筆錢作為股金與幾個朋友合夥在江津開設了創業銀行。為解燃眉之急,王利器索性搭乘小火輪到江津,把全部股金抽出作後面的路費,又在橫街子找到經營煙業生意的親戚趙楚翹打點勞力。不久,他們組織起壹班三十六人的苦力隊伍,或擡靈柩或挑書箱,與老史和太公等會合後,浩浩蕩蕩地上路了。

見過師母和太老師,安置好靈柩,布置好了靈堂,此事才算完結。這段歷時壹個多星期,行程近五百多公裏的艱難旅程終於有了壹個圓滿的結局。王利器憶起晉荀息的壹句話:“死者反生,生者不愧。”時在成都的龐石帚先生聽聞這件事,寫了寄調《木蘭花慢》以記之:

傍青峰望遠,亂雲外、故人稀。似海燕飄零,荒椽愁寄,殘社須。征衣。對花濺淚,夢羌村、何地浣塵緇。眼暗黃壚舊影,鬢添明鏡新絲。

峨眉。多事買筇枝,山鶴怪眠遲。剩燈床亂帙,禮堂誰寫,穗帳空披。淒淒。壹棺水驛,費侯芭、雙袖萬行啼。魂斷平羌月冷,夜深來鑒虛帷。

詞中以侯芭負土起墳,安葬楊子雲事為典故,盛贊王利器“行芳而名高”。

浩劫過後驚人成就1945年畢業後,王先生被母校四川大學文科研究所聘為講師,兼任光華大學教授。他把《淮南子》作為必讀之書。每有所思,輒於書眉頁腳之間興酣落筆,積年來倒也頗有所得。有壹次,他應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劉殿爵所長之邀前去講學。交談之間劉殿爵問及“磬龜無腹”壹語的出處,王利器很快根據《淮南子·覽冥篇》找到了答案,令劉先生欽佩不已。

抗戰勝利後,北大復校。王利器應北大之聘,回校任教,在中文系講授校勘學及《史記》、《莊子》、《文心雕龍》等專書。此後他壹面教學,壹面研究,1956年後調入人民文學出版社下屬的文學古籍刊行社工作。

1957年,王利器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還受到了多次的批判。壹大家子從北大教授所住四合院中被趕出來後,積存多年的三萬余冊古書,其中有敦煌卷子、宋元善本、明清佳刻等,被抄沒壹空,幾十年來抄錄的數萬張卡片也蕩然無存。然而王利器卻仍然壹心著述。

粉碎“四人幫”之後,王利器先生平反了。當別人還在撫今追昔、感時傷世之際,王利器已經開始對自己舊稿的整理工作。他笑稱自己是浩劫中的老運動員,也是人生路上的老運動員,要“將壽補蹉跎”,以勤勉不懈之功盡量挽救虛度的大好光陰。

於是,在學術殖荒之年,王利器竟陸續交出了十余部書稿:《文鏡秘府論校註》、《九籥集》、《鄭康成年譜》、《李士禎李煦父子年譜》、《越縵堂讀書簡端記》、《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等,其數量之大,質量之高,涉及面之廣,在當時幾乎無人能及,引起世人的驚嘆。

許多學界同仁跟王先生開玩笑,說他這幾年豐收了,成了“兩千萬富翁”,意思是說他發表的著述眾多,起碼有兩千萬字之多,堪稱富翁。這個特殊的稱謂迅速流傳開來,壹時傳為美談。但他之所以有此成就,是因為他甘願在陋室書齋中閉門而讀,與前賢往聖神意交接,也是因為他擁有如深淵大澤的心境,舍得拋下浮名拋下功利,投身平凡瑣碎卻紮紮實實的事業。正如王利器的字“藏用”和他為自己書齋起的名:“善藏其書,所以善待其用”。 “文革”之初,王利器受到不公正待遇和打擊。他的壹家從北京大學教授院被趕出來,家藏3萬余冊古籍也全部沒收(其中不少是稀有的珍本書,如敦煌子、寧元刻本等),有的甚至被江青和康生巧取豪奪,歸為已有。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先是說他走“白專道路”,是“反動學術權威”, 被關了三年多“牛棚”;後下放文化部“五七幹校”,名為“接受再教育”,實為勞動改造,虛度了四年。他總以道家人生態度處世,“呼我為牛吾應之,呼我為馬吾應之”,才幸免於更大災難。

在向陽湖,王利器由於年紀偏大,下地幹活少壹些,多數時間留在食堂燒開水,他總算沒拖垮身體。有時星期天自由活動,他便去甘棠買點付食,打打牙祭;有時從王六咀上船,花二毛錢過壹次擺渡去鹹寧縣城,也挺有意思的。令王利器傷感的,是連裏抓“五壹六”期間,天天鬥,“逼供信”,甚至打人打得慘叫,搞得人人自危,彼此防範很嚴。

相比之下,他最難忘的,是鹹寧的老鄉給了文化人許多照顧。例如,當地群眾並沒有把壹下子蜂擁而至的陌生人當作什麽負擔,更沒有視作對立面的“勞改”對象。初到幹校,沒有房子住,十幾個人擠住壹間大房子,睡統鋪,老鄉為給幹校分憂,就壹戶戶騰出自已的空房;幹校人不會幹農活,老鄉便手把手教。就連有的老鄉子女結婚,也會提前通知文化人,當“上賓”請吃喜酒。要知道,這種禮遇給“五七”戰士們曾帶來多大的精神慰藉!而文化人卻沒有回報什麽,說心裏話,對老鄉是欠了賬的,事後想起來仍然十分慚愧。

幹校中期,王利器和壹批“老弱病殘”從向陽湖轉到了丹江,他被安排和大翻譯家金人住在壹起,據說是出於特殊的考慮,因為二人以前不太熟悉,沒有“***同語言”,便於軍宣隊管理。那時,肖洛霍夫《靜靜的頓河》正在文藝界大受批判,譯者金人感到十分壓抑,心力交瘁,因病危住進均縣人民醫院。王利器被連裏安排“陪住”,照看了好幾天,但由於小地方條件差,醫療水平低,剛過花甲之年的金人很快便告別人世,連死因都沒弄清楚。王利器在那裏還記過壹本日記,可惜後來沒時間整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