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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流的今生福薄

“最近身體不適,渾身無力,更新順延至元旦。”寫下這句留言,後面綴了壹個“— —”的表情符號,2014年12月27日,深流留下最後壹條留言後便杳無音訊。

元旦過後 ,讀者發現向來勤奮的作者居然沒有按時更新。之後大家發現,從聖誕節過後,沒有人聯系到他。經過幾天的尋找,深流的友人證實,失蹤了近半月的漫畫家猝死在出租屋內,“現場慘不忍睹。” 1月10日,深流的葬禮在惠東舉行。葬禮上,有連夜從北京趕來的編輯,有來自各個地方的粉絲,他們是深流的忠實讀者,有的認識深流多年,與他見過幾次,他們習慣把深流稱為流大,這是“深流大神”的簡稱。“流大很孤獨,我們想送他最後壹程。”遺體火化裝入骨灰盅,骨灰盅極大,送進存放點時,來自廣州的讀者海德和藍茄每人抱了壹段路,沈默不語。

“流大每壹張圖都上色,很少見這麽認真的作者。”藍茄是江西人,今年剛畢業在廣州壹家動漫公司工作,聽到深流去世的消息,立馬趕來惠東。他讀大二時開始追深流的漫畫,是《琉璃夜》的死忠粉。另壹位讀者阿K專程從香港趕來,壹次偶然的機會,從不讀漫畫的他在女朋友的手機APP裏看到這部漫畫,“《琉璃夜》裏很多細節都是有根據的,最讓我驚訝的是有壹話裏面有張符咒,我去搜了壹下發現作者畫的與古籍裏壹模壹樣。”很多讀者想來但路程太遠,他們組建了壹個QQ群,在群裏他們委托來現場的人幫忙送鮮花、上香,幫他們感謝勤奮的作者壹直以來帶給讀者的歡樂。

《琉璃夜》讓深流成為平臺上的“漫畫大神”,即使有了眾多粉絲,深流的更新速度壹直讓人咂舌,幾乎每周更新,幾年如壹日。深流的責任編輯阿飛此前壹直在聯系人尋找深流,得知噩耗後,和另壹位同事姚征9日乘坐最後壹班飛機到深圳,再轉車去惠東,幫忙處理後事。“深流是個從不用催的作者,特別省心,也特別拼,有時候畫得興起還會每日更新。”阿飛說,去年(2014年)11月他們已經和深流商量了關於《琉璃夜》動畫化的事情,並且深流也在策劃新作,他們預備簽約這部新作。

平臺上每人都可以上傳自己的原創漫畫,現在***有超過4萬部作品,深流的作品脫穎而出,成為“未簽約”排行榜上常占首位的熱門漫畫,點擊量過5億。這也為深流帶來了收益,付費讀者每月將月票投給喜歡的漫畫,可以給作者送虛擬禮物,同時平臺每月有“編輯選擇獎”等,這三者折現讓深流能在惠東生活得不錯,為創作提供更穩定的環境。“《琉璃夜》人氣很高,有時候收入可能超出簽約作品。”阿飛告訴記者,深流現在還未與平臺簽約,只簽了“獨家”,即作品只投放在此平臺。簽約後平臺按頁數給稿費,收入將更穩定。

每到節假日,深流都會根據假日典故創作應景章回,回饋粉絲。他患有糖尿病,需要每日註射胰島素,聖誕前當地醫院胰島素缺貨,醫生要他去市醫院去拿。“他可能是趕著更新,也可能最近身體狀況很好,有僥幸心理就沒去拿。”深流的友人朱文說。2014年平安夜,深流更新了《琉璃夜》第180話《平安夜》,封面是暗紅的天空飄著晶瑩的雪花,壹雙手臂舉著壹朵火焰。之後留下“身體不適,更新順延至元旦”的留言後,猝然離世,未完成元旦更新這個最後的承諾。 海德是壹名漫畫作者、故事板分鏡師,與深流相識十年,是他最早的讀者。2005年國內原創漫畫還未得到關註,漫畫論壇的壽命都不長久。在壹個論壇,他看到壹篇名為《1/2領地》的籃球漫畫,“人物很有個性,可愛,故事也挺有趣,不乏搞笑的情節。稿件有種濃重的手工感,對白是手寫的,也可以看出膠帶等痕跡,雖然這樣,卻也別有壹番感覺,那些純紙繪水粉著色的畫很有魅力。”對作者感興趣,壹次在另壹個論壇看到作者留了QQ號碼,他便加了好友,與他斷斷續續的交流。

深流上線時間不固定,有時隔幾周,有時隔幾個月才回復。從交談中,他得知深流生活在深圳,似乎無家可歸,晚上睡公園,偶爾才會去網吧。《1/2領地》只連載了五回,那個論壇也倒閉了。海德從網上學習了壹些技術,把那五回保存了起來。後來壹次,深流說自己的原稿都丟了,海德告訴他自己將作品保留下來了,深流非常驚喜,重新傳到了另壹個網站,並繼續創作了第六回、第七回……

2010年,海德因工作來到深圳,與深流在東門見了第壹次面。“他穿黑色T恤 黑色長褲,拿著壹個黑色袋子,瘦小的身影,壹副飽經風霜的臉,後梳的頭發,的確是壹副隱世高人的模樣。”深流的生活比較艱難,海德請他吃飯,但深流自尊心很強,壹定要請他喝飲料。“我知道他好像壹直睡公園,但他從不告訴我們他在哪壹個公園,也沒有手機,不想別人看到他落魄的壹面。”

兩個繪畫愛好者聚到壹起談論漫畫,深流拿出壹本破舊的厚厚的筆記本,把自己最近的創作展示給海德。“密密麻麻寫滿了壹本子,圖文夾雜,還有壹些剪報夾在裏頭。”海德驚訝不已,那些圖畫用圓珠筆畫,十分精細,並且用大量文字把設定寫得清清楚楚,他用隨身的DV將這些內容拍下來,回家後掃描壹遍,幫他保存作品。深流也將之後成名的作品《琉璃夜》原稿第壹回送給了海德,不過現在第壹回原稿已經不在了。海德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他說見深流那天,發生了幾件倒黴的事,首先手機被偷,回家後又有些不順。“我把這些經歷講給深流聽,還開玩笑說好倒黴啊。沒想到深流特別認真的讓我把原稿燒掉,說原稿帶著黴氣,我聽他的燒掉了原稿。”

從2005年到2014年,將近十年時間,他既是深流最早的粉絲,也是深流為數不多的朋友之壹。葬禮上,粉絲臨時布置的小禮堂內甚至沒有壹張他的遺照,“流大不喜歡照相,幾乎從不和人合影。但那次和我見面,他居然同意和我自拍。”海德的電腦中至今仍保存著這些照片,由於事出突然,來不及沖印,他們對著沒有遺像的禮堂,鞠躬上香。 “深流沒有手機,從深圳搬到惠東也沒提過,我們找他時輾轉了很多次。”元旦後,首先是深流在的作者群發現不對勁,開始尋找深流,之後他們聯系了編輯,才知道編輯們也在找他。“網上留言沒回,QQ留言也不回,撥打他以前登記的手機號也無人接聽。”海德找出以前深流匯過來的匯款單,將找人範圍縮小到惠東縣多祝鎮,8日他們終於打通了那個手機號,原來深流登記的是友人朱文的號碼。朱文立馬去到深流的房子,卻為時已晚。

“敲他的門無人開門,我以為他在樓下吃飯,詢問面攤的老板,老板說已經很多天沒看到他。”朱文目睹了現場,這幾日深流的身後事幾乎全部是他在奔波,包括去聯系深流的父親。

沈默寡言、內向、性格倔強是多數人對他的印象。深流母親早逝,父親再娶,加上性格不合等原因,深流和父親間的矛盾越來越大,2006年深流離開家,到死也未和父親再說過壹句話。

1月9日,朱文找到小時候深流住過的房子。這套房子現在在深流繼母名下,出租給了別人,通過租客,他得知深流的父親壹家很早已搬到香港居住。朱文要到了深流父親的電話,花了很長時間說服他父親到惠東處理喪事。

在采訪中,記者發現每個人對深流的了解都是碎片化的。讀者覺得流大神秘、博學,很幽默,經常在群裏說出“神回復”的句子;編輯認為深流勤奮、拼命、認真、有才氣。他們見到的是2010年後在惠東的深流,很多人不知道,在此之前,將近七年的時間,深流在深圳沒有壹個住所,睡了七年的公園。他最常住的公園,正是在他小時候居住的房子附近,他有著濃濃的眷戀。

朱文是深流現實中唯壹壹個朋友,他們是鄰居,童年相識,同班讀書到高中,又在高壹叛逆期時壹起輟學闖蕩社會。在深流最窮困潦倒時,他唯壹求助過的人便是朱文,朱文的手機號深流背得比自己的身份證號碼還要熟。

24歲離開家,只有高中學歷。晚上睡公園,冷的時候躲到附近的樓洞裏,他做過各種工作,曾經在大芬村當過畫工,當過銷售員,也曾進入動漫公司,都沒有長久過。深流對友人說“我覺得只有畫漫畫最適合我”,朱文對此的答復是“那妳要堅信,自己肯定能成功。”為磨煉畫技,他白天在書店看書看畫,琢磨著畫法,有時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看形形色色的人,臨摹下來。

那時朱文也剛進社會,在羅湖壹家遊戲室上班,沒多少閑錢。上班的時間是下午到淩晨兩點,下班時沒有末班車,打的回家。朱文想了壹個辦法,買了壹輛山地車,每天的淩晨兩點深流騎車從公園來到遊戲室,載他回家,他省下打的錢接濟深流。7公裏的路程,在寂靜的夜晚,兩個難兄難弟妳騎二十分鐘,我騎二十分鐘,朱文講笑話給深流聽,笑得他無力騎車,也壹起在漆黑的路上,暢想未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壹條線,我能講,這條線長在嘴上,阿深不壹樣,是在筆上。”朱文將那段時間成為“黑暗時期”,是他們最困難最苦的時候,但是深流不這樣想,在搬到惠東後有了穩定的住所,深流經常說那時候很有意思,夜晚壹起騎車好玩,友人的笑話也好玩。

“阿深從沒哭過,不管什麽時候。”葬禮後,按照習俗參加葬禮的人要聚餐,飯桌上朱文壹直說著話,的確如他所說,很能活躍氣氛。“妳們不要可憐阿深,他從沒覺得自己可憐,他愛笑。”說完這句話,朱文頓了壹下,突然捂住眼睛,“他的日子過得多有意思,妳們聽了他的故事也應該笑。”包房裏響起朱文壓抑的哭聲,海德和藍茄喝著茶,也紅了眼睛。

2010年,朱文在惠東的工作有了起色,他跑回深圳,打算將深流帶到惠東生活。在深流經常住的公園等了壹夜,第二天才看到深流,兩個人大吃了壹頓,深流同意前往惠東。“我讓他什麽都不要了,他說就帶壹個東西,他的畫稿。”深流帶著他穿過幾條小巷,來到壹個樓棟的天臺上,搬開幾塊磚頭,壹個洞裏藏著深流小心翼翼包裹了兩層的畫稿。他們離開了深流出生、成長、流浪的深圳,到惠東開始新生活;也是到惠東後,創作出了《琉璃夜》這部作品。 兩年前,深流感到身體不適,睡不夠,經常無力,甚至有時連畫筆都拿不起。到醫院檢查後,確診他患了I型糖尿病。“我父母都有這個病,放心,我會好好生活下去的。”在QQ群裏,深流對讀者這樣說,還拍了壹張胰島素的藥盒發上去。

糖尿病需要每日註射胰島素,即使患病後,他的更新速度也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在惠東,他壹個人住著壹套三室壹廳的房子,活動場所基本只在臥室內,兩張桌子,壹張上面是電腦,另壹張上面是繪畫用具,他全身心投入在創作中,客廳和廚房幹凈如新,偶爾煮東西也在房間內用電磁爐。

朱文工作忙,壹般每兩日去看深流壹次。朱文自認是深流的軍師,幫他規劃生活的壹切,從最初,他便認為深流壹定會成功,經歷了無數坎坷,生活已經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兩兄弟對著窗外的景色,朱文分析著,前三十幾年,他幫著深流,而到四十歲後,深流會發展得比他好,到時就是深流扶持著他了。在深圳時,朱文幫過深流多次,每壹筆賬深流都在自己的筆記本了記錄,記錄了厚厚壹本,到壹定時候寫成壹張欠條。在惠東,漫畫為深流帶來了收益,他將欠條壹張張還清,只剩了最後壹張。“我說最後壹張先別還了,免得以後生活失去了目標,我讓他40歲時再還。”2014年11月,確定了《琉璃夜》動畫化的項目,新作品也在籌劃中,壹切的發展都向著“40歲大成功”這個方向走著,卻中斷了在2014年底。

2014年12月中旬,朱文去看深流,因為正在趕漫畫進度,深流把朱文堵在門外,說太忙了,聊天會耽誤他的進度。朱文後來又來了幾次,深流都在趕稿,為了不打擾他,朱文便沒再前來。元旦時朱文外出旅遊,手機沒電,回到家後看到幾十個未接來電,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不是帶著絕望走的。”朱文說得最多的壹句話是“阿深已經成功了壹半”。《十萬個冷笑話》在影院熱映,票房大賣,這部動畫讓觀眾看到了壹種全新的適合成年人觀看的動畫。《十萬個冷笑話》的作者也是有妖氣平臺上的壹員,深流曾經說過,希望成為下壹個像《十萬個冷笑話》作者這樣的人。

“我們最遺憾的是,在國內原創漫畫界的環境越來越好時,深流走了。”有妖氣網站編輯姚征嘆息道,“為了深流,《琉璃夜》這部作品永遠也不會在網站上被撤下,動畫化我們公司也會盡可能實現,這可能也是深流的遺願。”

1月11日,惠東飄著小雨。“流大對我們來說像壹個傳說,他從人生的谷底走到今天,說出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海德說,也許他福薄吧,這句話似嘆息似感慨,飄散在清晨的雨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