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在拍賣會上見過壹件署“瀕湖山人”的隸書立軸,下面鈐蓋朱文“李時珍印”,白文“東璧父”。畫芯高47.5cm,闊27cm,畫幅左下角鈐有清代齊彥槐(1774—1841)的收藏印,朱文“彥槐審定”。
李時珍款隸書立軸
當時曾與幾個朋友議論過此件,***同的意見,此屬於孤立品,原作者除本件外沒有作品流傳,缺乏參照物,且附屬證據也不夠充分,書寫內容亦無證據顯示與原作者存在關聯性。但有收藏印章,書法風格也與明代中期隸書特征基本吻合,應該屬於那種既不能輕易肯定,也難於倉促否定的存疑作品,但沒有特別留意。
後來偶然看到,此件2014年又在“敬華?古代系列展——明萬歷書畫大展”中現身,《中醫藥文化》2014年4期發表吳佐忻的文章“李時珍的壹幀書法作品”作專題介紹,於是下了壹番功夫研究。
這幅作品書寫了壹首七言古風:“井氣虹光紫白騰,天昭間世聖賢生。繼明道學開文運,著述群書集大成。我朝釋奠貤新命,當秋祀事崇嘉慶。紫陽文會萃鄉賢,開筵感興分題詠。浴沂舞雩樂事並,壹觴壹詠誇蘭亭。古有香山結詩社,又聞洛會集耆英。撫景興懷同壹致,未必今人古人異。暢敘幽情效昔賢,勝日追吟寫心誌。斯文所貴心相知,同樂天倪際盛時。絲竹觥籌自交錯,山肴野蔌會有期。白發徜徉歌詠戲,歡聲滿座情何極。燕酣之樂樂無窮,勝會光陰難再得。”詩韻基本合轍,水平則很壹般,甚至有拼湊的痕跡,前半說秋天舉行釋奠禮,而“浴沂舞雩”出自《論語》,又與三月三日蘭亭雅集作比,都是描述春天的活動。不過與李時珍留下的另外兩首詩對比,大致差不多,不能據此斷言真偽。
仔細研究署款和印章,卻有些意思。
印章有放大版,朱文“李時珍印”沒有問題,白文“東璧父”的“父”卻被錯誤地篆寫成了近似“寸”字的樣子,以至於被前揭研究文章誤認成“印”字。可以參看篆書“父”與“寸”,以及明代名號印中“父”字的正確寫法。李時珍通文字學,《本草綱目》釋名項引用《說文》解說文字非常熟練,且基本沒有謬誤,他自用印章不會錯謬如此。
作品上的兩枚印章
父、寸篆書寫法.
明人名號印中“父”的寫法
款書“萬歷壬辰七月望日,瀕湖山人書”。萬歷壬辰即萬歷二十年(1592),李時珍於次年去世,時間亦屬合理。但可註意的是萬歷的“歷”字的寫法。“歷”字對應繁體有“歷”、“歷”兩字,“歷”用在“歷史”、“經歷”上,“歷”用在“歷法”、“日歷”上。古代兩字可以通用,但專用名詞,如宋仁宗的年號“慶歷”正寫為“慶歷”,明神宗的年號“萬歷”正寫為“萬歷”,清乾隆的名字“弘歷”正寫為“弘歷”,都不能寫成“慶歷”、“萬歷”或“弘歷”。明代“萬歷”兩字的寫法,我們可以舉當時代錢幣、瓷器、書畫題款,乃至《本草綱目》金陵本上的年款為例,確實都寫作“萬歷”。
錢幣上的萬歷
瓷器底款上的萬歷
書畫題款上的萬歷
《本草綱目》金陵本王世貞序上的萬歷
根據傳記,李時珍十四歲取得功名,此後“三舉於鄉皆不售”,然後才以醫為業,他對文字規範理當十分熟悉,不至於將當時的年號寫成錯字。
又有壹種意見,說秦漢時期通用“歷”字,後來才分化出“歷”字,所以遵循隸書寫法,應該寫作“歷”。比如《故宮日歷》封面集漢代《史晨碑》字,就寫作“故宮日歷”。這種說法當然正確,不過明代人用隸書寫的“萬歷”字樣,也作“歷”,比如陸士仁隸書千字文署款,依然是“萬歷”。
陸士仁隸書千字文局部
那有沒有寫成“萬歷”的時候呢,當然有。乾隆即位以後,他的名字“弘歷”兩字都需要避諱,凡用“歷”的地方都改成“歷”,前代年號“慶歷”、“萬歷”,也被改寫成“慶歷”、“萬歷”字樣。
這件李時珍款的書法,在年款上寫作“萬歷”,顯然是作偽者避諱所致,作偽時間應該在乾隆即位以後,即公元1736年以後。至於所鈐印章“東璧父”之錯字,我理解更可能是作偽者故意留下的“暗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