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年的兩會,總有個別委員會提出恢復繁體字。我猜想,他們可能看到了網上很多人的訴求,加之這種提案比較安全。雖然簡體字在中國帶有壹點意識形態的色彩,但無傷大雅,因為提倡繁體,畢竟顯得很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很愛國,主流是好的,總之,有百利而無壹弊。
但我認為,這種比較專業的事,實在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去論證比較好,因為我所見那些呼籲恢復繁體字的,基本沒有什麽文字學常識。比如他們說得最多的理由是,漢字是象形文字,是表意文字,簡化導致它喪失表意功能,損失巨大,並舉出實際例子,說什麽“愛”聲稱“愛”,導致“愛無心”;“親”省成“親”,乃至“親不見”。這些看法貌似有道理,實際上都是經不起推敲的。
首先,漢字自從西周後,就不怎麽象形了。即使在甲骨文時代,不象形的字也不少。比如甲骨文的“日”,常常畫的很方正,壹點也不像圓圓的太陽。說得嚴格壹點,其他即使比較圖畫化的字形,也並不好理解。除了少數表示動物的字形,的確象形得讓人壹眼就可看出是什麽東西之外,大部分字都需要專家嘔心瀝血研究,通過字形比勘、上下文推敲,文獻互證,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才能大致釋讀。如果說漢字是象形的,應該壹眼就能釋讀,何須研究?何況隸變之後,漢字已經完全不象形了,根本不是象形文字。
其次,漢字也早就不怎麽表意了。雖然我們承認,漢字的偏旁有壹些表意功能,但稱之為表意字,還是很勉強。英語的字根也很表意,卻沒有人說英語是表意文字。實際上,漢字的表意偏旁不過是起了壹點提示作用,讓人可以判斷其意義的大致範圍。而且,就這壹點來說,也很不安全。比如古代表示第二人稱的“汝”,起先用“女”字來假借,後來采用“汝”,我們讀古文,看見“汝”,壹眼就能明白是第二人稱代詞;如果用“女”,就會很不習慣,但在古人眼裏,可能恰恰相反。況且“汝”字從水旁,按說它應該提示這個詞和水有關,但當用為人稱代詞的時候,卻和水毫無關系。所以,漢字所謂表意功能,實際上是很有限的。我們在心中固定了某個漢字代表什麽意思,並不是因為它表意,而是我們習慣了它表達某個意義。
第三,文字是用來記錄語言的符號,除此之外不應該承擔更多的功能,漢字也是壹樣。我們寫漢字,只是用來表達思想,和別人交流,當然以越容易掌握越佳。其實我們隨便找壹句白話文,就會發現裏面很多字,甚至是大部分字用的早已不是那些漢字的本義,而是假借義。這說明,漢字本質上仍舊是壹種記音文字,只不過它的記音符號是成千個方塊記號,它們能夠存在至今,主要還因為漢語同音字太多,用漢字這種繁復的記號,可以提高區別度,從而提高閱讀速度,否則漢語也早就采用字母記音了。當然,我至今依舊懷疑,這是不是壹種習慣問題,也就是說,如果真的采用拼音記錄漢語,只要習慣了,恐怕和用漢字記錄漢語,其閱讀效果差不了太多。
此外,還有人把問題提到民族主義的高度,說為了捍衛中國古代優秀燦爛的傳統文化,就不能簡化漢字,因為只會簡體字的人,不能閱讀古籍。這也有疑問,漢字不簡化,難道大部分人就會天天去讀古書?且不說古書中的思想是否適應現代文明,其實壹個人願讀古書與否,實在和字體的簡繁關系不大。因為古書之難讀,主要不在於字的簡繁,而在於詞義的古今變遷,以及古代歷史文化背景的復雜,讓現代人較難掌握,望而生畏。在臺灣和香港使用繁體字的地區,其普通人對傳統文化的熟悉程度,並不壹定高過大陸,甚至使用繁體字的臺灣,壹直有“去中國化”的呼聲。所以,捍衛傳統文化與否,和使用什麽字體關系不大。
因此,不管如何,我都認為恢復繁體的呼聲沒有價值,而簡化字好處多多,比如手寫方便,印刷也能節省油墨。尤其從掃盲來看,簡體字顯然也比繁體字效果更佳,這已經被周有光等很多語言文字學家通過實驗證實。在東北某落後地區,教群眾在簡化漢字中夾雜漢語拼音,能使農村婦女迅速掌握讀寫。有人拿臺灣和香港文盲率比大陸少來論證繁體字不會影響掃盲,其實是強詞奪理,因為兩岸三地的經濟發展水平完全不壹樣,大陸窮人要多得多,這些人大部分接受不到什麽像樣的教育,文盲率高,實在和字體的繁簡沒有任何關系。
也許保留繁體字唯壹的好處就是美觀,不過就這點也很難肯定。畢竟書法家臨的字帖都是古人寫的,可那些筆畫簡單的字,古人照樣寫得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