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從壹個喜歡唱歌跳舞的小女孩到活躍在抗敵演劇隊的演員,再從創作民族舞的編導,最後走上舞蹈史研究的道路,成為學界的權威人物,這條路王克芬走了70多年。少年時她為了逃婚而離家,也曾病倒在心愛的舞臺上,但王克芬始終不曾放棄舞蹈,這種堅持成就了她舞界學術泰鬥的地位。而自古稱為“大家”者,除學識嚴謹外,更貴在品性高潔,待人謙和。生活中的王克芬有著老壹輩學者***有的氣質——寬容、內斂,居室裝修簡單,家具古樸,唯有壹排排的書籍和掛在墻上的老照片見證著她半個多世紀精彩的舞蹈人生。
●抗敵演劇隊接納了逃婚小女孩
王克芬1927年生於四川雲陽,父親是清代科舉考試最後壹屆的秀才。她學齡前便混跡於父親在家開設的私塾,在似懂非懂中開始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誦讀。在這種熏陶之中,培養了王克芬對古文的興趣,後來研究舞蹈史時需要閱讀大量古文資料,她也就不覺得枯燥。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新文化運動倡導的“救國必先強身”的時代背景下,全國在中小學普及體育課,由於學生年紀尚小,王克芬上的雲陽女子簡易師範學校把體育課變成了唱遊課,也就在那時,這個小女孩迷上了學堂歌舞——《麻雀與小孩》、《小畫家》和《可憐的秋香》,開啟了她人生中最初的舞蹈啟蒙。1941年,王克芬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四川省立萬縣高級師範,加入了學校的布谷文藝社和春的劇藝社。在地下黨領導的第六抗敵演劇隊(抗戰初國***合作時期由周恩來關懷組建的十個抗敵演劇宣傳隊之壹)的指導下,王克芬她們這些進步學生開始接觸和排演壹些話劇,包括宋之的和老舍創作的《國家至上》,夏衍的《花燭之夜》和曹禺的《北京人》。這些宣傳抗戰和進步的戲劇不僅使王克芬第壹次登上舞臺,更幫助她在思想上得到了成長。1944年的冬天,學校臨近畢業時的壹個假期,王克芬被母親強迫留在家裏訂婚。此時的她已經不單單是個喜歡唱歌的小女孩,她讀了巴金的《家》、《春》、《秋》,對社會,對人生和婚姻都有了自己的理解。於是趁著回學校參加畢業考試,她離家出走,加入了抗敵演劇隊。
這個決定成為她人生中的第壹個轉折點。如果不是演劇隊的收留,王克芬也許永遠不會走上文藝這條路,更重要的是她在演劇隊學會了如何做人。“有壹段時間,演劇隊的生活十分艱難,甚至中飯都開不出來,男隊員出去打了野狗煮給女隊員和小隊員吃,他們自己卻餓著肚子跑去操場打籃球。”王克芬壹直記著這些事情,她說,在演劇隊感受到的團結、樂觀、無私的精神是最寶貴的人生財富。後來當演劇隊的隊員生病時,她把自己的戒指和項圈換成錢給隊友治病,雖然這是姐姐留給她的僅有的紀念品,但王克芬沒有猶豫,“這是在演劇隊裏學到的,我壹輩子都不會忘。”
●與舞蹈結緣 與恩師結緣
在抗敵演劇隊裏,王克芬積累了很多舞臺經驗,也逐漸顯示出了她的文藝才能。1946年,戴愛蓮先生回國時教的第壹批學生之壹隆征丘來到演劇隊,王克芬在他的指導下開始了專門的舞蹈練習。因為演劇隊白天要正常演出,王克芬在晚上11時後才有時間上形體課。她從最簡單的壓腿基本功開始練起,當時的辛苦可想而知,但王克芬堅持了下來。1947年夏,戴愛蓮回國,在上海籌備開辦了中國樂舞學院。王克芬在隆征丘的邀請下來到上海,憑借紮實的舞蹈功底,投師戴愛蓮門下,這師生情誼壹牽就是半個世紀。
戴愛蓮是芭蕾舞科班出身,而她對民間舞蹈也有著很深的造詣,在藝術上的兼容精神十分令人佩服。王克芬回憶說,戴先生精於芭蕾和現代舞,編創的舞蹈《進行曲》演出時壹鳴驚人,成為她的保留曲目。在上海,戴愛蓮給王克芬的不僅是舞蹈藝術上的指導,還有生活上的關心。當時樂舞學院交費學習的學生人數並不多,而戴先生教自己認為有前途的學生又是全部免費的,生活十分艱苦。她們住在壹所殯儀館的二樓,有時候甚至要吃變質的米。戴先生看不下去了,直接找到宋慶齡反映情況,後來收到了宋慶齡調配的兩車救濟物資,緩解了她們的生活困難。
1949年,王克芬跟隨丈夫張文綱由上海輾轉去了天津,1952年又調到北京中央民族大學的民族歌舞團,壹邊表演壹邊編舞。在這期間,她們去過很多偏遠的山區,與當地少數民族同吃、同住、同勞動,同時進行義演和采風。在這段時間裏,王克芬與當地老鄉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但是由於長期營養不良,王克芬的身體漸漸吃不消了。有壹次在編排“阿細跳月”時,她發了高燒,後來甚至發展到咳血,王克芬只好住進了醫院。她這時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再適合這個舞臺,但王克芬又舍不得離開心愛的事業。在兩難之際,中國舞蹈藝術研究會的領導吳曉邦先生找她談話,給她指了壹個方向:“克芬,妳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利於下基層搞舞蹈創作,不如搞舞蹈研究吧。”就是這句話帶領王克芬走進了中國舞蹈史的研究,那年她29歲,是學術研究的新人。那時,她壹心想著要在新的舞臺上努力工作,並沒想到日後自己會在這個領域碩果累累。
●半個世紀的舞蹈史研究
1956年10月中國藝術研究會正式成立“中國古代舞蹈史研究小組”,由吳曉邦任組長,著名戲劇家、文藝理論家歐陽予倩任藝術指導,王克芬成為第壹批組員之壹。歐陽予倩十分重視這個工作,曾對王克芬說,“我們要向世界證明,中國也有自己的舞蹈史研究。”建組後的第壹項中心任務是查閱4.8萬余首《全唐詩》,從中摘抄、分類、編輯、出版《全唐詩中的樂舞資料》。為了完成這項浩繁的史料整理研究,王克芬天天鉆研在史料之中,以至於博物館和考古所的人都記住了這位年輕好學的女同誌,為她提供了很多幫助。王克芬這種執著的敬業精神打動了很多人,她不僅是戴愛蓮的學生,後來,吳曉邦、歐陽予倩、陰法魯、楊蔭瀏、周貽白都成了王克芬壹生的老師。
王克芬寫的書,從不會讓人讀起來感到難懂和枯燥,這在史學類著作中十分少見。每當涉及到歷史和古籍引用,王克芬都會先把古文鉆研透了,然後再用通俗的現代漢語進行闡述,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為了讓讀者看得明白。誰都不懂,不願看的書,寫它做什麽呢?”50多年來,王克芬發表了100多篇論文,先後創作、主編了20多部舞蹈學專著,多次獲得國家級獎項。
1989年第壹次出版的《中國舞蹈發展史》系統地論述了我國舞蹈藝術自原始社會至明清時期產生、發展、傳承、變異的歷史軌跡,展現了中國舞蹈藝術在不同歷史時期的風貌、成就和藝術特色。該書言簡意賅的提煉與總結,珍貴的隨文圖片最終獲得了文化部第壹屆文化藝術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由於年輕的時候練過舞蹈,研究過民間舞蹈,這給王克芬後來研究舞蹈史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她研究史學以學風科學嚴謹著稱。2001年王克芬主編了由敦煌研究院策劃的《敦煌石窟全集》中的舞蹈畫卷部分。為了掌握第壹手材料,王克芬考察了敦煌石窟492個洞窟裏所有的壁畫,參加了數次石窟研討會,最終完成了《敦煌石窟全集·舞蹈卷》,為敦煌舞蹈貢獻了壹部珍貴史書。由臺灣文津出版社首次出版的《中華舞蹈圖史》是壹本印刷精美的大書,匯集了王克芬從大量舞蹈文物圖中精心挑選出來的669幅珍貴圖片。全書以中英兩種文字對照出版,按時代順序展示出中華民族歷史悠久、獨具特色的舞蹈文化,獲得了第二屆文化部文化藝術科學優秀成果壹等獎。這個文化部壹等獎,在舞蹈界還史無前例。
●杖朝之年 筆耕不輟
從1952年到2008年,王克芬見證了舞蹈史研究的成長,她堅持的舞蹈研究也不斷開拓出新的課題。從2008年開始,她更關心民族舞蹈的保護和傳承。交談中她會感嘆戴愛蓮先生當年創作的《荷花舞》、《飛天》已經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感嘆《絲路花雨》這樣的舞蹈經典劇目演出得越來越少。王克芬說,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在今天已經逐漸受到重視,但是對於近現代出現的經典舞蹈的保護還遠遠不夠。“壹些經典舞蹈都是在精心的編排和嚴格的訓練表演體系下才成就的,每壹代演員都下了很大功夫,這些寶貴的文化必須從現在開始就重視傳承。”
2008年,王克芬81歲,按照古時的說法已到杖朝之年,但看到她書桌前擺放的書和眼鏡,就知道她還沒有要閑下來的意思。當年編寫《中國舞蹈詞典》,耗時8年,經歷了無數的艱辛,這期間她的丈夫因病離世,王克芬在悲痛中還繼續工作,最後成就了中國舞蹈史上裏程碑式的著作。問起她為什麽這麽喜歡舞蹈事業時,她說:“在學堂學歌舞的時候就喜歡上了舞蹈,對舞蹈的愛也是對美的愛,是對積極向上、團結精神的愛。因為這裏面既包含著新文化思想的奇跡,又有美好的人性教育。”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使得王克芬壹直還沒有停下筆,還沒有離開學校。作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導師,王克芬給學生們上半天課有時並不需要翻講義,臺下的學生們也不覺得驚奇,因為他們知道,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就是壹部活的中國舞蹈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