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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命的引文對讀

今傳《古文尚書》中的《說命》三篇,除那些見於周秦漢典籍引用者外,皆不見簡本,《古文尚書》為偽書已成鐵案。但是典籍中引用的《說命》文字,也有不見於簡本者,這裏就羅列出來作壹下簡要的對比分析,也有助於對簡本文字的理解。本文所引清華簡本《說命》釋文,盡量用寬式。

壹、《國語·楚語上》白公諫楚靈王時使用了壹段《說命》的內容,其文字與清華簡本不同,茲引白公諫語原文如下:

“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於神明,以入於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無所稟令也。’武丁於是作書,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類,茲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智之不疚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猶不敢專制,使以象旁求聖人。既得以為輔,又恐其荒失遺忘,故使朝夕規誨箴諫,曰:‘必交修余,無余棄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惡規諫者,不亦難乎!”

1、自“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茲故不言”句,說的是“高宗亮陰”的內容,《書·無逸》裏周公說“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弗言。其惟弗言,言乃雍。”當是本自同壹篇書,這段內容清華簡本中沒有,李銳先生認為“可能當時流傳的《傅說之命》有很多篇,孔子最後選取了三篇。此三篇雖然今天已經亡佚,但是壹些古籍之中還引有佚文。”[2]這個看法是很正確的。“高宗亮陰”和“夢得傅說”的故事,很可能是屬於《說命》的第壹篇,而清華簡《說命上》當是第二篇,承接第壹篇的內容,孔子刪書,可能覺得這第壹篇和傅說的關系不大,不符合《說命》的篇題,刪去了,但是先秦這篇書也廣泛流傳,所以多見引用。偽《古文尚書》在造《說命》三篇時,把“高宗亮陰”和“夢得傅說”故事放在《說命上》的開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它把白公語的開始幾句寫在下篇,很可能不符合事實。《尚書·說命上》《正義》引皇甫謐雲(當出《帝王世紀》):

“高宗夢天賜賢人,胥靡之衣,蒙之而來,且雲:‘我,徒也,姓傅名說,天下得我者豈徒也哉!’武丁悟而推之曰:‘傅者,相也;說者,歡悅也。天下當有傅我而說民者哉!’明以夢視百官,百官皆非也。乃使百工寫其形象,求諸天下,果見築者胥靡衣褐帶索,執役於虞虢之間、傅巖之野,名說。以其得之傅巖,謂之傅說。”

我們不知道皇甫謐根據的是什麼材料來寫這壹段的,但是可以知道,武丁做夢夢到傅說也是有壹大段故事和說辭的,包括占夢的內容,它和“高宗亮陰”的故事構成了壹篇書,就是《說命》的第壹篇,它與清華簡《說命上》的故事是連續銜接的,因為沒有選取這壹篇,所以清華簡本開始就說“惟殷王賜敓(說)於天,甬(用)為失仲使人。王命氒百工向(向)以貨,徇求敓(說)於邑人”(1簡),如果我們不是知道其他古籍裏有武丁做夢夢到傅說的記載,就很有點讓人莫名了。所以白公在敘述武丁尋找啟用傅說的故事的時候,也是從“高宗亮陰”開始說起,這是非常明白的。清華簡本說傅說在北海之州築城,就是“員(圜)土”,“圜土”即監獄,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傅說很可能本來是負責看押犯人的官員,類似今天的監獄長之類,後來的傳說中說他是“胥靡”,也就是犯人,恐怕是誤會。

2、“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旁求四方之賢”這句,相當於清華簡本上篇的“王命氒百工向(向)以貨,徇求敓(說)於邑人”(1簡)。原整理者已經指出“向”字“讀為‘像’,指畫像。”[3]甚是;但將“以貨”屬下句讀則不確,“貨”本是貨賣之義,這裏當是散發、傳播的意思;“徇”訓“遍”,相當於“旁”,訓“大”,“遍求”與“大求”的意思是相同的。

3、“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這句相當於清華簡本上篇的“敓(說)逨(來)自從,事於殷,王甬(用)命敓(說)為公”,“自”亦即《說命中》“敓(說)逨(來)自尃(傅)巖”的“自”,由也,從也。從者,遂也,“自從”是遂願、如願的意思,“說來自從”即“說自從以來”,就是傅說如願而來。白公語中的“以”當訓“而”。“而使朝夕規諫”壹句當是白公根據文意的隱括之語。

4、“若金,用女作礪”,清華簡本中篇作“若金,甬(用)隹(惟)女作礪”(2簡),疑“惟”當在“用”字之前,抑或是衍文。

5、“若津水,用女作舟”,清華簡本中篇作“若滿水,女作舟。”(5簡)“滿”字原從囗從馬,孫合肥先生釋為“滿”,[4]當是。

6、“若天旱,用女作霖雨”,清華簡本中篇作“若天旱,女作淫雨”(4簡),“旱”字寫法是從雨旱聲,“淫”的原字寫法是上?下心,當是淫心之“淫”的專字,此用為淫雨之“淫”。

7、“啟乃心,沃朕心”,清華簡本作“啟乃心,日沃朕心。”(3-4簡)

8、“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清華簡本作“若藥,女(如)不眠(瞑)?(眩),越疾罔瘳。”《孟子·滕文公上》引《書》曰:“藥不瞑眩,厥疾不瘳。”“眠”字原從見民聲,據《集韻》音義均同“眠”,當是“眠”字或體。“眩”字原從土旬聲。蓋古人合藥或服藥多用酒,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容易讓人昏睡眩暈,故曰“瞑眩”。 白公諫語中所引的以上四個比喻,是以“若金”、“若津水”、“若天旱”、“若藥”為序,而清華簡本是以“若金”、“若藥”、“若天旱”、“若津水”為序,二者不同。

9、“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清華簡本作“若詆(抵)不見(視),甬(用)傷”。簡本的“詆”相當於“跣”,我原來讀“厎”,訓“至”,後網友汗天山先生指出:“懷疑‘詆’當讀為‘?’,訓為‘蹋’、‘踐履’。與傳本‘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意思接近。”[5]此說當是。“?”《集韻》或作“躓”。《說文》:“跣,足親地也。”段註:“‘親’、‘跣’曡韻。古者坐必脫屨,燕坐必褫韤,皆謂之跣。”《漢書·文帝紀》:“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註:“孟康曰:‘踐,跣也。’晉灼曰:‘漢語作跣。跣,徒跣也。’”蓋“跣”本赤足踏地,故有“踐”義,踐者蹋也。《玉篇》:“?,蹋也”,其本義很可能也是也是赤足蹋地義,故引申為“蹋”義。

10、“必交修余,無余棄也”, 此二句不見簡本。

二、《禮記·緇衣》引《兌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幹戈省厥躬。”郭店簡本、上博簡壹本《緇衣》均無之。此見清華簡本《說命中》六-七簡,作“作(且)隹(惟)口起戎出好,隹(惟)幹戈作疾,隹(惟)慇胾(載)病,隹(惟)幹戈生(眚)氒(厥)身”(7簡)。

三、《禮記·緇衣》引《兌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為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郭店簡本、上博簡壹本《緇衣》均無此引文之。此語亦不見清華簡本《說命》。《古文尚書》之《說命中》在使用此文時做了較大的發揮和改動,文作:“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慮善以動,動惟厥時。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無啟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於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四、《禮記·文王世子》引《兌命》曰:“念終始典於學。”此句不見清華簡本,見於《古文尚書》之《說命下》。

五、《禮記·學記》引《兌命》曰:“學學半。”此句不見清華簡本,見於《古文尚書》之《說命下》,與上壹句連在壹起,作“惟敩學半,念終始典於學”。

六、《禮記·學記》引《兌命》曰:“敬遜務時敏,厥休乃來。”此句不見清華簡本,見於《古文尚書》之《說命下》,作“惟學遜誌,務時敏,厥脩乃來”,是在編聯時將文句做了改動。

《禮記》所引的後四條文字均不見清華簡本《說命》,當是別有所本,很可能是《說命》其它篇章中的文句,所以先秦時期流傳的《說命》原本絕非三篇,應該不會少於四篇,很可能在四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