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大量的文獻記載分析,神農生於烈山。《國語·魯語》說:“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左傳·昭公二十九年》也說:“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禮記·祭法》的說法也基本相同:“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前文已充分論證烈山氏、列山氏、厲山氏實為壹人,其子柱或農即神農。烈山,很可能就是神農之先輩也可說是第壹代神農放火燒荒之地,或人以山名,或山以人名,總之神農起於烈山已無疑問。 ?
那麽,烈山在現今何處呢?對此,魏晉以降的文獻有著較為詳細的記載。為論述方便,現援引如次:?北魏酈道元《水經註·戮水》記:“(賜)水源東出大紫山,分為二水,壹水西逕厲鄉南,水南有重山,即烈山也。山下有壹穴,父老相傳雲:是神農所生處也。故《禮》謂之烈山氏。水北有九井,子書所謂‘神農既誕,九井自穿’,謂斯水也。又言汲壹井則眾水動。井今湮塞,遺跡仿佛存焉。亦雲賴鄉故賴國也,有神農社。賜水西南流入於戮,即厲水也。賜、厲聲相近,宜為厲水矣。壹水出義鄉西南入隨,又註 。 水又南逕隨縣,註安陸也。”這壹條資料從整體上說明了隨縣即今隨州北部的山川形勢,展示了二水分流的整體方位,指出了賜水即厲水,賴鄉、賴國即厲鄉、厲國,賜、賴、厲聲相近,故相通。這表明神農氏曾育於此,並活動於這壹地區。吳量愷:《神農氏的興起與炎帝文化的效應》,《炎帝與炎帝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
南朝劉宋盛弘之編撰的《荊州圖記》,先是圖佚,遂稱為《荊州記》,後來全書失傳。該書是古代壹部重要的荊州地誌,它記載的“神農生於厲鄉”的傳說和事跡,為後世諸書所征引。如南朝蕭梁劉昭註釋《後漢書·郡國誌》時,在原文“隨,西有斷蛇丘”下即註曰:“古隨國。即銜珠之蛇也。杜預曰:‘有賴亭。’《左傳》僖十五年齊伐厲,在縣北。《帝王世紀》曰:‘神農氏起列山,謂列山氏,今隨厲鄉是也。’《荊州記》曰:‘縣北界有重山,山有壹穴,雲是神農所生。又有周回壹頃二十畝地,外有九重塹,中有九井。相傳神農既育,九井自穿,汲壹井則眾井動,即此地為神農社,年常祠之。’”唐代初年歐陽詢和令狐德芬等人編纂的《藝文類聚》、唐代中期徐堅、張說等人撰寫的《初學記》、北宋初期樂史主持編纂的《太平寰宇記》、北宋初期李日方主編的《太平禦覽》等著名典籍,皆征引了《荊州記》關於神農生於隨州厲山的記載。 ?
唐代蕭德言所編《括地誌》記載:“厲山在隨州隨縣北百裏,山東有石穴。昔神農生於厲鄉,所謂列山氏也,春秋時為厲國。”?唐代後期李吉甫編撰的《元和郡縣誌》記載:“隨縣,本漢舊縣,屬南陽郡。即隨國城也,歷代不改。……厲山,亦名烈山,在縣北壹百裏。《禮記》曰:厲山氏,炎帝也;起於厲山,故曰厲山氏。” ?
北宋王存等主編的《元豐九域誌》記載:“隨州:神農廟,在厲鄉村。” ?
南宋羅泌《路史》記載:“神農井在賴山(即厲山),舊說汲壹井則八井皆動,人不敢觸。今惟壹穴,大木旁蔭,即其處立社。” ?
清代章學誠主持編纂的《湖北通誌·輿地誌》記載:“厲鄉,在州北,今名厲山店。……亦雲賴鄉,故賴國也。有神農社。” ?
上述記載無壹例外地表明,神農生於厲山,厲山位於今隨州北。神農生於隨州厲山壹說代代相因,眾口壹詞,足證不謬。 《國語·晉語》記:“昔少典娶於有蟲喬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長期以來,不少學者把這壹條資料作為論定炎帝生地最早、且最重要的證據,因之形成“姜水說”嚴可均校輯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說:“炎帝生於姜水,因姓姜,以火德王,稱炎帝,壹雲赤帝。”《中國史稿》(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也稱:“據說炎帝生於姜水。”呂思勉《先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則說:“《帝王世紀》曰:炎帝母女登遊華陽感神而生炎帝於姜水,是其地。”;並由“姜水說”衍生出“寶雞說”北京市文物工作隊等編寫的《中國名勝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年版),在“神農祠”條下說:“在陜西寶雞市渭河南岸峪家村,北距寶雞市五公裏。相傳炎帝神農生於山蒙峪,產後其母姜氏抱至九龍泉內沐浴,在瓦峪撫養長大,後人遂於此地修祠紀念。……此地南依秦嶺,西臨渭水,風景幽美。” 和“岐山說”《中國古代史常識》(中國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說:“黃帝族和炎帝族最早都居住在陜西”,“炎帝族的發祥地在陜西岐山東面。”。其實這條資料並不能作為“姜水說”的證據。其理由如次:首先,“姜水說”主持者以為“昔少典娶於有蟲喬氏,生黃帝、炎帝”的“生”,指“出生”、“生育”。實際上,這裏的“生”卻並非出生、生育的意思,而應理解為枝庶、後裔。也就是說,《國語·晉語》說的少典生黃帝、帝,是說黃炎都是少典的後裔,並不是說黃炎為少典之子。徐揚傑:《炎帝神農氏在中國史前傳說中的地位》,《炎帝與炎帝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這壹點漢賈逵、吳韋昭都作過解釋。賈說:“少典,黃帝、炎帝之先。”《國語·晉語》韋註引。韋昭說:“言生者,言二帝本所生出也……謂其裔子耳。賈君得之。”《國語·晉語》韋註。
其次,“姜水說”主持者不僅把“昔少典娶於有蟲喬氏,黃帝、炎帝”的“生”理解為生育,而且把《周語·晉語》下文的“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中的“成”也理解為“生”,把“姬水”和“姜水”分別解釋為黃帝和炎帝的具體出生地點。他的思維邏輯是《國語·晉語》的第壹句只是說黃帝、炎帝系何人所生,第二句才進壹步交代二者的具體出生地點。這種理解看上去似乎合乎邏輯,但實際上是對《國語·晉語》原文的誤讀。因為前文已論證過,第壹句中的“生”並非出生、生育。那麽第二句中的“成”也不壹定是指生於某地之“生”。對此,古人早已明識。如韋昭為《國語·晉語》這段話作註說:“姬、姜,水名。成,謂所生長以成功也。”意思是黃、炎二帝分別生息、發展、壯大於姬、姜二水流域。此外,緊接其後的第二句下半句中“成而異德”之“成”,也可幫助我們理解前半句中“成”之涵義:所謂“成而異德”,顯然是“長”而異德,而非“生”而異德。 ?
由此可見,炎帝生於“姜水說”所賴以產生的依據並不能成立,“姜水說”無疑為沙中之塔,而由“姜水說”衍生而來的“寶雞說”和“岐山說”也自然如沙中之塔了。當然,“寶雞說”和“岐山說”還有另壹條重要佐證,即《水經註·渭水》“岐水又東,逕姜氏城南,為姜水”。然而,這則史料同樣無助於“寶雞說”和“岐山說”的成立。據有關學者研究,古代的岐水(姜水)即今漆水河,由舊武功東註入渭水。古代的汧水即今千河,由潘家灣北岸註入渭水。岐水、汧水皆自西北而東南,近乎平行,而兩水入渭處東西相距約80公裏,今寶雞市在汧水以西,原姜氏城在岐水以東。李漢偉:《炎帝生於隨州傳說考》,《炎帝與炎帝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顯然,《水經註·渭水》的這條記載只能給“寶雞說”和“岐山說”提供自相矛盾的證據。
不過,盡管先秦典籍未見有關炎帝生地的記載,但在秦漢以降有關炎帝神農氏合壹後生地的文獻記載中,卻透露出炎帝生地的些許信息。 雖說炎帝神農氏合壹的史實形成於遠古,但合壹的觀念至秦漢之際方才形成。
最早指出炎帝神農氏生地的學者,是東漢著名經學家鄭玄。鄭玄根據《國語·魯語》中展禽和《左傳·昭公二十九年》中蔡墨關於烈山氏及其子柱的言論,參之以秦漢之際炎帝與神農合壹的定說,在為《禮記·祭法》的類似記載作註時,將厲山氏或曰烈山氏同炎帝視為壹人:“厲山氏,炎帝也。起於厲山,或曰有烈山氏”。既然鄭玄以為烈山氏(神農氏)同炎帝為壹人,其生地也自然在壹處。時隔不久,三國時吳韋昭率先響應鄭說。他在為《國語·魯語》展禽的話作註時說:“烈山氏,炎帝之號也。起於烈山。《禮(記)·祭法》以烈山為厲山也。”由於先秦典籍只有神農氏(烈山氏)生地的記載,未見炎帝生地的記載,以致鄭玄、韋昭將炎帝神農合壹後的生地定在烈山。 ?
至西晉時期,皇甫謐在《帝王世紀》中對炎帝神農氏的生地提出了兩種看法。他壹方面接受前述展禽、蔡墨以及鄭玄和韋昭等人的見解,主張炎帝神農氏生於烈山:“炎帝神農氏……本起烈山,或時稱之。壹號魁隗氏,是為農皇……”《太平禦覽》卷78引《帝王世紀》另壹個方面,他又深受《國語·晉語》中胥臣臼季“炎帝以姜水成”說法的影響,對炎帝神農氏出生地的傳說作了進壹步的演繹:“炎帝神農氏,母有(蟲喬)HT〗氏女登,為少典妃,遊華陽,感神而生炎帝,長於姜水,因以氏焉”《太平禦覽》卷70引《帝王世紀》。《水經註》《水經註·渭水中》、《藝文類聚》《藝文類聚·帝王部》、《初學記》《初學記》卷9、《通誌》《通誌·三皇紀壹》。等典籍所引《帝王世紀》這則記載大致相同。《帝王世紀》的這則記載,提出兩點見解,即炎帝神農氏生於“華陽”、“長於姜水”。其中“長於姜水”可說是對《國語·晉語》“以姜水成”的正確理解,此不復贅;而生於“華陽”,便是“華陽說”的由來。那麽,華陽在今何處呢?據有關學者研究,《史記》中提到的作為地名的“華陽”***有三個,這就是《趙世家》中趙武靈王進攻中山國時攻占的華陽,《韓世家》中秦敗趙、魏於韓之華陽亦即《白起王翦列傳》中秦白起拔魏之華陽,《夏本紀》中“華陽黑水惟梁州”之華陽。其中第壹個華陽據張守節《正義》是北嶽恒山的別名,第二個華陽據張守節《正義》位於今河南密縣境內,而這兩個地方迄今未見關於炎帝神農氏出生的記載和傳說。而根據《尚書·禹貢》和《漢書·地理誌》有關記載分析,第三個華陽應指華山以南地區,結合《史記·穰侯列傳》中提到的“華陽君”和《史記·呂不韋列傳》中言及的“華陽夫人”,可以認為“華陽”應是秦國人或關中人對華山以南包括楚國在內的廣大地區的泛稱李漢偉:《炎帝生於隨州傳說考》,《炎帝與炎帝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此說不無道理,只是略嫌籠統。我們認為,皇甫謐說的“華陽”大概指秦嶺以南的漢水中上遊地區,南朝宋至隋漢水上遊的今陜西勉縣曾僑置華陽郡和華陽縣,或許與當地早有華陽地名有關。 ?
那麽,炎帝神農氏合壹後的生地究竟是“烈山”還是“華陽”?我們認為,神農氏與炎帝在先秦典籍中是先後出現的兩個部落及其首領的稱號,因而不可能同壹生地。之所以炎帝神農氏合壹後的生地會出現“烈山”和“華陽”兩說,前者或許是因神農生地而沾上了炎帝,後者則很可能是因炎帝生地而沾上了神農,由於五行學說將炎帝派定在南方,這就使“華陽說”釜底抽薪,而使“烈山說”錦上添花了。合二而壹以後,華陽由炎帝而沾上了神農,烈山由神農而沾上了炎帝。可是,炎帝位於南方已成定論,因而“烈山說”比“華陽說”更理直氣壯。況且,古代的曾國,奠都於隨州的厲山(烈山),其公族為姜姓,無疑是正宗的炎帝苗裔。因此,如果壹定要找出炎帝神農氏合壹後的生地,“厲山說”的理由最充分。何況,炎帝神農氏的遺跡,以長江支流的漢水中遊最為多見,以隨州的厲山最為集中。谷城縣相傳是因炎帝神農氏在那裏嘗五谷而得名的,神農架相傳是因炎帝神農在那裏嘗百草而得名的。至於隨州的厲山,則有神農洞、神農宅、神農井、神農社等遺跡湖北省隨州市地方誌編纂委員會:《隨州誌·勝跡》,中國城市經濟社會出版社1988年版。由此,說厲山是炎帝神農故裏是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的。 ?
當然,必須強調指出的是,上文討論的“生地”,是早期生息與勞作之地的意思,並不能機械地理解為“出生地”。假定硬要根據神話傳說來確切指出某個遠古傳說人物的出生之處,如同緣木求魚。明白了這壹點,也就不難理解皇甫謐《帝王世紀》為什麽對炎帝神農氏合壹後的生地二說並存了。因為炎帝神農部落聯盟是壹個極其龐大的部落聯盟,其活動不可能局限於壹隅,而應當包括秦嶺以南的整個漢水中遊和上遊及其更廣的地域,但早期神農氏部落的活動地域應在以厲山為中心的漢水中遊,早期炎帝部落的活動地域可能在以華陽為軸心的漢水上遊;二者合壹後,漢水中上遊乃至更廣闊的地區都成為炎帝神農部落聯盟的活動地域,但綜考諸種傳說,隨州厲山是其中心。吳量愷:《神農氏的興起與炎帝文化的效應》,《炎帝與炎帝文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