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畫家王蒙所繪《葛稚川移居圖》中的葛洪形象
《抱樸子》內篇
論仙
或問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
抱樸子答曰:“雖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畢見焉。雖稟極聰,而有聲者不可盡聞焉。雖有大章豎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雖有禹益齊諧之智,而所嘗識者未若所不識之眾也。萬物雲雲,何所不有,況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為無之?”
於是問者大笑曰:“夫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故三五丘旦之聖,棄疾良平之智,端嬰隨酈之辯,賁育五丁之勇,而鹹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徒聞有先霜而枯瘁,當夏而雕青,含穗而不秀,未實而萎零,未聞有享於萬年之壽,久視不已之期者矣。
故古人學不求仙,言不語怪,杜彼異端,守此自然,推龜鶴於別類,以死生為朝暮也。夫苦心約己,以行無益之事,鏤冰雕朽,終無必成之功。未若攄匡世之高策,招當年之隆祉,使紫青重紆,玄牡龍跱,華轂易步趍,鼎餗代耒耜,不亦美哉?
每思詩人甫田之刺,深惟仲尼皆死之證,無為握無形之風,捕難執之影,索不可得之物,行必不到之路,棄榮華而涉苦困,釋甚易而攻至難,有似喪者之逐遊女,必有兩失之悔,單張之信偏見,將速內外之禍也。夫班狄不能削瓦石為芒針,歐冶不能鑄鉛錫為幹將。
故不可為者,雖鬼神不能為也;不可成者,雖天地不能成也。世間亦安得奇方,能使當老者復少,而應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歷紀之壽,養朝菌之榮,使累晦朔之積,不亦謬乎?願加九思,不遠迷復焉。”
解釋
有人問:“神仙能長生不死,這真的可能做到嗎?”
抱樸子回答說:就算視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有形的事物全部看見;就算聽力最好的人也不能把所有的聲音壹壹聽見;就算擁有大章、豎亥那樣的捷足,所走過的地方,也還是沒有沒走過的多;就算擁有大禹、伯益、章諧那樣的智慧,所見識的,也還是沒有見識過的多。宇宙萬物紛雜,什麽沒有呢?況且成仙的人已隨處見於各種記載,不死之道,怎麽會沒有呢?”
於是問話的人大笑說:“有始則必有終,有存則必有亡。所以像三皇五帝、孔丘、周公那樣的聖人,後稷、樗裏子、張良、陳平那樣的智者,端木賜、晏嬰、隨何、酈食其那樣的辯才,孟賁、夏育、五丁那樣的勇士,也都死了,這是人生事理的必然規律,是壹定會來臨的最後歸宿。人們只聽說過在霜降之前就枯萎,正值盛夏便落青,含孕著穗兒卻不開花,沒有結果實就雕零的事,還沒有聽說過有誰享受萬年之壽,長生久視而不死。
所以古人做學問不求成仙之術,言談話語不涉及怪異的東西,杜絕那些不合正道的學說,遵守這種自然法則,把烏龜仙鶴排斥歸為人以外的類別,把生死看作如朝暮壹般短暫。若苦心約束自己,去做些沒有益處的事,有如刻鏤冰塊,雕琢朽木壹樣,到頭來也不會有任何成效的,不如施展出匡世濟時的高明策略,得至畢生的宏福,使紫青綬帶重新系在身上,用黑色公畜祝祭王朝的興起,用華美的車子替代步行,用鼎中的美食取代田間的農耕,不也很好嗎?
每當想起詩人做《甫田》諷刺國君,再深思孔子關於人‘皆死’的論斷,就不去做那些如同把握不具形態之風,捕捉難以捉摸之影,索求不可得到之物,行走不達目的之路,放棄榮華富貴而去涉足困苦,丟下唾手可得而去謀求艱難的事。這些就像‘桑者之逐遊女’的故事中說的那樣,必然會兩頭受損而後悔;又好像單豹、張毅那樣,固執偏信,必然會招致身內外的災禍。即使是公輸班、墨翟,也不能把瓦石削成針尖;歐冶子也不能把鉛錫鑄成寶劍。
所以說,做不到的事,即使鬼神也做不到;做不成的事,哪怕天地也做不成。世間哪裏能得到奇方,能使年老的人變回少年,本該死的人反而復生呢?而先生卻想延長蟪蛄的壽命,讓它活上壹年;想保養朝菌的榮華,讓它能活上壹個月,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希望妳能多加思考,迷途知返,不要走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