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元月21日，農歷乙未年臘月十二，當時家父剛97天，約好了蘭州的王斌兄臺會合在上海，然後壹起上安徽九華山為家父做百天超薦。在上海等待王兄時，趕上了朵雲軒四季拍賣會，亦側身其中了，為的借“拍”消愁。
拍賣會上，有壹件署名“樹森”的《墨竹圖》投拍，看“顧樹森印”，原來是著名文人畫家顧樹森的手跡。拍賣時略有意此件作品，但目接家父名諱，心中即生悲傷，所以也就未去舉牌競拍。事後每有思念家父，看到窗外的青青翠竹和畫上墨竹，亦皆會聯想到擦肩而過的顧樹森先生的《墨竹圖》。
時光荏苒，轉眼家父五六年了。人天相隔，對家父的思念從未間斷。這五六年中，對顧樹森先生的《墨竹圖》亦未曾忘懷，並且愈來愈有想得到伊之墨竹的念頭，畢竟圖上有家父的名諱，懸於壁端，時時目接，雖然增添哀思，但畢竟亦懷念家父之物矣！所以，這些年竟至越想越後悔朵雲四季的失之交臂了。
可能是思念太甚之故，瞑暝之中似有安排，今年六七月份竟兩次碰上顧樹森先生的《墨竹圖》:先是壹幀稍大尺幅的鏡片，在某微拍群中出現，反復競價，最終因惡其亂擡價而放棄了。接著月餘時間，某微拍群出現了壹本七開的書畫小冊頁，其中有壹開顧樹森先生的《墨竹圖》。這次誌在必得，並且終於拍到了，倒亦應了事不過三這句老話。
顧樹森《墨竹圖》24X18cm
這是本左右對折“蝴蝶裝”的冊頁，白宣十二頁，加上前面壹頁灑金宣副頁。幾何圖案的錦綾封面封底，收疊時成壹部書狀。為何是七幅書畫？是因為書畫家在對折的兩頁上皆是創作了壹幅作品，十二頁也即六幅作品，加上前面的副頁創作了壹幅作品，所以***計七幅書畫。冊頁尺寸單頁18X12cm，對折兩頁即24X18cm，書畫家皆創作的橫式作品。
顧樹森先生《墨竹圖》排序在第三幅，畫家用其個性鮮明的寫竹法寫了三竿細勁的風竹，隨風飄拂的葉子很有動感。竹竿和葉子用墨濃淡幹濕，韻致皆佳。余這些年所見顧先生繪畫，皆是水墨寫竹，“壹招鮮吃遍天”，寫竹的筆墨很熟。顧先生首先是文人教育家，亦通諳畫理，伊寫竹的熟，是“畫到生時是熟時”的“熟”，故畫筆沒有流熟和市氣，而是滿紙的清氣和勁爽。畫上署題“清風勁節”，字與畫筆意趣頗為壹致，亦清勁筆也。創作時間“庚寅初冬”，上款“寫似問老法家正之”，落名“樹森”，鈐印“顧樹森”兼文、“拜石”朱文。“庚寅”是1950年，“問老”是江恒源，“拜石”應是顧先生的書房名。江恒源生於光緒十壹年(1885)，卒年不詳。字問漁(另外幾幅作品上款皆作“問漁”)，室名補學(有《補學詩稿》)。畢業於大學。歷任中國大學教授，江蘇省視學，江蘇省立第八師範校長，江蘇省教育廳長等。因長顧先生壹歲，又同時為官江蘇教育界，伊們應該很是熟諳，故有“問老”上款。
顧樹森生於光緒十二年(1886)，卒於1967年。字蔭亭，之壹外交家顧維鈞的堂侄。江蘇嘉定(今上海嘉定區)人。光緒三十年(1904)入龍院(今上海中學前身)，畢業後任中華書局編輯，後擔任《中華教育界》編輯主任。六年(1917)，中華職業教育社成立，顧先生受黃炎培邀請，成為該社發起人之壹。次年，任中華職業學校首任校長、壹級教授。後考察歐洲教育，回國後任江蘇武進縣長。顧先生思想開明，主張“好人”，聲揚“好人聯合起來反對壞人，不管什麽黨、什麽派”，故對活動持中立態度，並保護過地下黨中的“好人”。之後，又任特別市教育局局長，普教司司長、國民教育司司長等。
勝利(1945年9月)後，中華專科學校遷回上海，顧先生任校長。上海前夕，顧先生心向。1949年，當政後，顧先生任中華職業教育社上海分社主任。後任江蘇師範學院(今蘇州大學)教育科教授，又被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所聘為研究員，蘇州市，江蘇省。著有《中國古代教育家》、《中國古代教育家語錄類編》、《中國歷代教育制度》等。
顧樹森先生高風亮節，1958年嘉定博物館籌建時，把收的書畫捐給了博物館。顧先生亦享書畫名聲，書善篆籀，畫工墨竹，皆具相當水平。嘗見伊題簽的《潛公課本》(鈐“顧樹森印”朱文印)，封面還題署“聊以自娛”北碑楷書，首頁即大篆十八個字，引首鈐“從吾所好”白文。2022年西泠春拍，投拍了壹幅顧先生與劉海粟合畫的墨筆《柳竹八哥圖》，圖上墨竹乃顧先生筆也。
拍這本冊頁，主要是為了顧樹森先生的這頁墨竹。愛屋及烏，亦順帶把另六幅書畫簡述壹下。
蔣文達《隸書》24X18cm
打開冊頁，灑金紙副頁是蔣文達的隸書題辭：“歌丹青引，味特健藥。幾凈窗明，人生壹樂。”行草署題年月：“商橫攝提格夾鐘月下浣”，上款“似問漁老先生法家清 鑒”，落名“劍翁蔣文達”，鈐印“蔣文達印”、“老劍”，皆白文，引首“生平金石結良緣”朱文。“商橫”歲陽名，歲星紀年“太歲在庚”之名。又作“上章”。十幹支中“庚”的別稱。《史記·歷書》：“商橫涒灘三年。”司馬貞索隱：“商橫，庚也。《爾雅》作上章。”按：“涒灘”為申。“攝提格”歲陰名，歲星紀年的十二辰之壹，幹支紀年的寅年。《爾雅·釋天》：“太陰在寅曰攝提格。”“夾鐘”，古代十二律第四為夾鐘，同時夾鐘亦我國古代的計量和計時單位。古代又有十二律相對應農歷十二個月份，夾鐘為二月。《禮記·月令》：“(仲春之月)其音角，律在夾鐘。”“下浣”陰歷每月二十壹日至三十日。“浣”，唐制官吏十天休息沐浴，每月分上、中、下浣。
蔣文達《霜菊圖》24X18cm
蔣文達職業書畫篆刻家，但作品起伏不定，此頁隸書就寫得很是壹般，落款行草亦未顯雋雅。不過，第五頁蔣文達的壹幅《霜菊圖》就好壹些，長題的行草亦見逸趣。畫面竹籬石草，水墨寫之，略在雙勾的竹竿和臥石中輕敷了極淡的青綠和赭石。水墨的枝葉，很是紛披，花朵水墨雙勾，填色藤黃，畫筆有明人陳淳和徐渭的韻致。左邊八行行草長題，書法比副頁好多了。先是題著壹闕《人月圓》詞，曰：
重陽過後霜鰲健，三徑傲霜華。東籬故事，杶桑舊典，詩酒生涯。 鰈簃畫友，扶騷客，泠水煎茶，硯征鸜眼，豪揮虎仆，好囗夬叉。
詞左署款：“調寄人月圓。小松來鰈簃，出此冊屬為問翁先生加墨，漫筆以應，即錄舊作以補空。黃帝四千六百四十有七載如月，蔣通夫倚聲。”鈐印“通夫六十後所作”朱文。“黃帝”是根據黃帝即位以及創制歷法的時間開始紀年，推算是在公元前2697年，紀年即從是年始。四千六百四十七年是公元1950年，即農歷庚寅年。“如月”指農歷二月。持冊者“小松”在是冊最末壹頁創作了壹幅青綠山水，隸書署名“梅花書屋”，落款“庚寅二月，小松為問漁制於滬上。”鈐印“鈞”白文，右下角押“小松書畫”白文。畫家查不出名頭，但筆致細膩，敷色明麗，為此冊中最為工細明碧的作品。
小松《梅花書屋圖》24X18cm
再回到開頭，副頁隸書題辭之後的首幅，是疏簡的梅花，畫面只壹粗幹壹細枝墨筆，兩三朵白梅，並且地上散落著壹朵梅花和三片花片，用筆簡之又簡，極得清雋疏逸之致。畫上行書署款：“ 羞媚世，氣骨樂撐天。問漁學兄屬畫。孫惕卿。”鈐印“頤”朱文。畫家名姓亦是未查出結果。
孫惕卿《墨梅圖》24X18cm
緊接著顧先生《墨竹圖》的，是壹頁《葫蘆草蟲圖》，畫家黃若舟。黃若舟(1906-2000)間嘗就讀上海美專，畢業後從事美術工作。(1937-1945)時赴重慶，勝利後回上海。1972年五校合並，籌組上海師範大學藝術系，任教授。教學之餘，積極研究漢字快寫法，撰成《漢字快寫法》著作，幾十年累計印行2000萬冊。又探索“書畫緣”，創作書與畫的結合體的新形式，但略帶“”氣，未被專家肯定。
論起來，也算是與黃若舟有些兒緣分。黃先生嘗創建上海市大學書育協會，並任會長。當他年事已高，便把會長的職務讓給了我的先生洪丕謨教授。
黃若舟《葫蘆草蟲圖》24X18cm
黃若舟此《葫蘆草蟲圖》，因是早年作品，還未染“書畫緣”的習氣，純是傳統筆法，有宋元的功夫，亦得明人青藤白陽的紛披和清人新羅山人的清新，所以很是耐看。上款仍是“問漁先生”，落名“若舟”，鈐“黃”單字朱文印。
倒數第二頁上是“老朋友”徐曉邨的《溪山攬勝圖》，亦是1950年的創作。畫上篆書署題“溪山攬勝”，接著行書“庚寅清明，問漁先生屬正，曉邨。”鈐印“曦印”白文。何謂“老朋友”？那是因為余在2003年拍得過伊壹張《柳蔭載書圖》便面，時光飛逝，亦近二十年了，真的是讓人感嘆者也。
徐曉邨名曦，曉邨是字，以字行，號綠滿廬主，又號曉翁。浙江海寧人。間鬻畫滬上，與蔣文達同為上海宛米山房會員，並嘗在十四年(1925)三度在上海《申報》刊出山水和像助賑潤例。
徐曉邨《溪山攬勝圖》24X18cm
此溪山攬勝，是用細筆枯墨淡色寫意的淺絳山水，畫筆在“元四家”中用功尤深，未染清初“四王”的習氣，故畫面明碧清遠。人物回望瀑布，很現灑脫超邁。筆墨但不流俗，的為合作。
因為豫地水患，窗外沙河渾濁的水向東奔流不息。每每側目看到東逝的水，便聯想到人生“最堪可悲是流水，便同人事去無回”的無常。本來競拍這本冊頁就是帶著悲傷的，復看到不再回頭的流水，自然又由畫家的名字想到了家父，這次則是心中不已了。合上此冊，又嘆了幾嘆！仍弄不明白人生為何降到塵世，來消受這麽多的苦惱？
2022 年7月30日於空盦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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