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孔子的學說
孔子學說是儒家學說的開創學說。我說“開創學說”,是說孔子本人的學說並不包含我們現今所講的儒家學說的全部,甚至也不包含戰國時代儒家學說的全部。兩千多年前的韓非就說過:“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後世之學乎?”(《韓非子·顯學篇》)韓非是研究過孔子及孔門各家學說的,他的這個問題提得有道理。戰國時代幾個大儒,取舍已很不相同,如孟子取“仁”;荀子取“禮”;子夏居魏地,為魏文侯師,他是傳經大師,又和法家關系密切。看來,他們同是儒家。同傳孔子之學,但各有側重或創新。戰國以後就更是這樣了,像董仲舒、程朱陸王,他們的學說距孔子的原始儒學尤遠,盡管他們都自稱孔門嫡傳,都表示虔誠地拜在孔子的門下。 對原始儒學,即孔子本人的學說,現時代的人認識也不同。有人認為孔子是為奴隸說話,有人認為孔子是為封建立言。有人說孔子貴“仁”,有人說孔子重“禮”。有人把六經看做孔子的學說,有人不以為然,以為那不過是周的舊籍,如此等等。兩千多年前的事,或全亡無征,或其征不足,或有征而解釋不同。看來,不僅孔門後學難以考訂,就是孔子學說的有些內容也難以考訂。有些問題已經打了壹二千年的官司,恐怕還要繼續打下去。不過困難雖然有,我們還是要勉力來做這場官司的壹方。因為關於孔子的學說,剔去種種超時代的增飾,畢竟還有線索可尋。 研究孔子,根據什麽?無非是根據有關書籍記載和所處的時代。孔子十五誌於學,二十四歲葬母時就有門人幫忙,但他的著述生涯卻開始得較晚,根據周蔔官和史官積累的材料整理出六經時已近七十歲了,修訂《春秋》是在他死前的兩年。有人說,六經即孔門儒學。六經為古籍古事,經孔子刪定,孔子當然是立意宣揚並有所寄托的;有的可能是作為珍貴的掌故文獻保存下來。《列子》記楊朱的話說:‘太古之事滅矣,孰誌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六經以前,無復書記,夏殷無征。周籍在平王東遷時丟失壹大部分,春秋時所剩無幾。加之,原來在王室掌管書籍的縉紳先生們這時多已離散,各自找飯吃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孔子刪定六經,為我們民族保存了大批有價值的古文籍,實屬難能可貴。 現在我們研究孔子,主要根據四部書。壹是《春秋》。孔子用魯史官所記《春秋》,上起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下至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凡242年。《春秋》這部書對於孔子來說與其他經書大不相同。孔子自命為“繼周者”,且自命為下壹代的“新王”。“新王”之禮就寄托在《春秋》裏面。孔子說:“吾誌在春秋。”孟子也曾轉述孔子的話:“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孔子在周道衰微時通過修《春秋》以撥亂反正,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不是著作,也是著作。歷來人們公認孔子修《春秋》的目的在於正名分、立名教,有褒有貶,使亂臣賊子懼。所謂“正名分”,就是要求君臣、父子、夫婦、貴賤尊卑等各符其名,各守其分。儒家的政治、倫理思想就以春秋為最高標準。古代中國壹以貫之的宗法等級思想,以及奴隸制宗法等級思想與封建制宗法等級思想的壹致性,都充分地表現在《春秋》壹書裏。 二是《論語》。關於《論語》的流派尚有爭論,但壹般認為論語系戰國時孔子的再傳弟子(據說是曾子、有子的門人)編纂而成,非孔子親筆。康有為認為,《論語》雖出自孔門弟子之手,戰國時儒分為八,則難免“各尊所聞,各明壹義”,就難免有戰國儒者的壹些觀點摻雜其中。因此,《論語》尚不足以盡孔學的全貌。 三是《易經》據《史記》載,《易經》的壹些卦象辭、爻象辭是孔子親作。孔子的重要哲學思想反映在《易經》這部書裏。這裏附帶說壹下,《易》壹般認定是殷末周初的作品,但後來郭沫若提出新說,認為《易》是戰國初年的作品,姑存疑。 四是孔子刪定的《儀禮》十七篇及其他禮學著作。孔子生前大聲疾呼以“復禮”為己任。孔子關於“禮”的思想、正名分的思想,在《春秋》中已有充分表述,《春秋》不妨說就是壹部禮學著作。《儀禮》十七篇,其中最重要的是《喪服禮》壹篇,孔子弟子蔔子夏特為之作傳,其中親親尊尊長幼男女有別那壹套規定得最具體清楚。此外,闡明孔子禮學的,還有漢時儒生所編的《禮記》壹書。此書有些篇目如《中庸》、《禮運》,記載孔子壹些言論,其價值不低於《論語》,可以補《論語》之不足,明《春秋》之未盡。 從以上的介紹我們可以明白:孔子自己確實沒有專著,孔子多借整理古籍或史料寄托自己的思想;再就是孔子後學追記下孔子的壹些語錄,片言只語在所難免。憑書籍研究孔子,由於根據不壹,理解各異,見仁見智,發生爭論是極正常的。因此,要研究孔子,弄清孔子所處的時代是十分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