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度娘那抄來的,大家感受壹下:
曹丕:有大邦之美樹,惟令質之可嘉。托靈根於豐壤,被日月之光華。周長廊而開趾,夾通門而駢羅。承文昌之邃宇,望迎風之曲阿。修幹紛其漼錯,綠葉萋而重陰。上幽藹而雲覆,下莖立而擢心。伊暮春之既替,即首夏之初期。鴻雁遊而送節,凱鳳翔而迎時。天清和而溫潤,氣恬淡以安治。違隆暑而適體,誰謂此之不怡。
曹植:羨良木之華麗,爰獲貴於至尊。憑文昌之華殿,森列峙乎端門。觀朱榱(以)[之]振條,據文陛而結根。暢沈陰以溥覆,似明後之垂恩。在季春以初茂,踐朱夏而乃繁。覆陽精之炎景,散流耀以增鮮
曹植在這年混得不不錯,得到壹個新的封號:“臨淄侯”。
雖然帝王權術壹向都諱莫若深,不過老爺子用行動顯露出了自己的私心偏袒。
曹植作為新文藝青年的標桿人物,不愛奢侈品,也不愛華麗的服裝,除了愛喝酒,沒有不良嗜好。性格隨和,不愛裝腔作勢,愛讀書,文采斐然。鄴城裏新的高臺建起來了,老爺子很高興,就讓曹植寫壹篇賦《銅雀臺賦》;兩個妹妹出嫁了,母親想念女兒,也讓曹植寫壹篇賦《敘愁賦》,他全部有求必應,稿費也從不計較。詩詞歌賦對他來說,似乎比吃雞還簡單,總而言之曹植這個兒子當的太讓爹媽稱心了。
兄長也是壹表人才,見老爹愛吟詩作賦投其所好也逼著自個練得壹手錦繡文章,“壹門三傑”“建安三曹”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不過總的來說丕哥還是在富二代的正軌上沒跑偏----“崇奢侈”,“喜華服”,“愛美姬”,“樂狩獵”核心價值觀很正確,曹操心裏明鏡似的說“子弱不才,惜其難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於是曹植封了完了臨淄侯,丕還在當“五官中郎將”(高級打雜)沒過幾年,當爹得嫌疼植疼得還不夠又加他五千戶封邑,加上原來就有的五千戶,二十多歲的曹植成了年輕的“萬戶侯”(此處建議問度娘好有個概念)。
這個時候哥倆即便互相有點不對眼,但還沒出現大的隔閡,畢竟有老爺子罩著,直到有壹天曹植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跑去找老爺子求讓邯鄲淳作自己的男秘,就是那個寫《笑林》的古裝版寧財神。(沒錯我開始還以為是位貌美如花的)
曹大爺壹瞪眼瞅他,說:妳小子想啥啊?妳哥剛跟我討他當 五官將文學,妳轉身也來求?以為妳哥不敢揍妳是吧?帝王權術嘛,心裏再袒護小的,面上還得壹碗水端平。
曹植這哥們幹事業可能不行,要說幹點文人癲狂的事那可是擡個屁股都能蹦出壹百個點子的主,他想了想,對曹操說,可以讓邯鄲淳先來見見我嗎?我可以開個《非妳莫屬》嘛,他究竟想為誰工作,自由擇業嘛。這裏先買個關子,大家設想壹下撕蔥哥若是要招個文秘會開出什麽條件?送房送車送美女都不在話下吧?~~有這想法的請出去!
首先請提高壹下境界,魏晉時期講究的是“名士風流”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的調調,縱有五花馬千金裘也難拉攏那些整天就知道躲山林裏酗酒開party的名人隱士。
邯鄲淳去見曹植的那天,天氣特別熱,烤得人如同蒸籠上的白面饅頭。邯鄲淳身汗身雨到了曹植府邸,並沒有見到曹植,家臣請他入席,抱歉地說,我家主人正在沐浴敷粉(沒錯在敷面膜,魏晉風流嘛,據說他還是曹家的顏值擔當),壹會兒就來了。不壹會兒,只見壹個披散著頭發,外衣掛在腰上的胡人踏著節拍,跳著胡舞,旋進室內。(這段可參考大話西遊裏猴子勾引春三十娘那段)這廝又從懷裏掏出九個丸鈴,壹個接著壹個往天上拋去(媽蛋的,雜耍也拿手啊!)完了之後是劍舞,壹套才藝秀下來,丫鬟們都逗得花枝亂顫鼓掌叫好,邯鄲淳就差轉身亮燈了,左右看看,卻依然不見世子。正奇怪,“胡人”緩步走向他,吟誦起俳優情歌。(這段可參考點秋香裏面的桃花歌)邯鄲淳正懷疑哪裏來的文武雙全的胡人,那人卻在他面前站定,從容笑道,“先生,妳看我怎麽樣?”邯鄲淳這才知道這扮醜賣乖的就是萬戶侯曹植。剩下來的事,就不用說了,兩人天雷勾地火相逢恨晚去了。
可以這麽說吧,曹植才華橫溢純真自然,前半生又有老爺子護著著實可用“快意人生”來形容了,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謝靈運說“天下才***有壹石,曹子建獨得八鬥”,於是“才高八鬥”這個詞就是打這位仁兄身上來的。曹丕也不差,規規矩矩安心如壹地做著富二代,情商高忍功好啊。
當爹的這壹年六十歲,壹曲《短歌行》已有人生遲暮之感了,而他對那二十三歲朝氣蓬勃看似又不諳世事的兒子隱隱之中有壹絲擔憂,還不舍得對他講重話。只好發了篇微博給他說,我像妳這麽大的時候,早已是被舉為孝廉且推任頓丘令了。妳也別壹天到晚只顧著琴棋書畫遊手好閑,該幹點正事了。
曹植這個年紀當然似懂非懂,秉性跟賈寶玉相似。建安七子之壹的陳琳常與曹丕曹植兄弟壹道宴飲,但曹植看人的第六感倒是蠻靈的,直接就說自己不喜歡他,發了篇博文給了楊修那老頭,在這封《與楊德祖》書中,他說陳琳和司馬相如壹脈相承,吹噓拍馬之流。楊修那老頭在初中課文裏我們也看得出來,跟曹植是臭味相投的人,睿智是睿智,但是把不住嘴,對曹植倒是死忠,摻和人家家裏事太多最後惹得大老板生厭了還不自知。曹植人家是侯爺,大家讓著,妳壹幕僚食客老不給周邊龍套面子,龍套們就必然會群起而攻之,於是後面楊修沒多久就把自個給玩掛掉了,所以說木秀於林不是好事啊!
曹植呢,心情好的時候就把勸誡當耳邊風,心情不好,就擺臉子。邢颙,是父親給兒子們選家吏時專門點名的楷模。曹植對邢颙那套刻板做事的習慣十分看不上,跟邢颙鬧僵,跑去向劉楨發牢騷。劉楨這人也是大儒,專門寫信勸說他,妳對我好,卻怠慢邢颙,這在別人看來是親近不肖,疏遠賢德,讓我為難。(兩邊都不得罪,大儒就是情商高!)
人以類聚,曹植跟 “七子”之首的王粲是對好基友,這位大咖眼高於頂總覺得別人都不如他,可能曹植算是那麽幾個少有的讓他覺得學識對等的人物。他心小到什麽程度?某天曹操夜見杜襲,談了大半夜,王粲不樂意了,他們有什麽事要嘮那麽久呀?怎麽沒見著主上跟我這麽熱乎啊?妳啥學歷?會吟詩不?會做賦不?這樣壹個心比天高的王粲,曹植還要寫詩替他抱不平,說王粲是“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聲”。當然,這貨也是有真材實料才這麽狂的,《登樓賦》就是他寫的,《從軍行》也是他寫的,從以歌賦敘懷的創新來說這哥們也算是破天荒的頭壹份了。總之,漸漸地,願意教導匡正曹植的人都離他遠去,剩下的,都是跟他壹樣聰明,驕傲卻棱角分明,甚至刻薄的人,所以說有趣的靈魂都很孤寂,遇到壹個臭味相投的那真是比約炮還帶感。
不再有人拽著他的韁繩,曹植任著自個這個有趣的靈魂天馬行空。
建安二十二年,曹植不知是為了赴酒宴還是趕炮約,開著超豪華寶馬,無視禁令擅闖門禁出城,更要命的竟然還駛上了帝王專用道…
那年月孔孟禮法乃大倫,骨肉相殘餓殍枕籍或許都能蒙混過去,但唯獨這個君臣禮法是道鐵律觸碰不得的。海鮮帝哦不,漢獻帝即便再弱曹植他爹至少臺面上都不敢不恭,後來到丕哥也是做足了前戲之後才把龍袍給扒到自個身上的。這下算是把自個後半生給安排了(甚至可以說改變了歷史軌跡)。於是這個歷史節點在教科書上被稱為曹植詩歌的前後期分水嶺,前期《白馬篇》之意氣昂揚,到後期《贈白馬王彪》兔死狐悲那種炎涼,這種戲劇性的赫姆雷特式的人生落差,做為千年之後的吃瓜群眾,我又壹次表示很“激賞”。
所謂NO ZUO NO DIE誠然如是, 建安二十四年,曹仁為關羽所圍困,曹操讓曹植擔任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帶兵解救曹仁。命令發布後,曹植卻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受命,於是曹操這才發現植不堪大用的壹面,徹底死心,不再重用他。(從飆車到醉酒,我個人總以為這哥們是有意而為的)
曹操曾經教導曹植的另壹個哥哥曹彰說,“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該自我約束的地方,該守的規矩要守。他只想著讓“大老粗”曹彰守規矩卻忘了教“聰明人”曹植這個,沒多久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了,於是曹丕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迎來了他的時代。
當父親決定不再寵愛他的時候,曹植的才華其實也不能為他挽回什麽。曹植由此開始承擔有趣靈魂帶來的惡果。
曹操在長安去世的時候,曹丕在鄴城。長安壹片混亂,青州軍離散,曹彰卻手握重兵而來,想扶曹植繼位。曹植問曹彰,妳難道不記得袁紹兒子兄弟相殘的故事了嗎?果斷拒絕。除了很傻很天真,我還能說什麽?換個角度說,壹個有趣的靈魂必然伴隨著壹顆頗有良知的心,人性未泯所以這個選擇也是必然的。
換到曹丕,就是常規套路出牌了,手裏有權了,他那眥睚必報本性終於得以釋放,總之這位仁兄是強勢的手腕花樣百出,無趣的靈魂萬裏挑壹。但是這當帝王也怕比,曹丕雖說手腕厲害了點,但還遠遠談不上毒辣,最多就是把前面十幾年受過的氣找回來,何況就文學素養來說,曹丕柔弱中有堅韌清疏中有離情,哥倆詩歌與人品恰是反著來的,曹植詩歌雄健豪放卻為人優柔寡斷,曹丕詩歌深婉細膩卻處世堅毅果敢,《善哉行》清俊悲涼深得曹家詩歌神韻,壹首《燕歌行》劃開了七言詩的來臨。帝王裏面就才學來說,可能就後面那個沒事唱“春花秋月何時了”的南唐後主和那個寫瘦金體的人票哥們能拿出來壹比了。
接下來曹植這哥們還沒晃過神來,就在這個當口還要給丁儀寫詩,“在貴多忘賤,為恩誰能博”調侃諷刺壹下,全然還沒角色轉換過來----江山還是那個江山,但丕哥已不再是妳丕哥了。所以說壹個不想當皇帝的詩人不是好司機啊!
但曹植他還沈浸在屋檐瓦當的家庭氛圍之中,以為哪怕成了“君臣”,本質也還是族親兄長。曹丕做了魏王卻立刻把兄弟們趕去他們的封地,不許亂跑。他聽話地告別老母親從鄴城離開,回到臨淄,這才起身去做他的臨淄侯。還沒倆年,就有朝廷派在臨淄的監國使者奏報說曹植醉酒,傲慢,出言不遜,甚至劫脅使者。這是目無朝廷的重罪,可見“穿小鞋”是華夏文明源遠流長的傳統。曹植立刻被押解去京都,在路上被貶爵安鄉侯。這安鄉侯是個什麽概念?就是從錦衣玉食到吃上頓沒下頓的巨變,不過好歹估計顏面還給他留了個“侯”的爵位,幾百年後蘇大家那句“此心安處是吾鄉”送給這位仁兄最是恰當不過,丕哥這揶揄水平高啊!
這之後被監國使者各種誣告,再次千裏迢迢從山西到洛陽請罪,諸如此類的公費跋涉旅行。曹植壹路顛沛流離之余還賭咒發誓說自己是“以信人之心,無忌於左右”,但沒想到“身輕於鴻毛,而謗重於泰山”。強勢的魏王變著法的折騰這個有趣的靈魂,直到吟出婦孺皆知的“煮豆燃豆萁”...
大概折騰了好幾年,曹丕貓戲老鼠終於乏了,寬宥了曹植的罪行,畢竟念及骨肉親情,給他加了封邑,卻又再次轉徙鄄城。曹植總算過了幾天安頓日子了,這天來到了洛水邊。他做了壹個春夢,夢見壹個美麗的洛神,魂牽夢繞引為知音,總之各種傾吐各種思慕。這就是後來吟唱千年,震爍古今的《洛神賦》。
後來,他哥還是給他找了壹個稱心如意的工作:——賀瑞、哀誄,歌功頌德,都是他的活,相當於後來的“大理丞”如今的宣傳部長。
有趣的靈魂開始向現實低頭了,丕哥登基,曹植壹邊放身痛哭壹邊寫著詞采華茂的《大魏篇》,又壹次壹次被老哥派來的監國擠兌中傷,為了得到進京當面說清楚的機會,他只能對曹丕低三下四地寫“遲奉聖顏,如渴如饑”——不管他本性多高傲,此時也不得不壹次次以卑微的語氣剖白自己,這場景就像巴金老舍被革命小將們逼著寫檢討材料壹樣,這叫壹個真誠這叫壹個坦率,咋惡心咋往自個身上招呼。
他曾經有壹把好牌:父親的寵愛、貴胄的出身、天賦的才華、熱情天真的個性——都是讓人著迷的好東西,他卻生來富貴不懂珍惜,視之如草芥。
他從沒有對它們進行任何深謀遠慮的規劃。不耐煩,也不屑。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對那些費盡心機的占有和勝利感興趣。但是現在,他年紀大了,他開始懂得別人(比如他哥哥)或許更多的是他自身也不喜歡成為這樣心思深沈表裏不壹的人,但人與人的關系是壹張大網,生而為人,早已被黏在網中,不去奮力掙紮謀劃,就只有被別人踐踏,即便妳出生高貴。
曹植明白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
曹丕幼時,楊修曾經送他壹把王髦劍,很多年後,曹丕又壹次看見這把劍,楊修卻死了。楊修是被父親曹操賜死的,他不能對他的死表示什麽,只好把鑄劍人招來,賞賜壹些糧食。再後來,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油膩如我也開始有了壹點感觸,人到了壹定年紀就會開始睹物思人,回味過去了,以往再多的恩恩怨怨也隨著時間開始慢慢消解,錯失的情感錯失的人,壹錯過或許就是壹生,都轉瞬即逝再也無法挽回。
在黃初六年的冬天,征討孫權無功而返之後子恒忽然想要去看壹看老弟子建。於是壹行人浩浩蕩蕩到了雍丘。這麽多年爭鋒相對,哪怕促膝而談,也不再能坦坦蕩蕩地話說家常了:曹植小心翼翼地感謝曹丕願意與他重修舊好,原諒他從前的錯誤。曹丕給他講笑話他誠惶誠恐,陪他壹起嗟嘆少年過往他膽戰心驚,這場景頗有點魯迅見閏土的感覺啊。
兄弟敘舊終於敘到度日如年,味同嚼蠟,兩個反向極端的靈魂註定無法靜處於壹起,曹植從最初的人生得意走馬章臺,到後面的沈淪顛沛困苦流離也就是七年不到的時間,這七年幾乎已經把他的靈性磨滅殆盡了。轉過年去沒幾個月,曹丕就死了。
寫誄文這活慣例又落在曹植頭上。整個曹家,曹植是第壹誄文專業戶,他也手熟,提筆就有華麗誇張的吹捧。講曹丕“才秀藻朗,如玉之瑩。”——張口就來,吹得有點惡心算是開了漢賦惡捧亂吹的先河。他甚至在末尾寫了百來字的“自陳”,說自己袖子裏藏著刀,也想壹死了之。作為曹植忠粉的劉勰都在《文心雕龍》裏說:How it′s that?!老哥,妳到底幾個意思?
在曹丕做皇帝的這七年,曹植經歷了他人生最跌宕起伏的摔打,挫敗,甚至侮辱。或許很多人都以為曹植是壹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實際上曹植早年隨父親東征西討,算是歷經血與火的考驗,曉知人間冷暖的皇親貴胄,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壹手文章還做得飄逸出塵剛柔兼濟,誌氣昂揚之外尚有悲憤憐憫之情,也算是“不忘初心”的典範了,後人稱其詩歌壯大雄健兼“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鐘嶸《詩品》),簡而言之就是品性除了高雅入雲之外還相當的接地氣相當的有情操,文學史上所謂“建安風骨”在其身上得以詮釋綻放,但曹植終其壹生最終還是在殘忍的命運中獲悉了人性原本的真相。
荏苒千年,我們只能從古籍中驚鴻壹瞥地見到那個曾經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的有趣靈魂在歷史長河中如流星劃過長空黯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