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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

紀傳體史書

《史記》

《史記》,原來的名字叫《太史公書》,既是我國第壹部紀傳體通史,又是我國第壹部傳記文學的總集。記載了上自傳說中的黃帝,下至漢武帝,***三千余年的歷史。

司馬遷(約前145年—前90年),字子長,西漢夏陽(今陜西韓城)人,十歲左右開始接受教育,曾先後跟隨大儒孔安國、董仲舒學習《古文尚書》和《公羊春秋》,他的思想既以儒家思想為主,又帶有黃老之學的因素。其父司馬談,任太史令期間曾想撰寫壹部表彰“明主賢君,忠臣死義”的史書,但未成而終。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司馬遷三十八歲那年,子承父業,繼為太史令,為完成父親的遺願而撰寫《史記》,至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才告完成。

《史記》包括十二本紀、三十世家、十表、八書、七十列傳,***壹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

“本紀”是全書的綱領,它以時間為綱,按年月記述帝王的言行政績和各方面的重大事件。先秦的部分篇章按朝代成篇(如《夏本紀》、《殷本紀》、《周本紀》等),秦漢部分則按帝王人物成篇(如《秦始皇本紀》、《高祖本紀》等)。年份可考者則分年,年份不可考者則分代。

“表”由司馬遷首創,以表格形式記載諸侯王的歷代大事,簡明排列世系、人物和事件。其中包括世表、月表(如《秦楚之際月表》)以及年表(如(《六國年表》),脈絡清晰。

“書”指“八書”:禮、樂、兵、律歷、天官、封禪、河渠、平準,記載了這些典章制度以及沿革。內容涉及歷代禮樂、社會經濟、天文律歷、河渠地理等。司馬遷認為這是經國大政,故列專題載述。

“世家”記載世襲王侯的史跡,兼及個別的著名人物(如《孔子世家》)。

“列傳”以社會各階層代表人物為主,兼及四夷諸國的風土、事跡。“傳”包括專傳(壹人壹傳,如《伍子胥列傳》、《孟嘗君列傳》)、合傳(兩人或幾人壹傳,如《老(子)莊(子)申(不害)韓(非)列傳》)、類傳(壹類人合傳,如《儒林列傳》)。專傳、合傳、類傳又都列有附傳,附傳的作用相當於正傳,表示列傳人物的主次,它並非是可有可無的附屬物。有的附傳僅附其名,壹般是載列子孫、親友。

壹、《史記》的特點

司馬遷曾自言撰寫《史記》是秉《春秋》之筆。不僅記載歷史的事實,更希望編寫壹部貫通古今、內容廣博、體例新穎的新史書,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壹家之言”(《報任安書》)。

1.得天獨厚,準備充分,資料全面

司馬遷成為名垂千古的史學家不是偶然的。在撰寫《史記》之前,他就做了充分的準備:“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嶷,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遷把壯遊的動機說得十分明白,即不滿足於“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的書本知識,有目的有計劃地到現實社會中去作實地考察,接觸國家大壹統的壯麗河山和各地百姓的生活習俗,觀察山川形勢,了解和搜尋古代、近代、當代的歷史傳說及各種史料,探訪故老、遺跡,采集歷史傳聞,非常審慎地考辨史實,並且在實地的社會調查當中,厘清了許多歷史資料。他自己把這次壯遊稱為“網羅天下放失舊聞”(《太史公自序》)。

《史記》的問世還取決於司馬遷的家學淵源和私家藏書條件。周朝時期,司馬氏的祖上就歷代為史官,是淵源久長的書香門第之家,雖中間失其史職,但家學余風猶存。司馬昌、司馬無澤相繼在秦漢之際作京師官,家中藏有古文禁書,在秦始皇焚書之前應該早有預防,所以司馬談才能夠復興家傳絕學,使司馬遷年十歲就能誦讀古文。

另外,司馬遷的家庭出身也為他的史記創作提供了先天的優勢。司馬遷八世祖司馬錯為戰國時期的秦國名將。司馬遷的先祖由晉入秦居少粱,處在秦晉、秦魏爭雄的戰場區,壹直經受著戰爭暴風雨的洗禮,這使司馬氏家族名將輩出。司馬遷耳濡目染承傳家學,所以記述戰爭有聲有色。

漢武帝“建藏書之策,趕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漢書·藝文誌》),為司馬遷提供了豐富的歷史文獻資料。這些資料包括經、史、賦、傳、子、騷、詔令、記功表冊等。再者,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做太史令時,就已經為編寫史書在材料上做了相當大的準備工作。司馬遷自己說,寫《史記》是“父子相繼篡其業”。

2.五體結構,敘事靈活,史事真實

司馬遷博采眾古籍之長,創造性地在《史記》中利用五種體裁結構,營造出壹部跨度三千年、包羅歷史萬象的偉大史書。以“本紀”記帝王,以“世家”記諸侯,以“列傳”記臣民,以“十表”記大事的年月,以“八書”記述制度的沿革,這種完整的體例使得《史記》反映出社會各個階層的活動及人類歷史的真相。《史記》的五種體例,各具筆法,分開來看,各體自成壹個獨立的系統,首尾完備,在貫通歷史發展線索方面,又各有不同的側面和重心;五種體例結合起來看,又是組織嚴密互相交融的壹個整體。正因為它體例完備,才能容納豐富的歷史素材,在有限的篇幅之內使政治、經濟、文化、學術、民族、社會以及自然的星象、歷法、地理等無所不包。正如清代史學家趙翼所說:“司馬遷參酌古今,發起凡例,創為全史。”“自此例壹定,歷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範圍,信史家之極則也。”(《二十二史劄記》)

立例又破例(所謂“立例”、“破例”是相對而言),是司馬遷在《史記》中創新精神的反映。無例,缺乏規範,必將使史實敘述流於雜亂無章。死守成例,則不能曲盡豐富的歷史內容,勢必陷入呆板。所以,對立例、破例的靈活運用,是歷史的客觀需要。

《史記》盡管是以本紀、世家、列傳、書、表五種體例為其主要分類,但在具體運用中又根據史實的性質而隨時“破例”,可謂靈活多變、自由掌控。這種破例常用的是聯絡五體的“互見法”。“互見法”是司馬遷為適應紀傳五體的需要而創造的敘事方法,具體是將壹個人的事跡、壹件史事分散在數篇之中參差互見,彼此相補。這種敘事方法在《史記》中得到了純熟運用,既具有史學功能,又具有文學價值。宋人蘇詢最早論及互見法。他說:

遷之傳廉頗也,議救閼與之失不載焉,見之趙奢傳;傳酈食其也,謀撓楚權之繆不載焉,見之留侯傳。夫頗、食其皆功十而過壹者也,茍列壹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智如廉頗,辨如酈食其,而十功不能贖壹過。”則將苦其難而怠矣。是故本傳晦之,而他傳發之,則其與善也,不亦隱而彰乎!

“本傳晦之,而他傳發之”既是對互見法的最簡潔的概括,又是對其文學功能的充分揭示。李笠的《史記訂補》、章學誠的《文史通義》、靳德俊的《史記釋例》等書也都對這壹點進行了詳細的闡述,他們基本上是從史學的角度揭示互見法的作用。從本質上來講,互見法是司馬遷在歷史研究中運用歷史比較法的反映。它是將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普遍的聯系和對比,用最能體現人物、事件本質的東西來組織材料,突出重心,再將枝葉蔓延的材料互見於其他篇章。如本紀以五帝合為壹紀,夏、商、周各壹紀,項羽、漢高祖、呂後、孝文帝、孝景帝、孝武帝則壹人壹紀,這采取的是隨時詳近略遠的原則。項羽、呂後都不是帝王,之所以被寫入本紀,是因為二人對時局有重大影響,都曾經獨尊壹時,號令天下。世家也是同樣的道理,本來是記載諸侯世系,但是陳涉、孔子都被寫入了世家。曾有部分學者認為這是“為例不純”,或者說“自亂其例”,實際上這正是司馬遷的獨特的“史識”的體現。

3.創造了“太史公曰”的史論方式

《史記》中的“太史公曰”,也就是習慣上的序、贊、論,這是司馬遷在史論方式上的獨特創舉。“太史公曰”的內容非常豐富,涉及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歷史、天文、地理、倫理、世俗、軍事、人事等等。“太史公曰”的風格獨特,或議論,或考證,或揭示,筆勢縱橫,語辭精練,義旨深微,或褒貶人物,或縱論史事,或隱微譏刺,皆觀點鮮明,直抒胸臆。所有這壹切,構成了司馬遷的系統的歷史學理論。對於所引用的典籍以及他人言辭,如《詩》、《書》、《論語》、諸子等,司馬遷全部變換成他自己的語言。另外,為使評論生動性和通俗化,他還大量引用詩、歌謠以及民間的俚語俗諺。“太史公曰”的形式整齊,但又不乏靈活。所謂整齊,是指“太史公曰”的完備體例,它分為序、贊、論三種形式——篇前序論,篇後贊論,以及夾敘夾議的論傳。序論置於篇首,是大段的恢宏議論,主要集中在十表、八書及類傳之中。因為十表、八書、類傳都是貫通古今的,所以用序論作為貫通性的概括,這樣就使文章上升到了系統性、理論性的高度。贊論都置於本紀、世家、列傳的篇末。本紀、世家、列傳是按序排列人物,贊論主要就用來褒貶評價人物。論傳用來揭示義例,如《伯夷列傳》、《日者列傳》、《龜策列傳》、《天官書贊》以及《太史公自序》,集中表明述作意旨,是全書的總綱。三種形式,整齊而集中,匠心獨具。所謂靈活,是指整齊之中的變通,如八書中,《禮》、《樂》、《律》、《歷》有序無贊,《河渠》、《平準》有贊無序,《封禪》有序有贊,《天官》夾敘夾議等。盡管如此,就《史記》的所有論贊來講,內容並非全是評論,有的敘述遊歷,有的補充史事,有的抒憤寄托。靈活的變體即破例,是為了切合內容的需要而作的變通。前面已論及,破例為體是《史記》的壹大特色,全書五體均有破例,立例又破例,正是司馬遷卓越史識的表現,所以“太史公曰”呈現出的形式是豐富多彩的。

4.堅持“通古今之變”的原則和方法

司馬遷對古今關系,堅持“變”以及“詳今略古”、“詳變略漸”(變革之時詳細,升平之世簡略)的原則,在這兩個原則的指導下著重寫變革的歷史。《史記》的壹百三十個篇章,貫穿了近三千年的歷史。在五帝三代兩千多年的古代史中,只寫了五帝、夏、殷、周、秦五個本紀,三代、十二諸侯兩個年表,伯夷、管晏、老子韓非、司馬攘苴、孫子、伍子胥、仲尼弟子等七個人物列傳,***十四篇。兼及古代史的篇目有書七篇,世家十二篇,以及五個民族史傳。寫古代史的篇目,***計為三十四篇,十萬余字。可是,僅僅百余年的漢史卻占了六十二個專篇,兼及漢史的還有十三篇,總計七十五篇,篇章超過了大半。《史記》對四個階段的歷史進行了詳細的描寫記錄:1.西周建國時期;2.整個戰國時期;3.秦漢變革之際;4.武帝建元、元封時期。這四個階段的***同點都是歷史變革時期。四個階段加起來還不足三百年,而篇幅卻超過了四分之三,也就是說,《史記》的近三千年歷史,用了五十二萬六千多字,而變革時期的僅僅三百年,卻占去了近四十萬字的篇幅。如《周本紀》,***壹萬七千余字,西周史二百年約占篇幅的三分之二,而五百多年的東周史僅占三分之壹,西周部分又特別詳寫文王、武王及周公輔佐成王這壹段建國史。突出“變”的優點在於:它使歷史的敘述波瀾起伏,言簡意深,重點突出。詳今略古和詳變略漸指導下的“通古今之變”,目的是著眼於當代和未來,以古為鑒。司馬遷對詳今略古和以古為鑒進行了理論的描述:“野諺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這說明,司馬遷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目的是為了現實的需要。“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三者互相結合,便於“察盛衰之理”,找到治理國家的規律,從而“審權勢之宜”,采用恰切的治理方法,以達到國家的長治久安。

司馬遷“通古今之變”的理論主要集中在他的十表序中。如《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說:“居今之世,誌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為統紀,豈可綿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既認識到要以古為鏡,又強調古今不同,不可古今混同,這說明司馬遷具有鮮明的通古今之變的辯證法思想。《六國年表序》說:“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采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傳曰‘法後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這是說要詳今略古,取法後王。《秦楚之際月表序》說:“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卒踐帝柞,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擅,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這是說劇烈動蕩時期的歷史經驗應該很好總結。司馬遷特別重視秦朝的歷史經驗,其目的是為了讓當時的統治者引以為鑒。

司馬遷還提出了壹系列探尋古今社會的治亂規律的方法和理論,最主要的有兩個原則:壹是“原始察終,見盛觀衰”,壹是創造類傳、合傳,作古今縱橫的對比。“原始察終”,指追究其原始,考察其始終,意思是通過歷史演變的全過程來觀察其原始、經過、發展和結果。“見盛觀衰”,是說在興旺的時候,就要看到它將來的衰變轉化。司馬遷用這八個字概括了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縱觀整個歷史長河,人類社會其實是壹個不斷興衰、變化、發展的連續過程,要掌握其發展規律,不僅要作整體的研究,還要劃分階段來考察。根據歷史發展的連續性,前壹階段是後壹階段的原因,後壹階段是前壹階段的結果。《史記》的五體結構,正是按時間的先後順序進行的階段排列。司馬遷根據“變”的規律、史實的詳略來劃分歷史階段,詳變略漸,這就是“見盛觀衰”的歷史觀點。需要著重指出的是,正是司馬遷創造的“原始察終,見盛觀衰”的方法,將貫通的歷史劃分斷限,使古代的歷史年代學建立了起來,把歷史敘述引向了科學化的軌道。司馬遷的這壹理論與實踐,是其時代樸素歷史唯物史觀的最高水平。至於類傳、合傳,則是司馬遷創造的編纂方法和研究方法。

如果從研究的角度看類傳、合傳的價值與意義,就會發現,類傳、合傳及七十列傳排列中的以類相從,目的就是對歷史作縱橫對比,如《仲尼弟子列傳》、《老子韓非列傳》、《孟子荀卿列傳》、《儒林列傳》等,這些列傳對學術的變化發展作了條理化的論述,源流分合,線索分明。《孟子荀卿列傳》,概括了戰國時百家學說的輪廓,是壹個類傳,同時又用合傳標目,這樣就突出了孟荀兩派是儒學的主流。《老子韓非列傳》(或稱《老莊申韓列傳》),司馬遷之所以把法家的韓非、申不害與道家的老子、莊子排在壹起,目的是為了表明兩家學術的淵源關系,如韓非的著作《解老》、《喻老》。《屈原賈生列傳》,是司馬遷認為賈生與屈原都因為壯誌未酬,具有類似的遭遇,所以將兩人合傳,以警醒世人。

總之,司馬遷為了“通古今之變”,創造了類傳、合傳的方法,目的就是在歷史類比中強調以古為鑒。這種進步的歷史觀,在今天仍然具有其獨特的價值與意義。司馬遷“通古今之變”的方法和理論,也是值得借鑒的。

5.直筆精神

又稱秉筆直書或實錄,是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歷代的史家都十分尊崇《史記》的這壹精神。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引劉向、揚雄贊揚《史記》說:“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

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1)文直事核

“其文直,其事核”,這是實錄的最基本精神,也是歷史著述最基本的要求。它強調史家作史要根據客觀事實,全面而系統地直書史事,不做任何曲筆、誇飾、略漏。忠於實錄的更高標準,不是記流水賬,而是要善於捕捉典型的事件和人物,這也是衡量史家是否具有高遠識見的壹個標尺。這壹精神的具體表現,便是司馬遷為項羽、呂後作紀,為孔子、陳涉立世家。司馬遷在《史記》中,全方位地展現了社會生活,他寫了各色人物的傳記,反映了歷史的本質,這是實錄精神的壹種更高境界。實錄精神的基本要求,是對具體史實的記述,不能隨從流俗和習慣,要符合事實的本來面貌,對訛傳的史事要作細致的調查和考證。司馬遷在這些方面,做得都非常出色,他對所引據的史籍,在許多篇章都作出了交代說明,如《殷本紀》“自成湯以來,采於《書》、《詩》”,《五帝本紀》“予觀《春秋》、《國語》”,《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等。又如在五帝、夏、殷、周等篇的“太史公曰”中,司馬遷對古史的考證都作出了說明,五帝的事跡,是綜合各種材料“擇其言尤雅者”;對於夏、殷兩代的姓氏,禹王崩於會稽,殷人的習俗,周室何時遷居洛邑等,也都進行了認真的考證。對於蘇秦,司馬遷也不從流俗為其翻案,他在贊中交代說:“蘇秦起閭閻,連六國從親,此其智有過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時序,毋令獨蒙惡聲焉。”蘇秦為人行事奇異詭譎,所以,在民間的街談巷語中,“異時事有類之者皆附之蘇秦”,諸多的附會傳說,皆安在了蘇秦的身上。由於蘇秦過早的死亡,張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張儀為了擡高自己,故意誇大其詞、捕風捉影地詆毀蘇秦,使“天下***笑之”。所以,司馬遷據事實錄,對蘇秦的事跡客觀記述,讓讀者自己明辨是非。又如《李斯列傳》記載秦國丞相李斯,他雖然有功於秦國,但最後卻被五刑而死,引起世人的同情。司馬遷用辯證的方法,條列了李斯輔佐秦始皇統壹六國的功績,同時又記敘了他與趙高合謀、貪重爵祿、助二世為虐的罪責,說明其死雖慘,但不足惜,無形中駁斥了李斯盡忠而死的俗議。

中國自古輕視婦女,但司馬遷卻沒有這種偏見,在他的筆下,婦女形象都得到了客觀公正的記述。如呂後進入了“本紀”,後妃進入了“世家”。司馬遷據事實錄,盡管如實地揭露了呂後的種種惡行,但並非是指責女性的禍國亂政,而是著眼於呂後性格的“剛毅戾深”,指出她與秦始皇屬同類人物。不僅如此,司馬遷還對呂後無為政治帶來的社會安定進行了實事求是的評價,這都是難能可貴的。《外戚世家》中,司馬遷首先肯定了後妃的輔政作用,把婦女提到了影響國家興亡的高度。壹正壹反的事例,也說明了社會的發展是離不開婦女的。

司馬遷對婦女在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發揮的作用進行了如實的記載,他也是中國歷史上第壹個重視婦女的歷史學家。他之所以具有如此非凡的識見和成就,正如史學家季鎮懷所言:“道理很簡單,只是貫徹了史家應該具有的實錄精神。”

(2)不虛美,不隱惡

這是“文直事核”的更高壹步要求,它強調史家不僅要善惡必書,而且要“明是非”,“采善貶惡”,意思是對史事人物要褒揚其善貶斥其惡,而且要恰如其分。司馬遷反對主觀臆斷:“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過其真。”司馬遷對史事人物,既不全盤肯定又不全盤否定,而是把人物、事件的發展變化,客觀地講清楚,並且依據事實予以恰如其分的評價,做到“不虛美,不隱惡”。如司馬遷盡管反對秦朝的暴政,但卻肯定秦朝對國家的統壹和制定的壹系列制度;盡管頌揚漢家的壹統,但又巧妙地揭露和諷刺了帝王的壹些隱私和時政;盡管把項羽塑造成壹個叱咤風雲的英雄人物,肯定了他滅秦的功績,但對他的殘暴不仁也進行了揭露和批判;司馬遷形象生動地描寫了李廣的英勇善戰和愛國主義精神,同情他的遭遇,並給予了高度評價,但並不飾過;司馬遷盡管非常憎恨酷吏,但對廉潔不枉法的酷吏也予以了肯定。整個《史記》中,貫徹這種精神的例子比比皆是。只有反映客觀實際,歷史才能給後人提供真正有價值的借鑒,起到警戒的作用。

(3)“書法不隱”的批判精神

司馬遷秉持“善惡並書”的意旨,大膽地“述漢非”,行文多寓褒貶。作為壹個史學家,如果沒有愛憎分明的立場,沒有批判現實的勇氣和直言不諱的精神,那麽就喪失了史學家的價值與作用。司馬遷的“述漢非”,既大膽地批判了漢朝最高統治者如漢高祖劉邦、漢武帝劉徹,又全面地揭露了漢武帝時代的整個社會矛盾。即使是文質彬彬而競榮逐利的儒生,也都進行了深刻的“微文刺譏”。在司馬遷的筆下,“受命而帝”的劉邦,作為自私、刻薄、猜忌、冷酷的形象,得到淋漓盡致的刻畫。叔孫通、公孫弘、董仲舒是漢儒的代表,司馬遷對這三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肯定他們各自業績的同時,對他們的個性弱點也予以了意味深長的諷刺。叔孫通草擬了漢儀法,但缺點是“諛”,公孫弘倡導儒學,其缺點是“詐”,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宣揚大壹統,他的問題則是“迂”,三個人的形象都描繪得生動傳神。司馬遷對百年漢史的記述,重點是放在漢武帝壹朝,對當時政治、經濟、文化各個方面的社會矛盾進行了深刻揭露。《酷吏列傳》集中批判殘酷黑暗的官僚政治;《平淮書》則批判橫征暴斂的經濟政策;《儒林列傳》、《公孫弘傳》通過揭露漢儒阿諛逢迎的醜態,批判了文化政策;《封禪書》譏諷漢武帝的癡妄迷信,勞民傷財。在所有這些篇章中,《平淮書》點明各篇章的內在聯系,起照應的作用。司馬遷首先從漢承秦,經過休養生息,實現民殷國富寫起,接著寫漢武帝大肆興作由盛轉衰,然後以“物盛而衰,固其變也”切入正題,詳細地敘述漢武帝連年對外戰爭,對內興作與聚斂所造成的民窮國貧,記事止於元封元年,結尾用“見盛觀衰”示意,以秦喻漢,給統治者敲響了警鐘。

二、《史記》的文學貢獻和影響

《史記》盡管是壹部史學名著,但司馬遷筆下的每個歷史人物都個性鮮明,呼之欲出,給讀者如見其人、如聞其聲的文學享受。歷史著作本身要求其作品應具有嚴肅的科學性,所寫歷史人物都要實有其人,實有其事,不允許虛構和誇張。文學作品則要求所塑造的人物具有想象性、形象性、典型性。司馬遷的偉大就在於,他用文學之筆寫出了壹系列栩栩如生的歷史人物,把歷史與文學結合得完美無瑕。《史記》敘事以散文為主,駢散交融,長短頓挫,抑揚開闔,浩瀚奔放,氣勢非凡。人物刻畫方面,善於通過緊張鬥爭的場面、故事化的手法,把人物推到矛盾的風口浪尖,從而表現人物各自的優缺點和性格特征。語言方面,運用當時的、符合人物身份的俗語、口語,不僅使人物形象活靈活現,而且便於大眾的理解。所以《史記》壹問世就得到了社會的認可,並被後世公認為古典傳記文學的優秀作品。

《史記》的文學成就,從歷史過程來看,可分為四個方面:第壹,魏晉以前認為《史記》的文學特點在於辭采華美,文章簡潔;第二,唐人著重於《史記》的散文成就和藝術風格;第三,明清認為《史記》的文章結構波瀾曲折,人物刻畫具有小說形態;第四,現代的文學理論家則全面、系統地闡述了《史記》在塑造歷史傳記人物的典型形象上的所有的藝術手法。《史記》的文學成就和貢獻是多方面的,傳記文學、散文成就、人物形象、語言運用,無論哪壹個方面,司馬遷都堪稱大家。當然,《史記》文學的最高成就還是在實錄史事的基礎上,開創了傳記文學,並且刻畫了壹大批典型人物形象。如果脫離史實而侈談小說成就,就會偏離《史記》作為史書的本來意義。

《史記》作為壹部偉大的歷史著作和傳記文學名著,它在我國散文發展史上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班固以下的史學家和文學家對司馬遷幾乎無不推崇備至,力圖做到像司馬遷那樣“不待論斷而序事之中即見其指”(顧炎武《日知錄》)。班固承認司馬遷有“良史之才”,贊揚其“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的敘事才能和“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史記》所歌頌的許多英雄人物,如項羽、信陵君、藺相如、魯仲連、侯贏等,對後代的人們,特別是封建文人,都產生過巨大的影響。如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就不止壹次地在詩歌中把古代的俠義之士引為自己的同調,並希望自己能像他們那樣為國家、為人民建功立業。

在寫作方法、文章風格等方面,漢朝以來的眾多作家都從《史記》中得到了很大的啟示,正如鄭樵所說的“百代以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舍其書”。在體裁形式上,從《漢書》開始的“正史”,大多都是承襲《史記》。唐宋以來的古文家更是無不熟讀《史記》。號稱“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十分推崇司馬遷,直接把《史記》的文章作為自己的典範,他的《張中丞傳後序》、《毛穎傳》等文,就是學習《史記》的人物傳記的結果。宋代散文家歐陽修的《五代史伶官傳序》就與《史記·伯夷列傳》極其神似,他文章的簡練流暢、紆徐唱嘆,更是深得《史記》的神韻。很多歷史時期,當形式主義的繁文縟節或艱澀古奧的文風盛行之時,《史記》便常常成為古文家們反對矯飾的壹面旗幟。唐代韓愈、柳宗元以及明代的歸有光都是如此。文學創作方面,唐以後的傳奇以及明清以來的小說、戲劇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史記》的影響,如《水滸傳》、《聊齋誌異》等都深得《史記》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