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行的民間傳說和電視劇中,紀曉嵐與乾隆這對君臣的關系是十分融洽的,其間充滿信任、調侃和幽默。這是經過美化了的描寫,歷史上並不如此。實際上紀曉嵐不過是乾隆蓄養的文學詞臣而已。這要先從紀曉嵐的長相說起。
在民間傳說中,紀曉嵐的形象風流倜儻,壹表人材;在銀屏上,基本上由張國立“壟斷”的紀曉嵐形象,也頗說得過去。真實的情況完全不是這樣。據史書上記載,紀曉嵐“貌寢短視”。所謂“寢”,就是相貌醜陋;所謂“短視”,就是近視眼。另外,跟紀曉嵐交遊數十年的朱珪曾經有詩這樣描述紀曉嵐:
河間宗伯姹,口吃善著書。
沈浸四庫間,提要萬卷錄。
如此說來,紀曉嵐還有口吃的毛病。當然,紀曉嵐既然能通過各層科舉考試,其間有審音官通過對話、目測等檢查其形體長相以及說話能力,以免上朝時影響朝儀“形象”,應該不至於醜得沒法見人,但無論如何,紀曉嵐長相不好看,卻是無疑的。長得醜,近視眼,口吃,這些生理特點都成為紀曉嵐壹輩子與乾隆貌合神離、不得乾隆真正信任的重要原因。
這裏需要介紹壹下背景知識。紀曉嵐的官場命運是由乾隆掌握的。乾隆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聖主”,也是壹位自小生長深宮的皇帝,有很多怪習。對於紀曉嵐來說,乾隆最要命的壹條就是對身邊近臣的用人標準。他不但要求這些人機警敏捷,聰明幹練,而且要相貌俊秀,年輕漂亮。例如和珅、王傑、於敏中、董誥、梁國治、福長安等人都是數壹數二的“美男子”,故而得到重用。和珅的美貌是不用說的了,即使是福長安,能在乾隆晚年得到寵信,壹方面是由於他死心塌地地追隨和珅,與其結成死黨,另壹個重要原因卻是因為他年輕漂亮。曾經來華的英國特使馬戛爾尼在其著作中記載說,福長安英氣逼人,是壹個典型的貴族美少年。
長相本由天註定,沒有辦法選擇。相貌醜陋的紀曉嵐卻偏偏又碰上乾隆,所以即便他再才華橫溢,也難得到真正的重視,難以參預重大的政治決策,只能以文字安身立命。紀曉嵐只能做乾隆的詞臣,而難以做乾隆的寵臣、重臣。紀曉嵐壹生中兩次任鄉試考官,六次任會試考官,三次任禮部尚書,均是這種際遇的體現。這種官職並無重權、實權,只是大清朝廷的擺設而已。即便是乾隆派他出任都察院,因判案不力,本應受罰,乾隆卻說:“這次派任的紀曉嵐,本系無用腐儒,本來只不過是湊個數而已,況且他並不熟悉刑名等事務,又是近視眼……他所犯的過錯情有可原。”可見紀曉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其實,長相不過是壹個表層原因。紀曉嵐跟乾隆的隔閡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專制君主從本質上來說,不會喜歡稍有個性、具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有壹次,內閣學士尹壯圖指陳弊政,稱各省督撫“聲名狼藉,吏治廢弛。我經過各省地方,問起官吏的好壞,人們都皺眉嘆息,各省風氣大抵皆然”。由於這些話惹惱年歲已高、再也聽不進忠言的乾隆,結果軍機大臣要將尹壯圖擬斬。尹壯圖之父尹松林與紀曉嵐為同年進士,當紀曉嵐打算為尹壯圖求情時,乾隆竟勃然大怒,當即罵道:“朕以妳文學優長,故使領四庫書,實不過以倡優蓄之,爾何妄談國事!”原來,皇帝讓紀曉嵐總纂《四庫全書》,並不是真正把他當成獨當壹面的重臣,只是把他當作給皇帝解悶的戲子之流。公元前壹世紀,偉大的歷史學家司馬遷因為為李陵說了幾句話,竟惹得漢武帝大怒而受到殘酷的宮刑。司馬遷痛定思痛,說道:“文史星歷,近乎蔔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1800多年過去了,紀曉嵐面臨的竟是同樣的處境:在專制的皇權面前,壹個知識分子是難有尊嚴的。紀曉嵐面對乾隆的指責,只能忍氣吞聲。我想,在電視劇中,是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鏡頭的吧?
正如清史專家鄧之誠先生所言,乾隆用人“頗以貌取,文達(即紀曉嵐)貌寢短視,且江北人,故不為純帝(即乾隆)所喜。壹時若翁覃溪、朱竹君、王蘭泉、鄒壹桂皆不得朊(ruǎn)仕,際遇頗相似,純帝所許為明敏之才,率外擢督撫。若於文襄、梁文定、董文恭,皆以弄臣蓄之”。以長相作為選用人才的標準,這不能不說是壹種歷史的悲哀。
如上所述,紀曉嵐在乾隆心目中的地位不過如此。那麽,從紀曉嵐這壹方來說,他是怎麽認識自己的處境呢?紀曉嵐壹生,做過翰林院編修、日講起居註官、侍讀左庶子、侍讀學士、詹事府詹事、內閣學士、總理中書科事務、兵部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等官,誥受光祿大夫,經筵講官兼文淵閣直閣事,賜紫禁城內騎馬。中間只有乾隆三十三年(1768)因給親家盧見曾通風報信而卷入鹽政虧空案,被發配到烏魯木齊,但也僅僅兩年多就被召回京師做官。所以在壹般人眼裏,紀曉嵐也可以算是官運亨通的壹個人。然而,久在官場浮沈的紀曉嵐並沒有體會到多少飛黃騰達的快感,他的內心更多的時候是充滿孤獨、愁苦的感嘆。這從紀曉嵐壹生中的幾個細節可以看出來。
不敢著書紀曉嵐壹生著述甚豐,既有以官方身份主持編纂的《四庫全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熱河誌》等,也有以私人身份著述的《閱微草堂筆記》。但在紀曉嵐生前,就有關於他平生不著書的說法流傳。
有人說,紀曉嵐認為自己的作品超不過古人,所以不重著述,不存作品。紀曉嵐的門生劉權之就說他老師文名滿天下,經常給人寫文章,但都“隨手散失,並不存稿”,原來紀曉嵐總是認為這些文字不過是古人的糟粕而已,沒有刊刻的價值。紀曉嵐的另壹門生陳鶴也說,老師自從主持纂修《四庫全書》,縱觀古今著述,知道該有的都已經有了,後來的人再怎麽挖空心思,所著也不出古人的範圍,而那些自謂超過古人的人,都是自不量力罷了。所以紀曉嵐“生平未嘗著書”,偶爾為人作序記碑表之類的文字,也都隨即丟棄,未嘗保存。陳鶴感慨地說,如今某些人偶爾寫了壹點小東西就四處炫耀,急欲表露,真是厚顏啊!
清代大學者江藩在其《漢學師承記》中卻說,紀曉嵐壹生精力全都耗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壹書,又喜歡寫些稗官小說,故而“懶於著書”,他青少年時期的著作都藏在家中,未曾流傳於世。
而按照紀曉嵐自己的說法,與上面都稍有出入。紀曉嵐晚年就曾講起,“我早年就學習詩歌,其間意氣風發,與天下同好互相唱和,總是不甘人後。如今我年紀差不多80歲了,卻轉而瑟縮不敢著壹語,平生所寫的稿子也不敢自存”。他說這是因為隨著閱歷的增長,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得意作品,大多都是古人已經說過的東西,自己辛辛苦苦地著述,不過是徒自苦耳。從紀曉嵐的話來看,他並不是“未嘗著書”,早年還是勇於吟詩弄賦的,只不過後來他對自身所處的世道逐漸有了深刻的體會,越來越不敢從事寫作了,而且也不敢保存自己的稿件。要說是因為怕超不過古人而罷筆,這個理由似乎很是勉強。這個理由背後還有著極大的社會政治背景,那就是乾隆年間思想控制的加強,文字獄屢見不鮮。
清朝文字獄集中發生在號稱盛世的康熙、雍正、乾隆時期。其中著名的,康熙時有莊氏《明史》獄和戴名世《南山集》獄,雍正時有查嗣庭獄和呂留良、曾靜獄。其中查嗣庭獄是莫須有的罪名外,其他的還是或 多或少確因文字有犯忌之處。而在乾隆時期,文網更加苛密,大多是無中生有、借題發揮來殺人。例如有內閣學士胡中藻獄。胡中藻的詩歌中有兩句詩引起乾隆的敏感。壹句是“壹把心腸論濁清”,乾隆認為是故意加濁字於大清國號之上,大不敬;壹句是“老佛如今無病病,朝門聞說不開開”,乾隆認為這是諷刺他朝門不開,不進人才。又因為胡中藻在廣西學政任內,曾出試題“有乾三爻不象龍說”,乾隆認為龍與隆同音,這是詆毀他的年號。乾隆就憑著這些強詞奪理的借口,將胡中藻殺了。乾隆壹朝的文字獄,大多都是這樣。作為乾隆的詞臣,紀曉嵐對這些文字獄自然深有感知。
同時,紀曉嵐及其同僚也因纂修《四庫全書》而飽嘗文字所帶來的窘迫,甚至家破身亡。本來,進行偌大壹個文化工程,中間出現壹些差錯是難以避免的。只要盡心盡力,有錯即改,加以完善就可以了。可惜紀曉嵐他們面對的是乾綱獨斷、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壹點點不完善之處帶來的就是殺身之禍。在纂修四庫過程中,總纂紀曉嵐、陸錫熊和總校陸費墀等人因有差錯而遭到多次呵斥、交部議處、罰賠等處分,最後,總纂陸錫熊死在前往東北校書的途中,而陸費墀因無力負擔江南三閣的修改費用而被革職,郁郁而終,家產被查抄,妻離子散。同僚和自己的親身遭遇壹定會給紀曉嵐帶來更深的感觸,也使他真切認識到自身所處環境的險惡。
《清稗類鈔》中有壹則紀曉嵐軼事很值得回味。據說紀曉嵐做翰林時,有壹天起草文牘,文思枯竭,於是出屋順著走廊散步。廊下有壹個老兵正睡得香,鼾聲陣陣。紀曉嵐拍醒了兵士,問他睡得可好。老兵說很好。紀曉嵐於是拿來壹部書讓他認字,老兵說不識字。紀曉嵐這時若有所思地說:“人生識字就是困苦患難的開端,妳不識字,真正是快樂啊。”這則軼事不壹定是真,但它所反映的心態可能跟真實的紀曉嵐相距不遠。紀曉嵐4歲就跟筆硯結緣,後以文字走上仕途,卻沒料到文字也動輒給人帶來殺身之禍,給他帶來窘迫,有這種感嘆自在情理之中。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他“瑟縮不敢著壹語”的現象,不正反映了他在專制君主面前那種戰戰兢兢的感受嗎?
觀弈道人紀曉嵐有壹個別致的自號,叫“觀弈道人”。紀曉嵐晚年很喜歡下圍棋,在下棋的同時,他也從中體悟官場、世道、人心。乾隆五十壹年(1786),他曾經請朋友沈雲浦畫了壹幅《桐蔭觀弈圖》,自題詩壹首:
不斷丁丁落子聲,紋楸(qiū)終日幾輸贏。
道人閑坐桐蔭看,壹笑涼風木末生。
何仙姑
在這裏,他以“觀弈道人”自比,閑看世間風雲變幻。7年後,他再次檢視《桐蔭觀弈圖》,又有感嘆。他認為當初請人作觀弈圖,也不過是道人(也就是紀曉嵐自己)不親自參與勝負而已,但其心中仍然存在著勝負之心,而如今看來,連這個勝負之心也都是幻象呢。這種心態在另壹首與弈棋有關的詩中暴露無遺。這首詩是寫《八仙圖》的,圖中八仙,各具情態:何仙姑與韓湘子對弈,其余五仙旁觀,而鐵拐李壹個人卻在壹旁呼呼大睡。紀曉嵐寫道:
局中局外兩沈吟,猶是人間勝負心。
那似頑仙癡不省,春風蝴蝶睡鄉深。
韓湘子
“頑仙”既指鐵拐李,也是紀曉嵐自喻;“春風蝴蝶”,化用莊子化蝶故事,比喻自由自在,不存人間勝負之心。紀曉嵐在這裏表達了超然世外的態度,可算是看透紅塵。不過,他在乾隆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半個世紀,想要超然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自挽聯紀曉嵐在69歲那年,有壹天跟同僚聊天,聊得興起,說:“從前陶淵明自作挽歌,我今天也自題壹首挽聯,希望我死後大家能夠用它挽我。”這首自挽聯如下:
浮沈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
挽聯第壹句是說在官場中起落浮沈,就好比鷗鳥壹樣,這把仕途的艱辛描摹出來了。第二句是說自己埋頭於圖書之中,好比在書中生死的蠹魚壹樣,這表達了他對自身命運的喟嘆。從這壹自挽聯中可以看出紀曉嵐對官場的厭倦之情,其中也包含了紀曉嵐對自己壹生的認識。
從以上這些細節可以看出,紀曉嵐不太可能做成乾隆的寵信之臣、重用之臣,充其量不過是皇帝養起來的壹個文學詞臣而已。
與和珅的關系
在電視劇中,紀曉嵐與和珅的關系經常是形同水火,勢不兩立。民間也有不少傳說,多次講到紀曉嵐如何捉弄和珅。《清朝野史大觀》就記載,和珅在宰相府內修建涼亭壹座,需要壹幅亭額,便求紀曉嵐題字,結果紀曉嵐爽快答應,題以大字“竹苞”。這二字出自《詩經·小雅·斯幹》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句,人們常以“竹苞松茂”頌揚華屋落成,家族興旺。和珅得到紀曉嵐的題字,大為高興,就高高掛在書亭上。乾隆偶爾臨幸和珅宅第,壹見紀曉嵐題字,馬上就知道了紀曉嵐是在捉弄和珅。他笑著對和珅說:“紀曉嵐是在罵妳們壹家‘個個草包’呢。”結果和珅對紀曉嵐恨之入骨,幾次進讒言,參奏紀曉嵐。
其實,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我們僅從壹件事中就可以看出。乾隆朝晚期,紀曉嵐好友、禦史曹錫寶欲彈劾和珅,紀曉嵐雖為朋友擔心,但也僅以宋人《詠蟹》詩相贈:
水清詎免雙鰲黑,秋老難逃壹背紅。
意思是說,現在彈劾和珅,恐怕時機不夠成熟。但曹錫寶沒有聽從紀曉嵐的告誡,毅然上書,指參和珅。結果乾隆大怒,要將曹錫寶治罪,此時的紀曉嵐再也不像上次救盧見曾那樣,盡心為朋友出力,而是在乾隆面前竭力表白,聲稱自己毫不知情。結果由於他表現得過於露骨,反而使乾隆認為紀曉嵐正是幕後指使者。可見,紀曉嵐怎麽會把自己樹立成和珅的對立面呢?
有史料記載,和珅在他發達之後,曾與文學名流詩文唱和。有時他私下請紀曉嵐、彭元端為其作品潤色。而紀、彭二人考慮到和珅權大勢重,萬壹不從,被他穿了小鞋可受不起,也就每每代為捉刀。當然,也就僅僅潤色文字而已,紀曉嵐並不是要依附和珅去謀求高位。據朝鮮使臣徐有聞所見,和珅專權數十年,內外諸臣無不投靠,只有劉墉、紀曉嵐、朱珪等人始終不依附。看來,在當時險惡的政治環境下,紀曉嵐所能夠做到的也就是盡力不與和珅同流合汙而已。
晚年的紀曉嵐,常以弈道為喻,言其心誌。比如前文所引題《八仙圖》詩,就表達了他超然世外的態度。其實這是壹種非常世故的態度,也是紀曉嵐從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積累出來的經驗。紀曉嵐久任官場,官職也不低,能夠在官場之中左右逢源,肯定有他的為官之道。這種為官之道,正是各不得罪,盡量保持中立的身份。而他長期追隨乾隆,遊山玩水,吟詩作對,阿諛奉承之作居多,也可見其為人。從紀曉嵐這種性格特點來看,他不會與和珅發生面對面的沖突。電視劇中的那些鏡頭,根本就不會出現。
嘉慶十年(1805),紀曉嵐老死於京城,享年82歲。生前他自撰挽聯:“浮沈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就是這樣的壹位“世故老人”,他又如何肯、如何敢與權傾朝野的和珅直接對抗呢?
老百姓的明星
既然紀曉嵐只是乾隆的壹個文學詞臣而已,也不是壹個跟和珅針鋒相對的鬥士,然而他在廣大民眾中間卻極受歡迎,似乎可以說是老百姓的明星,這是為什麽呢?有關紀曉嵐的民間傳說不計其數,這恐怕也是中國文人少有的待遇吧?仔細想來,恐怕與以下幾個原因有關。
第壹,紀曉嵐具有幽默風趣的真性情。清代筆記中記紀曉嵐,提得最多的就是紀曉嵐的詼諧。如牛應之《雨窗消意錄》說:“紀文達公昀,喜詼諧,朝士多遭侮弄。”錢泳在《履園叢話》中也說:“獻縣紀相國善諧謔,人人***知。”如果說紀曉嵐幽默風趣,大概不會錯。但僅僅是幽默,還不足以達到人人傳頌的地步。紀曉嵐的幽默,還有真性情的壹面。在流傳下來有關紀曉嵐的幽默故事裏面,有兩點比較突出,最能看出紀曉嵐的真性情。這就是紀曉嵐敢於跟權勢人物開個小玩笑,而且也能講葷段子。
例如他敢稱呼乾隆為“老頭子”,敢趁題亭額的機會譏嘲和珅壹家,盡管這些故事不壹定真,但應該在壹定程度上反映了紀曉嵐面對權勢人物的幽默作風。對於文人壹般不敢惹的太監,紀曉嵐也敢開個玩笑。有壹天散朝時,壹個太監想聽紀曉嵐講笑話。紀曉嵐假裝沈思半天,說:“從前有壹個太監……”說了半句,就不說話了。這個太監等了半天,就問:“底下如何?”紀曉嵐答道:“底下壹樣沒有。”聞者絕倒。對於這樣的調侃,當事人倒也不好表示什麽,也不便於施加報復。這也許是紀曉嵐借幽默來表達性情的原因吧。
紀曉嵐還時不時來點段子,更可以見出其性情。有壹次,壹個姓平的朋友做了新郎倌,紀曉嵐送了壹部《詩韻》賀喜,人們都很奇怪這個禮物有什麽奧秘。平某思索了好幾天,才知道紀曉嵐取四種聲調即“平、上、去、入”跟自己開了個玩笑。這種葷段子向來為廣大群眾喜聞樂見,要想它不流傳天下也難。明清兩代,民間非常流行的壹部笑話總集《笑林廣記》中,大概有壹半內容都是與性有關。
第二,紀曉嵐善於對聯之戲。對對聯,俗稱“對對子”,既是文人自幼接受教育啟蒙最基本的課程,又是民間流傳甚廣的壹種娛樂活動,深受百姓喜愛。紀曉嵐才思敏捷,詼諧不羈,尤善對對聯,常有妙語。比如他為壹窮苦鐵匠所寫對聯為:
紀曉嵐等編《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
三間東倒西歪屋,壹個千錘百煉人。
又比如,他為理發匠所寫的對聯為:
雖然毫發技藝,卻是頂上功夫。
寥寥數字,精細入神,堪稱絕對。
有壹次紀曉嵐入值南書房,有位老太監久聞紀曉嵐大名,特地前來壹睹風采,只見他身穿皮袍,按當時文人的習慣,手持折扇。這位太監便出題:
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壹部春秋曾讀否?
此聯巧妙地將春、夏、秋、冬四季相嵌,且暗含對紀曉嵐打扮的譏諷,非常不易回對。不料紀曉嵐輕松應對:
老總管,生南方,來北地,那個東西還在麽?
此事迅速被傳為笑談。
紀曉嵐善於對聯,應該是事實。紀曉嵐這個才能在當時的官場上也是流傳已久。
紀曉嵐首先引起乾隆註意的,是他出的壹副燈謎。壹年元宵,乾隆命大小臣工上進燈謎,以供紫禁城懸掛。紀曉嵐所獻燈謎為壹副謎聯,註明上下聯各猜壹字:
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
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短品,也是妙文。
乾隆猜不出答案,查知系紀曉嵐出題,便召其回復,結果得知其答案為字的偏旁謎,即“猜謎”二字,大加贊賞。紀曉嵐的座師劉統勛等人,也乘機對乾隆誇獎紀曉嵐。此後,紀曉嵐名聲更著。
乾隆二十五年(1760),乾隆五十壽辰,文武百官紛紛撰聯賦詩,無非萬壽無疆之類。而紀曉嵐所寫之聯別出心裁:
四萬裏皇圖,伊古以來,從無壹朝壹統四萬裏;
五十年聖壽,自前茲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上聯指清朝統壹全國後,西起蔥嶺,東瀕大海,北至外興安嶺,南至南海,縱橫均為四萬裏,版圖之大,為歷史上所未有;下聯指五十聖壽再加九千九百五十歲,正好合為萬歲,敬祝乾隆萬壽無疆。見到此聯後,乾隆大喜,當即傳旨,將紀曉嵐擢為京察壹等,以道府記名。
乾隆二十七年(1762)十月,39歲的紀曉嵐奉旨出都,任福建學政。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對於翰林來說,外放學差無疑是仕途上的壹個轉折點。紀曉嵐對此喜不自勝。登車啟程,至濟南改乘舟船,沿運河南下,壹路行來,山川秀麗,他也不停寫詩作賦,後來還結集出版,名為《南行雜詠》。
傳說在行舟途中,紀曉嵐遇到壹位老者,亦乘大船南下,還給他送來壹張紙條:“我看閣下必是壹位文士,現有壹聯,如閣下能對出,敝船必當退避三舍,如對不出,則只好委屈閣下殿後。”老者的上聯是:
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
這是壹副語意雙關聯。“櫓速”諧指三國著名文臣魯肅,“帆快”暗指西漢著名勇士樊噲,壹文壹武,正巧構成雙重含義,表面上是說櫓不如帆,暗含的意思是說文不如武。紀曉嵐深知此聯難對,不禁冥思苦想,結果讓老者揚帆遠去。他到福州後,主持院試,樂聲轟鳴。紀曉嵐觸景生情,想出下聯:
八音齊奏,笛清怎比簫和。
“笛清”暗指北宋名將狄青,“蕭和”暗指西漢宰相蕭何,也是壹語雙關,壹文壹武,文勝於武,對得天衣無縫。
世上流傳的紀曉嵐對對子故事,有真有假。例如,有壹則故事說紀曉嵐曾隨乾隆南巡,路過黃河碎石灘。乾隆出了壹個上聯:“石頭渣稀爛棒硬。”紀曉嵐漫不經心地答道:“黃河水翻滾冰涼。”對聯上下句都體現了壹種對立統壹的關系,算是不錯。但其實乾隆六次南巡,紀曉嵐沒有壹次扈從過。不過,紀曉嵐善於對對子是真,而這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更廣泛地傳播了紀曉嵐的大名。
第三,紀曉嵐朋友遍朝廷,門生滿天下。紀曉嵐早年就與壹幫誌趣相投的文人學士結成文社,半月聚會壹次,談古論今,切磋詩文。文社中有他的族兄紀昭和後來成為著名學者的錢大昕。就連上科進士劉墉,這時已由翰林院編修升為侍講,也參加進來。經過壹段時間的磨合,紀曉嵐與劉墉壹齊被推為文社領袖。由於文才出眾,也由於性格謙和,紀曉嵐很快在朝廷上下擁有了壹批興趣相投的朋友。
紀曉嵐多次擔任過考官。他先後任過乾隆己卯山西鄉試正考官、庚辰會試同考官、本省壬午鄉試同考官、提督福建學政、甲辰會試副總裁官、己酉武會試正總裁官,嘉慶丙辰會試正總裁官、己未武會試正總裁官、壬戌會試正總裁官等。正因為他經常擔任考官,所以門人眾多。
朋友和門生壹多,紀曉嵐的名字未免在他們口頭、著作中經常出現。久而久之,紀曉嵐的聲名怎麽可能不越傳越大呢?
第四,與兩部名傳天下的書有關。第壹部就是清代的文化大工程——《四庫全書》。紀曉嵐是這部書的總纂官。紀曉嵐借此機會還刪定了壹部重要的目錄學巨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這本書在學界也享有盛名。第二部書就是紀曉嵐自己的《閱微草堂筆記》。這部筆記流傳甚廣,也獲得後世極高的贊賞。魯迅認為此書“測鬼神之情狀,發人間之幽微”,既有趣,又有真知灼見,而其“敘述復雍容淡雅,天趣盎然,
故後來無人能奪其席”。魯迅據此盛贊紀曉嵐是當時社會中“很有魄力的壹個人”。小說家孫犁認為這部筆記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其他同類作品所不能超越的位置,“它與《聊齋誌異》是異曲同工的兩大絕調”。這兩部書都留名後世,其編纂者紀曉嵐自然也就名動天下了。
紀曉嵐死後,謚號“文達”,這是對他文學才能壹種相當高的認可。江藩在《漢學師承記》中說他是壹代通儒,“胸懷坦率,性好滑稽,有陳亞之稱。然驟聞其語,近於詼諧,過而思之,乃名言也”。這就是說紀曉嵐不僅學識好,而且也是性情中人,幽默得也很在理。應該說,這壹評價是基本上符合實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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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清代,有壹位在正史和野史中都很炫人耳目的人物,他不僅在正統的史傳中占盡風光,而且在民間也有很好的口碑。
這個人物,便是乾隆時期執學術牛耳,成為壹代文宗的紀曉嵐。
紀曉嵐,名昀,曉嵐為其字,號春帆,別號茶星、三十六亭主人、觀弈道人,晚號孤石老人、石雲。直隸河間府獻縣人(今屬河北省滄縣)。他是乾隆丁卯科順天第壹名舉人,甲戌科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辦理院事,歷任日講起居註官、侍讀左庶子、侍讀學士,後來因為牽扯進他的兒女親家___兩淮鹽運使盧見曾(字淡園,又字抱孫,號雅雨、道悅子,山東德州人,任長蘆、兩淮鹽運使)的壹個案子,被 發配到烏魯木齊,在戍所裏任印務章京,鞅掌簿書,那是乾隆三十四年的事。第三年便被恩命召還,復任編修。從此在宦途上壹帆風順,歷任日講起居註官侍讀侍講學士、詹事府詹事、內閣學士、總理中書科事務。也任過兵部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兵部尚書、禮部尚書,誥受光祿大夫,經筵講官兼文淵閣直閣事,賜紫禁城內騎馬。
不過紀曉嵐壹生中最主要的業績,是他的學術活動。他壹直是官方學術工作的領導人,凡有編輯之役,修書之事,他必在其間。他歷充武英殿纂修官,“三通”館提調兼纂修官、“功臣館”總纂官,<勝國諸臣殉節錄>總纂官、國史館總纂官、方略館總校、<四庫全書>總纂官,<職官表>總纂官、<八旗通誌>總纂官、實錄館副總裁官、會典館副總裁官。壹生中他參與了多少重要典籍的編修,不可勝數。
除了修書,他幹得比較多的另壹件事就是做考官了。他先後任過乾隆山西鄉試考官、庚辰會試同考官、壬午本省鄉試同考官、提督福建學政、甲辰會試副總裁官、己酉武會試正總裁官、嘉慶丙辰會式正總裁官、己未武會試正總裁官、壬戌會試正總裁官。每赴其任,必有詩傳示同僚,以躬謹相勉。他不憚作余力,獎掖後學,故門人眾多。經他之手,提攜了許多人才。
紀曉嵐的祖籍,在江蘇應天府上元縣紀家邊村,明永樂二年(1404年),遷江南大姓實幾輔,紀曉嵐的先祖紀椒坡便壹路北上,最後入籍於離獻縣九十裏的景城。明崇禎中,紀曉嵐的高世祖紀申這壹支,遷居離景城三裏之遙的崔爾莊。
經過二百多年,子孫生齒繁衍,到了清代,紀家已成了獻縣屈指可數的大姓了。
獻縣在直隸省的東南,是京幾通往東南地區的門戶。“南京到北京,禦道十八弓”,這禦道就是從獻縣穿過。這裏東臨渤海,西倚太行,南控齊魯,北鎮京衛,又是人文淵藪,漢武帝同父異母的哥哥劉德,封為河間王。都城便設在獻縣。史稱獻王修學好古,實事求是,工於整理古籍,搶救文化遺產,所得皆古文先秦書,被服儒術,六藝俱舉,文約指明,學者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