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東方文明在人類文明史上屬於黎明期。當地球上其他大多數地方仍處於蒙昧原始狀態之時,在北非、西亞、南亞和東亞這些古老的東方土地上就已形成了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希伯來、古印度和古中國這五大文明古國,它們在文化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並且成為古代世界文學最早的發源地。
與西方古代文學導源於古代希臘羅馬文學傳統、具有明晰性和統壹性的特征相異,古代東方文學的範疇是壹個包涵眾多不同種族、民族、國家、語言、哲學和宗教等因素在內的多元聚合體。它的時間跨度從公元前4000至前3000年古埃及文明肇始,壹直延續到公元2至8世紀東方諸國先後進入封建社會這個時段,即東方的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這個漫長的歷史時期。其遼闊的地域從北非的尼羅河流域、西亞的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裏斯河兩河流域,到南亞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以及東亞的黃河與長江流域;既有適應於灌溉耕作的農業文明,又有在地理環境惡劣、氣候幹旱條件下產生的遊牧文明,這兩種類型的文明相互傳播、沖突與融合,逐漸催化孕育了輝煌燦爛的上古東方文學。譬如,古埃及文明就是由生活於南方沙漠地帶的上埃及遊牧民族與生活於北方肥沃地區的下埃及農耕民族***同創造的;古巴比倫文明則是對蘇美爾人的農耕文化和阿卡德人的遊牧文化的繼承和弘揚的結果;希伯來文明是在源於阿拉伯半島西南部過遊牧生活的希伯來人,與定居迦南的農耕民族兩者相互碰撞融合的基礎上生成的;從中亞移居恒河流域的雅利安人帶來的遊牧文化,及其與印度河流域土著民族達羅毗荼人固有的農業文明的有機融合,開創了豐富深厚的古代印度文明;而東亞北方草原遊牧文化同化於中原及南方的農耕文明,壹起***同整合塑造成為儒釋道互補的中華傳統文化。
在東方民族從蒙昧走向文明的歷史進程中,神話乃是遠古東方人對宇宙起源、萬物生成發展以及主體自我認識的最初詮釋,積澱了他們悠久深厚的集體無意識和原始思維。而東方原始時代的神話往往又與宗教密不可分,神話成為相應的宗教教義的形象闡釋者,宗教同樣為神話提供了無窮無盡的母題與原型。故此,最初的東方文學主要是由各種神話傳說和相關的宗教文本構成。在古埃及,關於太陽神拉的創世神話和自然繁殖之神奧西裏斯死而復生的神話內在深層地主宰著古埃及人的精神生活,體現了他們敬畏自然、繁衍生命的原始宗教意識。他們的宗教觀把生命視為死亡之前經過壹個預定階段而將最終到達其終點的過程,故對死亡關註的熱情遠超過現世生活,死者的屍體被制成木乃伊放置於靈柩內而經久不朽,並隨葬放入指導亡靈順利通過冥國考驗性質的詩,以祈求獲致靈魂的永生,這些詩作匯集成龐大的宗教詩歌集《亡靈書》。古巴比倫宗教繼承和發揚了美索不達米亞宗教的傳統,與古埃及宗教壹道,並稱為世界上具有最古老文字典籍的宗教。古巴比倫神話淵源於蘇美爾—阿卡德神話,其最重要的神話《埃努瑪·埃立什》是世界文學史上現存最早的完整的創世神話,為後世的創世神話如《舊約·創世記》和古代希臘赫西奧德的《神譜》提供了範本。古希伯來人的猶太教聖典《舊約》中關於天地起源、人類創造、伊甸樂園、洪水方舟的神話,早已成為人類象征性地闡釋主體及其客體最富想象力的典範。印度最古老的《吠陀》詩集中的神話傳說、頌神詩、祭儀詩與咒語等不僅是印度古往今來各教所尊崇的經典(如吠陀教和婆羅門教等),同時也是印度人最早的文學創作。由此可見,上述古代東方各國最初的文學作品,均與宗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其中有些文學作品本身就是宗教經典,那些雖非純粹宗教文本的神話、頌詩和故事等無不與神靈崇拜的觀念有著千絲萬縷聯系,仍充溢著濃郁的宗教意味和宗教想象。而其中不少帶文學性的作品之所以得以匯編成冊保存下來,並且廣泛流傳開來,很大程度上乃是依靠宗教方面的搜集整理和編纂。
多區域多民族文化間的擴散、融合、沖突以及戰爭構成了東方各國早期的復雜歷史。換句話說,上述這種文化傳播和融合壹般都是在血與火的兼並戰爭或者宗教沖突中進行的。在古代東方各民族從原始部落發展到城邦國家以及統壹的大國的歷程中,往往是外來遊牧民族在武力上征服相對開化文明的土著農耕民族,同時,他們卻在精神上被農耕民族更高的文明所征服同化。就在這種征服者與被征服者、遊牧文化與農耕文化的擴散沖突、交融互補的漫長時期中,歌頌英雄人物、體現文化沖突及歷史變遷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與英雄史詩等得以產生並廣為流傳。如果說神話往往是東方先民通過自然現象而對自身與環境的關系進行的某種象征性闡釋,那麽故事與史詩作為神話的歷史化或歷史的神話化,則往往是東方初民通過世間現象而對社會關系進行的某種象征性闡釋。例如《吉爾伽美什》表征了以吉爾伽美什為代表的城邦文明同以恩啟都為代表的遊牧文化的沖突與融合,是上古東方人走出蒙昧邁向文明、從神的時代走向人的時代的形象表征和集體意願。古希伯來文化與其多災多難、顛沛流離的歷史密切相關,飽受異族侵淩壓迫的艱危遭際驅使他們創立信奉壹神論的猶太教,祭司們將公元前13世紀至前2世紀形成的希伯來歷史傳說、神話故事、宗教教規、先知訓誡、國法政令等各種文獻和民間口頭作品進行加工整理,編成猶太教的經書總集《舊約》,這部龐大文獻匯集同時也集中了古希伯來文學的精華和主要成就。印度文化因“浮動文化”傳統的緣故,歷史記錄只能憑借壹代壹代口耳相傳、代際授受的浮動形態往後延續。由古代印度人集體創作因而具有民間作品性質的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是關於印度歷史的神聖化的形象記錄,《摩訶婆羅多》(書名可引申為“婆羅多族發生的大戰”)習慣上被他們視為“歷史傳說”,古代印度的歷史記錄(包括神話傳說)正是通過這種代際授受、口耳相傳、長期編纂、浮動完善的形態而展現出來的。上述種種情況,自然導致古代東方文學呈現出民間集體口頭創作的鮮明特征。在語言文字尚不成熟、書寫材料工具尚不完善、個人主體意識尚不突出的古代東方,各種類型的頌詩歌謠、故事寓言、箴言諺語、神話傳說與英雄史詩等,皆源於民眾群體的審美體驗和藝術創造能力,是在歷代輾轉流傳的過程中經過許多人搜集加工整理,才最終編纂定稿成書的。譬如古埃及的神話、歌謠、故事,古巴比倫的《吉爾伽美什》,古希伯來的《舊約》,古印度的兩大史詩以及吠陀文學、佛經文學和《本生經》、《五卷書》等主要得力於群體長期的創作搜集整理編纂之功,而絕非壹個時段壹個作者所完成的。
由於歷史條件所限,東方早期各文明古國之間在區域上仍處於相對封閉隔離或自成壹體的狀態,不過後期的交流及由此產生的歷史影響依然清晰可見。尤其是西亞的兩河流域地帶,已成為融合兩河流域各文化,溝通埃及文化與印度文化以及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重要橋梁。從《舊約》洪水方舟神話對《吉爾伽美什》關於洪水泛濫方舟救渡的故事原型的沿襲中,可以清晰看到古巴比倫和古希伯來文化之間的相互交融影響。而《舊約》成為基督教《聖經》的組成部分之後,對西方文化產生了極為深廣的影響,成為歐洲書面文學的壹個重要的源頭。司芬克斯、奧西裏斯、伊西斯和赫魯斯等埃及神話原型,則通過西亞地區以隱性方式超越東方範圍被移植到古希臘羅馬神話之中。印度佛教自漢代開始傳入中國後,成為中國傳統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壹個組成部分。至於古代東方文學對於中古、近代以來的東方文學乃至西方文學的巨大影響更是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