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安
壹直以為,菏澤二字,是取自“菏山和雷澤”之意。
可是如今,菏山在哪裏,雷澤又在哪裏?是什麽樣的變遷,能夠生生夷平壹座山?
直到有天,漫無目的搜索時,才發現,菏澤,本身就是古澤的名字。
上古以九為尊,有九州,九道,亦有九澤。
九澤曰:大陸澤、雷夏澤、大野澤、孟渚澤、彭蠡澤(今鄱陽湖)、雲夢澤(今洞庭湖)、菏澤、震澤(今太湖)、滎澤。
九澤之中 雷澤、大野澤、孟渚澤、菏澤 ,遺址都在今山東省菏澤市境內。
這話看的我有幾分觸目驚心。只是想想而今的菏澤,哪有半分曾經山水盎然的樣子。
我總是如此向別人描述菏澤,“大平原”。
是的,大平原,壹望無際,沒有山,沒有水,只有壹條黃河流經的大平原。
可歷史卻告訴我,這裏,曾經是壹方水域豐饒、往來漕運繁榮的兵家必爭之地。
千年。或人為或自然的地質變遷,江河改道,有關九澤的前世今生,又是個什麽樣子。
於是野生歷史愛好者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
於是便有了這樣壹篇文字。
東蒼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山海經-海內東經》中說,“雷澤中有雷神,龍身人頭,鼓其腹則雷”。
而又有傳說,華胥履跡雷澤而生伏羲。舜漁於雷澤。他們都曾與這方水域息息相關。
相似的記載再次出現,卻是在史記。只是,這次卻換了主角。
《史記-周本紀》有雲,“姜源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悅,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約期而生子。”生子便是後稷,後稷是周的始祖。
上古的傳說,總是少不了這種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神話色彩,便牽強附會給先祖壹個聲名遠動的天神父親,多多少少體現了母系氏族式微,父系氏族正在萌芽的狀態吧。
先秦上古時期,依山傍水水草肥美的中原是文明的起源。
雷澤,也曾在這些神話傳說中享有神聖的地位。傳說中,這是養育先民的生命之澤。
可是由於黃河的泛濫,雷澤不斷淤淺和退縮。
及至北魏時期,這方生命大湖在史書中的記載是,“ 東西二十余裏,南北十五余裏 ”。
它的故事正逐漸走向結局。
宋。
黃河屢決,大水東註,灌淤雷澤。
至此,這方傳說中居住了雷神的東方湖泊,終成歷史。如果不是因緣際會,我怕是壹直都以為,雷澤是個傳說中的地方,它從未真實存在過。
那場灌淤了雷澤的黃河決堤。
在古書上留下了這樣的文字。
決黃河,水往東註,為患曹、濮,淤雷澤、大野澤。
洪水主流先入雷澤,後入大野澤,雷澤、大野澤先後成了黃河的主河道,翻卷而來的泥沙逐漸將雷澤與大野澤淤為平地。
遠古時以泰山為主體的魯中山地,曾是壹座海中島嶼。只因黃河攜帶的泥沙淤積,在泰山西南逐漸形成了壹片廣袤的平地曠野,因而才有了今天的魯西南平原,使泰山與大陸相連。魯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曠野,謂之大野。大野平原上的河流匯於東南窪地處,於是便有了大野澤。
左傳中有個美麗的故事,叫做宋哀公“西狩獲麟”。大野澤,就是這個故事的發生地。
成也黃河,敗也黃河。大野澤的擴大和消亡,都和黃河有關。
漢武帝元光三年(公元前136年),黃河決口於瓠子(今濮陽西南)。史記雲,“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註巨野,通於淮泗 。 ”此次黃河決口長達二十余年,導致 大野澤湖底擡高,湖面擴大 。
及至兩晉與燕秦之戰,都曾 利用巨野澤引戰艦自濟入河 。《水經註·濟水》記載:“巨野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清濟,舊縣故城,正在澤中。”
更精確的記載在唐元和年間的《元和郡縣圖誌》中:“大野澤,在縣東五裏。 南北三百裏,東西百余裏。 ”
這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有關大野澤的最後輝煌。
唐以後大野澤西南部因受河水泥沙淤積擡高,湖區向北相對低窪處移動。
大野澤的後期,與另外壹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相關,便是 梁山泊 。
“滑州河決,侵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而合於汶,與南旺、蜀山湖相連,彌漫數百裏。”著名的梁山泊就此形成。
其後百年間,黃河灌註梁山泊,其水面雖不斷擴大,但湖底卻迅速淤高。這壹煙波浩渺、綿亙數百裏的巨泊,最後成為水滸傳中梁山好漢的據點。
自金代開始,黃河南徙,梁山泊水源枯竭,大片灘地涸露,被分割成東平、蜀山、南旺、馬場、馬踏五湖。
但黃河北泛時仍灌註梁山泊,梁山泊迅速淤淺,元朝至正四年(1344年),黃河灌註梁山泊,又成為壹片澤國,“河徙後,遂為平陸”。明代後期,黃河長期穩定由淮入海,梁山泊逐漸淤涸,蜀山、南旺、馬場、馬踏四湖大部淤積,成為僅供夏季蓄洪的平緩窪地。 至清康熙初年,湖泊已經全部被墾為農田。 曾經有八百裏水面的梁山泊終於成為歷史的陳跡,今天只有東平湖還多少保留了壹些古代梁山泊的遺跡。
而大野澤也沈睡在古籍中,再不為人所知。
唯有現今菏澤市的巨野縣,這個名字,似乎還能讓人想起,曾有壹方湖泊名喚大野。
傾暉速短炬,走海無停川。冀餐圓丘草,欲以還頹年。此事不可得,微生若浮煙。駿發跨名駒,雕弓控鳴弦。鷹豪魯草白,狐兔多肥鮮。邀遮相馳逐,遂出城東田。壹掃四野空,喧呼鞍馬前。歸來獻所獲,炮炙宜霜天。出舞雙美人,飄搖若雲仙。留歡不知疲,清曉方來旋。
當李白的這首詩流傳千年後,有個姑娘才知道詩裏描寫的景色是壹方叫做孟渚的湖泊,而 孟渚澤為上古九澤之首,遺址在她的家鄉。
可她的家鄉,卻再無孟渚澤。
孟渚澤的形成已不可考。只能從先秦零零星星的典籍、從上古斷斷續續的傳說中,隱隱約約看到,孟渚也許形成於上古的洪水。
洪水的形成,最終在傳說中歸於“***工怒撞不周”,於是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直至大禹治水,才使滔天的洪水東流入海四方退去,也許,這才有了孟渚澤。
後來,我們只能從古書中窺得它當年的煙波浩渺。
孟渚澤在春秋屬宋,彼時其蓄水量巨大,足夠引灌整個國域的土地。宋人望洋興嘆,大抵指的就是孟渚吧。
《林辭-宋玉對楚王問中》,"鯤魚發昆侖之墟,暴髻碣石,暮宿於孟渚”。
山海經中有誇父逐日,“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為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有學者論證,“魯地在北,孟渚屬魯。誇父追日口渴,非孟渚壹帶的洪水不能解渴,於是他欲北飲大澤,可惜沒有達到這地方就道渴而死了”,隔了幾千年的滄海桑田,大澤究竟在什麽地方已經沒了太大的意義。我們只能知道, 孟渚澤,曾經很大很大,孟者,長也。
幾百年的黃河淤積,孟渚澤在逐漸變小。《元和郡縣誌》記錄,及至唐朝時孟渚澤方圓尚有 50裏 。
宋以後,黃河決堤,河水改道,洪水淹沒的不只是雷澤、大野澤,還有,孟渚。
如今,大抵只在菏澤單縣浮龍湖畔依稀可見孟渚當年風光,可它卻不是孟渚。
上古九澤,曾有菏澤。
菏澤之名見於文字記載,最早在《禹貢》——豫州“導菏澤”;導川,“又東至於菏”,即此。
它西納濟水,通黃河;東出菏水,接泗水,再南通淮河、長江、東海;東北出濟水入大野澤,又東北,經濟南北,東流入海。北連雷澤,通濮水、羊裏水、瓠子河;南納黃溝枝流,通孟渚澤,是古代中原壹帶水上交通樞紐。
根據眾多文獻記載,古菏澤是壹個東西長五、六十裏,南北寬十幾裏的狹長水澤。
它本就不大,後來,淤淺的也很是徹底。
宋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五月,黃河大決滑州韓村,菏澤淤淺。
鹹平三年(公元1000年)五月,“河決鄆州王陵帚,浮鉅野入淮、泗,水勢悍激,侵迫州城。命使率諸州丁男二萬人塞之”。這兩次河決,基本淤塞了菏澤水源廣濟河,進壹步淤淺菏澤、大野澤及二澤之間的濟水,廣濟河運中斷。漕運雖不成,然廣濟河卻得到進壹步疏通,菏澤之水尚存。
宋仁宗天聖年間,廣濟河曹州以下改道,菏澤水源斷絕。從此,廣濟河漕運漸廢,菏澤水域已完全淤淺,不能行舟。及至宋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東京留守杜充於滑州李固渡決黃河,水漫曹、濮,以阻金兵。黃河在菏澤市全境由北往南漫流達四十年之久,菏澤水面徹底淤平。
直到七百年後的2010年,菏澤鬧市發掘出壹艘元代古沈船。這艘古沈船保存之好、考古成果之豐,大大出乎專家預料。沈船出土元代瓷器數量之豐富、包含的窯口之多特別是出土梅瓶等青花瓷器,在全國亦屬罕見。其中包括陶器、漆器、玉石、瑪瑙、金飾、木尺等,而這些文物中甚至囊括了景德鎮、龍泉窯、鈞窯、磁州窯、哥窯等五六個瓷系。
古沈船斑駁,依稀可見當年菏澤漕運的繁榮。
我們很難想象,千年前,在這艘船上發生過怎樣的故事,它因何而沈;我們更難想象,當年,往來的船只嘈雜,碼頭是怎樣壹幅熱鬧場景。
可是,世間卻再無菏澤。它早已成了平整的土地,掩蓋了當年的喧囂和過往。
上古有記載。
菏澤境內有四澤十水壹山。
菏澤、雷夏澤、大野澤、孟渚澤和濟水、菏水、氾水、沮水、灉水、汳水、黃溝水、包水、黃溝枝水、瓠子河、菏山。
我的家鄉也曾山環水繞。
可是黃河養育了這方土地,也改變了這方土地。千百年來或人為或自然的決堤與改道,生生夷平了菏山,淤淺了四澤。
及至宋東京留守杜充於滑州渡決黃河,水漫曹、濮,以阻金兵。四澤至此再無蹤跡。
雷澤、大野澤、孟渚澤、菏澤。
終究成了後人眼中陌生的字眼。
每每翻歷史,每每看到菏澤的地名頻頻出現在先秦的典籍中,我總是會恍惚。
有關這些故事,有關這些人,甚至有關山河的悲歡,都在幾千年的變換中究竟被掩蓋了什麽,被抹去了什麽。
可歷史太難想象。歷史終不可復原。而過往,也終不見天日。
最後說壹說史前的洪水。
我年幼時翻看各國神話,總是疑惑為什麽各國先祖都會遇見壹場洪水。妳看中國有大禹治水,基督教有諾亞方舟,希臘有宙斯怒降洪水,印度有濕婆滅世,甚至是澳大利亞,也有洪水的傳說...也許遠古的地球真的是洪災泛濫,於是先民們把對洪水的恐懼壹代代口耳相傳,警惕後代。
我想起《魔戒》中的壹句臺詞。
當歷史成為傳說,當傳說成為神話。